半个月后,他们抵达了车狐的地界。
越往南走,天气渐渐也开始回暖,白茫茫的积雪也渐渐被其他颜色取代。
方多病早传了信告知了慕容腰他们要来访的事,也收到了对方在车狐定居的地址。
两人穿行在异国的街道,肉眼可见的是与他们发色不同,穿着打扮皆带着异域风情的行人。
不过车狐的大熙商人也不在少数,他们走在其中并不显得多么突兀。
两人寻至慕容腰家门前时,正逢他要出门,三人迎面碰了个正着。
认出两人后,慕容腰连忙扭头朝里喊了句车狐话,大抵是在唤赤龙,随后才有些腼腆地退开了些,换回了大熙的官话,对两人道:“没想到你们来得这么快,荒漠那段路这两个月可不是那么好走的。”
他跟当初在女宅时的冷漠有很大差别,只是仍看起来有些内向,没一会儿赤龙从屋里迎了出来,笑着挽住了他的手。
两人住的宅子并不算大,地方也有些偏,大抵是因为慕容腰本身便不是好热闹的人,赤龙的经历也让她不喜人群。
他们围坐在一起叙了叙旧,因着之前便已通过了书信,慕容腰心中记挂着这事,便也直接道:“方少侠信中说的病,我已经问过了车狐最好的胡医。他说从前确实见过一门阴毒的掌法,中掌者浑身血肉会渐渐化开,痛不欲生,他也确实知道解毒的法子。但……”
李莲花见他面色迟疑,不由得眉眼一动,问:“那胡医可是说了什么难题?”
慕容腰摇了摇头,“并非是胡医为难,而是他说了,若是真中了这种掌法,三日内若是没能及时解毒,便无药可解,一个月内便会浑身血肉消融,暴毙而亡。可自方少侠给我传信以来,早已过了这个期限,所以我想,那解药未必会对方少侠有用。”
此事方多病已是早有预料,他朝面露歉意的慕容腰跟赤龙两人笑了笑,“我们来不过就是碰碰运气,能治得好最好,治不好便算了,两位不必自责。”
李莲花闻言看了他一眼,也并没有出声反驳。
如今天色也已经晚了,几人约好了明日上午去见那胡医后,慕容腰便招呼着两人,要他们今日在此处歇下。
不过他们来之前已是寻到了客栈,行李都已放在客栈中,自然没有留宿的打算。
翌日一早,方多病跟李莲花用过了一餐不甚合胃口的早膳后,便在慕容腰的带领下出了城,一路往山林的方向走。
车狐的雪已经逐渐开始消融了,林间甚至已隐隐透出了些许绿意。
慕容腰所说的胡医住在这座林子的中央。
远远望去,这胡医住的屋子不过是一座十分常见的竹屋,只是走近了看才知道,屋子与地面隔了有大约一尺左右的距离,屋内的地面也都是一层层剖开的竹子铺成的。
竹屋前养了两只山羊,本是吃着草,一见他们来,便咩咩地叫唤起来。
慕容腰在篱笆前抬高了声音,用车狐话喊着胡医的名字。
隔了一会儿,一个瞧着背脊已经有些佝偻的老人走了出来。
他头发有些乱蓬蓬的,身上披着一件花纹繁复的斗篷,手上拄着拐杖慢腾腾地走出来,幽幽地回了一句车狐话。
慕容腰这才动手推开了篱笆上那道没什么阻拦作用的竹门,领着两人走了进去。
这位老胡医这辈子都没出过车狐,对大熙的官话能够听懂,却并不会说。
见几人坐下来,他好似知道要看病的是方多病,目光从李莲花莲花一滑而过,落在了方多病身上,有些浑浊的眼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他一轮,慢腾腾地从架子上取了个盒子,坐到了他们对面。
方多病看了眼他放在桌上的盒子,隐约听到了盒子里窸窸窣窣的动静。
这胡医也没卖关子,很快便当着他们的面打开了盖子。
盒中藏着的是只翅膀被剪了个角的,有些像痋虫,又有几分像飞蛾的飞虫。只是这飞虫通体乳白,瞧着并无普通虫子的狰狞,反倒有几分玉蝉之感。
胡医将装了这只飞虫的盒子往方多病的方向推了推,说了句车狐话。
方多病疑惑地看向慕容腰,想叫他翻译一下,不料却是坐在他另一侧的李莲花为他解释道:“老爷子让你将血滴在这只药虫上。”
“你会车狐话?”方多病将头歪过去,有些惊讶地看着他。
李莲花瞥了他一眼,指了指盒中的药虫。
他这才用另一只手,凝起剑气,在指尖轻轻一划,划出道口子。
只是血液才一涌出,桌上的药虫便好似兴奋地扑腾着已经飞不起来的翅膀,跃跃欲试地想要飞起来,甚至锯齿状的口腔都张开来,发出很低,但如锯木般聒耳的鸣响。
而随着他血越流越多,屋内的虫鸣声变得越来越多。
老胡医不知道在屋子里藏了多少这样的药虫,一时间此起彼伏得活像是人掉进了虫子堆里。
李莲花反应极快地抓住了他的手,撕下了衣摆,将布条缠在了他的手指上,甚至连着其他手指都一并裹了起来。
等彻底见不到血了,屋内乱糟糟的躁动才慢慢平复了下去。
方多病却没在意这些。
他只是用裹得乱七八糟的手,轻轻握住了还抓着自己的李莲花的手。
这人并未将注意力放在这只手上,只是皱着眉看着桌上的药虫。
它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跃出了盒子,落在了方多病方才滴落在桌面的那些血上。
只是乳白色的药虫才吸食了少许,通身的颜色便好似染上了血色,一点一点地红了起来。
而更惊人的是,这药虫变成了血红色之后,整只虫竟是一阵抽搐,跟着眨眼间便忽的爆成一团血雾,只留下了一片彻底破裂的虫翼,慢慢地落在了桌上。
方多病只觉得自己偷偷握着的那只手忽的一紧。
他朝手的主人看了过去。
这人正眉心几乎要拧成了一团,神色中的那点自然而然地慵懒已彻底被凝重取代。
方多病安抚地用拇指摩挲了一下他的手背,轻声道:“我现在好好的,没那么严重。”
李莲花没有说话,只是忍不住再次深深地看了他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