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三院又是何意?难道是要取代三公之位?”卢植目光如电,紧紧锁住刘辩,那目光中满是审慎与探究。
此时的他,虽经历了先前的一番震撼,但神志清醒,毫无醉意。
不仅如此,在这紧张而关键的局势下,他的思维愈发敏锐,精神状态更是比平日旺盛十倍。
夸张点说,每一个毛孔都似在捕捉着空气中的信息,不放过丝毫细节。
同时,把酒气也顺便都排了出去。
刘辩闻此一问,嘴角依旧挂着那抹淡淡的微笑。
注意到天子的面容,卢植愈发的精神。
毕竟每当天子露出这个笑容的时候,那就是设了一个个网的时候,一网套一网,套的你目不暇接。
像之前的盐铁之政,当初朱儁还以为大获全胜,现在大司农朱儁的肠子都快悔青了......商税是真的多啊......而且盐铁也要交税,交的还是少府,不是大司农。
同时,因为流通的放开,当时抢过来的盐铁,各个地方豪强们,居然开始竞争起来。
这一竞争起来,利润愈发的摊薄,到了最后,钱几乎全被少府拿走了。
而且,当初天子为了国家,忽悠太后和郡王献出不少的私邑汤沐,看的那些公卿都看不过去。
于是被天子趁机搞了个什么永乐仆,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犹如雨后春笋般出现,赚的那叫一个盆满钵满。
当然,商税在少府那里......于是现在各个公卿,都开始支持宗族中旁门别支去搞商贾之事了。
......
刘辩原本盘算着按部就班,一步一步地引导卢植深入自己的计划,却没料到刚起了个头,就被卢植那敏锐的洞察力识破了其中的玄机。
事已至此,刘辩心下思忖,也罢,既然已经被察觉,倒不如痛痛快快地和盘托出,索性竹筒里的豆子一股脑儿地倒出来,毫无保留的探讨,也免得藏着掖着了。
若是卢植不同意,他让对方告老还乡倒不至于,不过自然也就束之高阁,放到太常当个大夫去。
不过,在阐述过程中,他在命名环节格外小心,刻意规避了一些容易引发争议的敏感词汇。毕竟......
于是,刘辩徐徐说道:“这三院,首当其冲的便是尚书院。
此院身负重任,犹如国家政务之枢纽,负责总理天下一应政务,统筹管理除刑部之外的其余五部。
其权之重,事之繁,关乎国家之兴衰,民生之休戚。”
卢植微微点头,心中暗自琢磨,这尚书院听来,实则就是原来的尚书台换了个名号罢了。
只是,陛下为何对“台”字如此嫌弃,非要改成“院”呢?
这里面究竟藏着什么深意?
在他看来,“台”字并无不妥,长久以来,大臣们每日前来处理政务,便是“入台”,事毕归去便是“出台”,大家早已习惯了这种说法,它已然成为宫廷生活的一部分。
当然,在卢植眼中,这不过是些无关宏旨的细枝末节,他无意在此事上纠缠,也没打算去改变什么,只是习惯性地点了点头,示意自己在认真聆听。
至于刑部被从尚书院中剥离,卢植心中已然明了,陛下这是打算将其归入御史台中,以实现权力的新制衡,这其中的政治意图,他已能隐隐察觉。
果不其然,刘辩接着说道:“其二便是御史院。
朕以为,当下各州郡长官权力过重,恰似脱缰之野马,他们既掌行政管理之权,又握司法审判之柄,权力集中于一身,长此以往,极易滋生腐败,导致专权跋扈之象。
故而,朕设立御史院,旨在制衡尚书院,同时将司法之权从各州郡长官手中分离出来,统一纳入御史院的管辖之下,使其成为专门掌管大汉司法事务之部门,如此,方能保证司法公正,权力制衡。”
这一次,卢植神色愈发凝重,他眉头深锁,眼中闪过一丝忧虑,问道:“陛下,如此大动干戈,机构必然要大肆扩充,难道除了各州刺史,还要增设郡刺史不成?”
刘辩神色凝重地点点头,语气坚定地说道:“正是。
朕决意将监察体系进一步深入,下探至县一级。
同时设置御史中郎将,令其统领绣衣卫,以此加强对地方的监察力度,确保朝廷政令畅通,地方治理清明。
卢师,这中辅助的手段,对你这样的节操高洁之人,并无影响。
震慑的是那些,表面高洁,实则心怀鬼胎之辈。”
卢植听闻此言,没有再多作言语,天子这马屁拍的还算舒服。
另外,天子兴建绣衣卫之事,他其实早就心知肚明。
虽说这绣衣卫名义上隶属于黄门令和司隶校尉,且大都私底下进行。
可其中的门道,他又怎会不知?
尤其是那担任御史中郎将的刘备,乃是他的得意高徒。
虽说刘备从未在他面前提及绣衣卫的详情,但卢植何等的聪明和老练,哪怕只是瞧见一丝细微的端倪,都能洞悉事情的本质。
从这一点来看,即便是荀彧这般的大才,在洞察先机这方面,相较之下都要略逊一筹。
至于贾诩,那人就像一潭深不见底的幽水,心思深沉,难以捉摸,也不知他是否看穿了天子的意图。
即便他有所察觉,以贾诩的性子,恐怕也会三缄其口……不像荀彧和卢植,会将自己的看法与担忧直言不讳。
“第三院,乃是圣道院,此院身负至为关键之使命,其职责在于统筹天下律法之制定与修改。
律法者,实乃国家存续之根基,恰似巍峨大厦之下的磐石之基,其稳固与否,直接关乎社稷之安定,关乎百姓之安宁福祉。
圣道院之责,不仅限于此,它还被赋予监督之大权,需严密监督御史院在履行职责之过程中是否严格遵循律法之规定,尚书院在处理纷繁政务时有无依法依规行政。
此院之设立,乃是朕反复斟酌、深思熟虑之成果。
简而言之,它便是朝廷之立法机构,为国家之运行精心制定规则,为百姓之生活审慎框定方圆,犹如高悬之明灯,指引国家与百姓沿着正义之途前行。”
“圣道院?” 卢植喃喃重复了一句,眉头紧紧蹙起,宛如两道深壑,眼中满是疑惑之色,“陛下,此名究竟有何深刻含义呢?”
他久在朝堂,深知宫廷之中,每一个名号背后皆蕴含着天子深刻的政治理念,以及对权力微妙而精准的把控意图,故而对此名极为关注。
刘辩见卢植对这一名称如此在意,而对圣道院的人员组成等细节似乎并不急于探究,心中虽有些许诧异,但仍不动声色,耐心地解释道:“卢师,所谓‘圣佑天下,以道行之’。
圣者,象征着神圣、至高无上之地位,寓意我大汉朝廷之使命,乃是受上天眷顾垂怜,负有守护天下苍生之重任。
道者,乃行事之准则、方法,是为正道、大道,是我等行事之规范。
圣道院并不参与行政与司法之具体琐碎事务,然而,在行政与司法的实际运行过程中,它犹如一位睿智的旁观者,能敏锐地洞察其中律法所存在之优劣。
一旦发觉问题,圣道院便会通过投票这一公正、民主之方式,对律法进行修正、增补或删减。
如此,方能确保律法与时俱进,始终契合国家与百姓之需求,维护公平正义之天平永不倾斜。”
卢植听罢,微微点头,不过心中的疑惑并未完全消散,他继而问道:“陛下,那您将太尉和大将军府置于何处呢?
此二者在军事领域举足轻重,关乎国家之安危,犹如国家之利剑与盾牌,其地位不可忽视啊。”
刘辩神色凝重,目光深邃,似穿越时空,看到了无数因军事与民生失衡而导致的悲剧,他缓缓开口解释道:“卢师,朕一直持有这样的观点,军事,究其本质,不过是一种手段,一种为实现更高目标而存在的工具。
其存在之意义,应当是辅助行政,推动国家走向繁荣昌盛之境,保障百姓能够过上富足安乐之生活。
军事绝不应成为目的本身,不能本末倒置,为了军事而军事,更不可将一国百姓都无情地束缚在战争那残酷的车轮之上,仅仅是为了满足某些人贪功求名、开疆拓土、封侯拜将的一己私欲。
我们需深知,若行政与司法之工作能妥善施行,做到公正有序,那么很多战争实则是完全可以避免的,甚至根本不会有滋生的土壤。
因为一个公正、有序的行政和司法体系,就如同春风化雨,能够化解矛盾于无形,消除隐患于萌芽,使国家内部呈现出和谐稳定之态。
反之,若是我们在行政和司法方面有所疏漏,未能履行好应尽之责,便如同在肥沃的土地里埋下了无数罪恶的种子,它们会在暗处滋生出各种各样错综复杂的问题。
在此种情形之下,即便发动一场战争,也仅仅是解决了一时之问题,就如同用快刀斩乱麻一般,只是割去了表面的乱象,却未能触及问题的根本。
倘若不解决行政和司法的根本问题,那些隐患便会如同野草一般,春风吹又生,后续类似的问题仍会如鬼魅般再次浮现,而且极有可能会愈演愈烈,犹如洪水猛兽般难以遏制。
这便好比一个人身患重疾,病症有表有里,若医者只着眼于治疗表面的症状,看似能让患者获得暂时的安宁,实则是将更大的病患遗留下来,贻害无穷,让后人承受更为沉重的负担。
就如同现在的大汉,一般,若是没有我这样的有道明君,若是没有卢师这样的高洁且有权变的臣子,恐怕早就分崩离析了。”
“嗯!” 卢植微微颔首,罕见的捋了捋那垂于胸前的胡须。
同时,不经意间目光极其细微地扫了蔡邕一眼,那眼神中似藏着旁人难以察觉的深意......
此时的他,胸膛挺得更直了些,身姿挺拔如松,整个人散发着一种被因认同而滋生出的自信与威严。
然而,卢植并未因天子的吹捧而冲昏头脑,他只是略作轻松,仅仅片刻之后,神色便凝重起来,缓缓说道:“陛下之见,着实高瞻远瞩,令人由衷钦佩。
只是,当下之局势依旧波谲云诡、严峻非常,国家之安稳在很大程度上依旧仰仗将军的运筹帷幄,以及那些在前线不顾生死、奋勇杀敌的士卒们。
故而,军事之重要性,万不可轻视。
陛下在进行变革之时,切不可贸然行事,以免动摇国本啊!
臣以为,大将军府作为军事指挥的核心所在,其存在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还是应当予以保留。
不过,为了避免军事权力过于集中,从而滋生祸乱,可将太尉之职置于将军府中,让太尉充分发挥其制衡之能,对大将军的权力形成强有力的约束。
如此一来,军事权力便能在相互制衡的机制下平稳有序地运行,就像精巧的榫卯结构,虽各自独立,却又紧密相连,共同支撑起军事大厦的稳固。”
卢植停顿了片刻,眼神中闪过一丝如流星般思索的光芒,接着说道:“或者,陛下可兼任大将军之职。
如此这般,既能彰显陛下对军事的高度重视,又能将军事大权直接掌控于天子之手,使军事决策与朝廷意志紧密相连。
而日常那些繁杂琐碎的军事事务,则可交由太尉等一批经验丰富、深谙军事之道的官员进行管理。
如此安排,既可保证军事决策的高效执行,又能确保权力在合理的框架内得到妥善分配,恰似治水之法,疏堵结合,让军事这条大河顺畅奔腾,为国家保驾护航。”
说到此处,卢植像是又捕捉到了什么关键要点,语气愈发严肃起来:“同时,保障皇宫的安全,乃是重中之重,是关乎国家根本的大事,容不得丝毫马虎。
少府之职,其在皇宫事务中有着不可替代的作用,还是应当继续保留。
这样,可增设一个天务府以替代少府,此府专门负责天子皇宫的一应事宜。
皇宫的守备力量,以往分散于各处管理,犹如一盘散沙,难以形成有效的防护合力。
如今,可将其统一纳入天务府中进行统筹管理,如此一来,皇宫的安全防护便能更加集中、有序,犹如给皇宫铸就了一道坚不可摧的钢铁防线,确保陛下和皇室成员的安全无虞,使皇室之根基稳如磐石。”
刘辩闻听卢植之言,双眸之中顿时满是赞叹之色,他上前一步,郑重其事地向卢植作揖行礼,言辞恳切地说道:“卢师之思虑,竟是如此周全缜密,此乃朕之万幸,更是大汉之万幸啊!
朕一心扑在朝廷架构之革新大业上,犹如盲人摸象,未能将诸多细节与当下错综复杂之局势紧密关联并考虑周全。
卢师今日之见解,恰似醍醐灌顶,令朕茅塞顿开,受益匪浅,真乃金玉良言。”
卢植凝视着刘辩,眼中既有对天子这般谦逊之态的由衷欣慰,又隐隐夹杂着一丝担忧。
他轻轻摇头,神色凝重,语气中满是长辈对晚辈的关爱与叮嘱,语重心长地说道:“陛下心怀天下苍生,心系大汉社稷,此乃万民之福泽所在。
然而,陛下切不可只知为国家殚精竭虑地谋划,却全然不顾自身之安危与利益啊。
陛下如此忘我,长此以往,老臣实在忧心陛下会因过度操劳而损伤龙体。
况且,陛下之安危关乎整个大汉江山之命运,若陛下自身稍有差池,这万里江山又将何去何从?
陛下虽贵为天子,拥有至高无上之权柄,但亦当珍视自身,万不可让自己陷入险境之中,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刘辩神色一凛,眼中闪过一丝感动之情,他语气坚定地回应道:“卢师之言,朕已铭记于心。
朕既为天子,这天下便是朕之重任,朕之一切心思皆围绕着如何让大汉长治久安,使百姓安居乐业。
朕以为,只要社稷安稳,百姓富足,朕个人之安危又算得了什么呢?
不过,朕亦明白卢师是真心为朕着想,我今后定会更加谨慎行事,不使卢师担忧。”
卢植听罢,轻叹了一口气,眼中满是对刘辩的疼惜,说道:“陛下之仁德,老臣自是深知。
然陛下需明白,陛下之身,犹如撑起大厦之梁柱,系天下之重。
若陛下不顾自身安危,就如同大厦失去了最为关键的支撑,即便有再完美之制度,再繁盛之社稷,亦可能在瞬间崩塌瓦解,化为乌有。
望陛下在为天下谋福祉之时,亦要兼顾自身安全,如此方为长治久安之正道啊。”
刘辩微微点头,神色庄重,语气诚挚地说道:“卢师教诲,朕定当慎重思量,不敢有丝毫懈怠。”
此时,温暖的阳光透过窗户,如金色的丝线般洒在二人身上,金光闪烁。
两人竟是不知不觉间,讨论整整半夜。
......
躺在宣室之中侧殿的卢植,眼睛已经迷离,他终究不如年轻人,熬了一夜后,身子难免疲惫。
但就在即将睡着的时候,他的两眼忽然又亮了起来。
“陛下当真是千古奇才,居然能想出三院相互制衡的妙法,但如此一来,又怎么会想不到将军府和皇宫守备这种浅显的东西呢!
感情这小子是故意的,就是为了让老夫说出来!”
想到这里,卢植不由得一声长叹:“唉,老夫精明一辈子,却怎么老是被这个小雀儿啄到呢,而且刚被啄了一下,才警醒,又被啄一下......”
叹气之后,一道微微的笑容勾勒在嘴角,卢植已经酣然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