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来了？”沈昊哲在吃午饭前看到了慢慢悠悠晃荡过来的廖沉。
“嗯，我饿了。”
“请你吃午饭，吃完了去婷婷那边录口供。”沈昊哲晃了晃手里的饭卡。
“好。”
“洗手去。”沈昊哲其实原来也不在意饭前洗不洗手的事情，但最近岩狗狗的加入让他开始不得不注意了。
因为岩狗狗真的不爱干净！
小脏狗！
要不是廖沉经常给他做些小清洁，他还能更脏！
廖沉跟着沈昊哲来到洗手池，冲洗，打洗手液，搓手，冲洗、冲洗、冲洗、冲洗冲洗冲洗冲洗……
沈昊哲关停了廖沉面前的水龙头。
“老廖……你的手是干净的。”
廖沉原地愣了一会儿。
“嗯。”
“走吧。”沈昊哲转身想找个人少的队伍。
“沈昊哲，我有些撑不住了，我有话和你说。”
“吃完饭再说。”
“我不想让别人知道。”
“哦？你什么时候需要担心这种问题了？今天吃面的人少啊，吃面条行吗？我想吃干挑面。”正经的沈昊哲还是很像老大的，只是他不正经的时候太多了。
……
高中生最苦逼，很少有人能在午休时间保持清醒。
廖沉和沈昊哲在综合楼找了间空教室。
“我给你打电话那天，我杀人了。”廖沉没想到这句话说出来这么简单。
“伊甸的人？”沈昊哲有心理准备。
“伊甸的干部，我不知道他叫什么，只知道他的代号是加百列。”
“所以那天的灾害是他们搞出来的?”
廖沉点头，开始从头讲述起这个故事。从他在公园遇到加百列和0150，到他发现加百列的计划以及三圣鸟的灭世传说，再到自己被亚纳尔的手下欺骗，最后在加百列向凤王索要奇迹的瞬间将其杀死。
如果加以美化，这将是一个老套但经典的高中生稀里糊涂拯救世界的故事。
“但你从他们手里拯救了世界是事实。那种草率的许愿会招致什么代价我们一无所知，我可不想一觉睡醒发现自己全身长满了野兽的毛发。”
“呵，你跟我当时说的一模一样。”廖沉莫名其妙被戳到了笑点，人类啊就是一边担心头上掉毛，又一边担心身上长满毛。
“为了世界杀死一个大反派，这不是你的罪孽，这是你的英雄事迹。”沈昊哲没想到打人这么狠的廖沉会因为这种事自闭。
廖沉没有回答沈昊哲，反而保持着诡异的安静，半晌，廖沉才幽幽开口。
“但是……我骗人的。”
“啊？这故事是你编的？”沈昊哲懵逼了。
“故事是真的，但动机不全是。”
“我确实不想让加百列许愿成功，但不光是害怕人类的进化不可控。”
“那别的原因是什么？”
“是我意识到，我不想让别人也拥有我这样的力量。我深受异能的困扰，可我也享受着比所有人都强、强到无所不能的快感。加百列说，单纯由力量决定地位的社会未必会比现在的更糟。但对我来说，这一定会更糟。那样的社会于我而言不可控，只有维持现状，我才能享受到最大的利益。”
沈昊哲完全没有想到如此卑劣的语言会从廖沉嘴里说出来。
“我杀死加百列，是拯救人类和维持自身最大利益这两个动机交织下的结果。”
……
“所以你是因为意识到自己是个人渣才自闭的吗？我以为在我们两个都是人渣这件事上，我们早就达成共识了。”
“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杀人的现实，也不知道怎么面对这样的动机。”
沈昊哲沉思片刻，他决定先用老办法：“老廖，你现在走不出来，是因为杀人给你带来的心理压力让你没有办法全面理智地看待问题。”
“首先加百列的愿望能不能让人类产生如他所预期的进化？不一定。因为我们不知道他要许的愿望内容究竟是什么。”
“但就算答案是能，那后续呢？你自己也说了，进化后续带来的社会问题可能会直接摧毁人类目前的文明。难道你指望所有拥有力量的人都像你一样，帮朋友出气就只拔别人一撮头发？这么说吧，人类一旦得到力量，各个都是祖国人。”
“所以无论这个愿望的导向如何，对目前的人类来说都没有好下场。然后我们再来谈你杀死加百列的动机。你觉得你是为了自己的利益才杀的他，但那又怎样？同时符合你的利益，又符合大家的利益，皆大欢喜。”
“其次，你这几天应该没去了解外界信息吧。你知道加百列那天为了逼迫凤王现身引发的灭世灾害在全球范围内造成了多少伤亡吗？根据统计，全球光是超过8级的地震就检测到了106次，地震以及地震引起的海啸直接造成了220万人死亡。医疗条件落后的地区已经开始出现传染病了，后续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事情。”
廖沉第一次得知这个数据：“我……那武源县……”
“武源县的地理位置得天独厚，这里已经几百年没发生过灾害了，不然你以为全国最适宜养老城市的名头是怎么来的？反正造成这种结果的罪魁祸首就是单纯的该死，你干掉他，不过是为民除害而已。”
“最后，我们来看那些在场的神明与人类。就如你所说，凤王故意在你完成解封之前同意加百列的要求，那个代号0150的伪神在你的攻击到来前抬起了念力护罩，伊甸的人在你杀死加百列后没有对你采取任何措施，甚至当时你自己内心的声音都在挑唆你杀了他。这明显是个局，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但这无疑是针对你来的局。”
“老廖，不要给自己增加压力，要学会甩锅。这件事上，在场的所有人都要背锅。与其内耗自己，不如责怪别人。”
除了受灾数据，其他的东西廖沉其实在现场就分析出来了。但如今廖沉被杀人的罪孽以及对自我认知的厌恶占据了身心，沈昊哲再次将其拿出来，并没有让廖沉觉得这些东西能让自己有所解脱。
廖沉的沉默让沈昊哲发现了异常。
沈昊哲很了解廖沉，或者说他觉得廖沉心理活动很简单，就如他说的，廖沉像是个小孩子。
廖沉总是非常别扭纠结，他还算是善良，但也同样阴暗。
可这人偏偏不愿意正视自己的阴暗，他总是把事情归因给别人，以此来维护自己的内心秩序。
他拥有藐视规则的力量和野心，却不愿承担责任。
他足够聪颖，却不懂审时度势和明哲保身。
沈昊哲从正式认识廖沉的第一天起就明白了这一点。所以他让自己成为了廖沉的阴暗面，他让廖沉没有后顾之忧，他主动帮廖沉承担责任，收拾烂摊子，帮廖沉转嫁罪恶感。
他一边油腔滑调一边高高在上，用自己最擅长把握的社交距离完成对廖沉温柔的掌控。
今天，这是沈昊哲第一次看到廖沉对转嫁罪恶产生犹豫。
小屁孩有成长的苗头了。
沈昊哲脑子里闪过一些并不善良的想法，却被他一一打消。即使他知道如果按照那些想法做，他可能会得到超乎想象的利益。
真讽刺，二人明明打着利益至高无上的旗号相识，今天其中一方却放弃了利益。
“老廖，我们是不良学生，黑帮预备役。我们和别人一样赞颂善良，但我们比别人更能正视自己的罪恶。”
“认识到自己的虚伪卑劣不应该羞愧厌恶，每个人内心都有这样幽暗的部分，那东西就像是翻涌的潮水，一着不慎就有决堤成灾的风险。倾听他人的批评，接受自省的问责，不狡辩，不抗拒，我们才能约束这幽暗的部分，才能继续成长，继续前进。”
“我们的人性就是这样，做了一件恶事之后就会用尽一切办法将其合理化，就和我刚刚的分析一样，想尽办法去证明你是正义的。但你应该知道，那么做只会让我们存在的意义变得薄如蝉翼，只需要一个人的否定就能将其轻易击碎。”
“如果你认为我们身上背负着罪孽，那就让我们想办法去赎罪吧，你一个人内耗解决不了任何问题。”
沈昊哲用了“我们”这个词，把自己拉入了和廖沉一样的境地。
他原本想把刚刚那一瞬间自己所有的阴暗想法都告诉廖沉，好让廖沉更明确地明白自己不是那个全世界唯一的恶人。
但沈昊哲止住了，有些事不要让小屁孩知道更好。而且廖沉是特殊的，这个小屁孩没有童年，没有朋友，他一直是孤独的。“我们”这个词对廖沉的效果比其他所有乱七八糟的东西都要好，这将是沈昊哲赠与廖沉的最珍贵的礼物。
“你刚刚说的东西有点不符合你的作文分数了。”短短几句话当然不会让廖沉解脱，但至少能让廖沉清醒。他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紧开了个玩笑缓解气氛。
……
“别怕，一定会有人能够拯救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