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此为止吧，云泽。”
    温格沉吟出声，他突然站起身，拉开了季云泽的手。
    “怎么，生气了？”
    季云泽垂眸看着自己被攥住的手腕，不禁觉得有些好笑。
    “是我的问题太过冒犯到你了吗？”
    季云泽的眸中晦暗不明，他旋即抽回了手。
    “不是的云泽，你不明白……”
    温格轻轻叹了口气。
    “我不明白什么？”
    “我知道，虽然拜星帝国已经有了一定程度上的改变，但这个世界总体上依旧是强者为尊……人们恐惧强者，敬畏强者，想当然的将一切肆意妄为，随心所欲的性质加之在强者的身上，他们认为强者不该屈居人下……”
    “这很正常吧，温格，毕竟你的强大是事实，而且整个帝国，乃至整个世界无人可挡，总不能让我们这些普通人连害怕的情绪都不能有吧？”
    季云泽揶揄道。
    “可是云泽，现在我就坐在你的对面，我们的距离甚至可以更近一些，如果不是皇帝陛下……我相信我们完全可以无话不谈，成为亲密的挚友……力量只是附庸，我依旧是人，而不是神。”
    温格极为真诚，而他的后半句话却让季云泽联想到了一些不太好的事，他不自觉的握了握拳，而后却是弯了弯嘴角，带着顺从的意味。
    “你说的不错，可作为一个普通人，我不会拿性命去赌一个强者对我有多少仁慈。”
    “你问我对这个世界有什么不满……云泽，你是觉得人的寿命太过短暂吗？”
    闻言，季云泽抬头，望着天花板思索了一阵。
    “嗯……确实不是很长……”
    虽然这个世界的人们所能达到的最长寿命早已超过季云泽原先所处的那个世界，但作为一个既能修炼还能成神的世界，万中无一的强者那不过千年的寿命确实太不够看。
    更何况像这种弱肉强食的世界，人数占比最大的依旧是力量微弱的平民，他们的寿命最长不过百年，却依旧要被贵族蚕食，被强者欺压，或是成为魔兽的饵料……
    他们的平均寿命远远达不到季云泽原先所处世界人们的平均水平。
    如此说来，这个虚构出的玄幻世界还真是有些可笑。
    “我觉得既然这个世界曾有人飞升成神，那他为什么不让我们活的更久一些呢？既然绝对的力量可以延长寿命，那为什么极强的强者却也依旧只能止步于千年？”
    “你认为这很可惜吗。”
    “嗯？不可惜吗？再努力，再强大的强者若是不能成神，在千年后也依旧会如普通人一般化做一捧尘土……”
    季云泽相当诧异于对方的反应，毕竟这个世界对于强者并非像其它玄幻小说那样分外怜惜，而拜星帝国更是对强者打压到极致，但温格那如暖阳般温柔的笑容却让季云泽的心轻微的悸动。
    对方似是真的满于现状，满意着当下……
    “为什么？”
    季云泽的询问几乎是无意识的脱口而出。
    “云泽，一个强者活的太久并非是件好事。”
    “……”
    “他会阻碍历史的进程，他会挤占更多的资源……一个强者，即便再过睿智，再过善良，在长久的岁月中也难保不会改变。当他活到一定年龄时，他的心也会变得麻木，或许他会让自己与我们这些常人分离开来，以一种神明睥睨众生的姿态观望着我们，到那时，我们在他眼中也只会成为浮尘，神明尚且难以进入人间，但他……”
    温格停了下来，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只是沉默不语的望着对方。
    “对……活的太久，也难保好人不会成变态……更何况一开始就不是什么好人的人。”
    季云泽呵呵一笑，有些意味不明。
    “如果强者能活到数千年甚至上万年……云泽，或许我们现在就无法坐在这里交谈了。”
    温格轻声道，带着些许忧愁。
    “啊，对，说不定你死的比我还早呢。天赋越高的人越容易被盯上嘛，就像皇室亲卫小时候一样～”
    季云泽打趣道，看着对方欲言又止的表情有些忍俊不禁。
    “开个玩笑啦。”
    “所以……你能理解吗……”
    “我不能理解。”
    季云泽却是突然收敛了笑意，他的语气再度变得冰冷，以至于让温格有些措不及防。
    “这不是那些皇室、贵族害人性命的理由。”
    季云泽按住温格的肩膀，在他耳边一字一句道。
    “正如你所说，强者的寿命本就只有数百载，他们自是无法阻碍历史的进程，这点温格你清楚的很，你担心的是什么？你担心的是他们这些强者阻碍皇室的统治……或者说是罗坎言的统治。”
    闻言，温格的双眸有些黯淡，季云泽能清楚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
    “对不起。”
    “最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这个旁观者，而是那些贵族以及那些从古至今拜星帝国的历代皇帝，况且，和我说对不起又有何用处。我知道，这件事情牵扯颇多，‘历史悠久’，并不会因我的三言两语而改变，我只是想改正你的看法。”
    “但是……”
    温格闭上眼睛，轻轻抚上对方置在他肩头的手，而后再度睁开眼眸，湖蓝色的眼睛中隐藏着最深刻的情感。
    “还有比这更好的方法吗？”
    “如果你所说的办法是通过一些丹药在他们幼时提升他们耐力的同时减少寿命的话，那我想是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季云泽此刻的态度不再是淡然的，而是充满了恶意。
    温和没有否认，他只是转头将视线放在了窗外。
    此刻，窗外万物凋零，一片死寂，就连飞鸟也鲜少显现。远望着窗外寂寥凄清的深秋之景，他竟有些怅然若失。
    “可他们未必就不清楚他们幼时所吃下的丹药究竟是什么……”
    “……”
    “从皇室亲卫被固定为十六位开始，这场没有硝烟的战争便已经开始了，况且元魂修练一事，虽是九分靠天赋，但贵族们在全帝国召集了那么多少天才，要想跻身皇室亲卫也绝非易事。元魂力量这种东西，可不是靠年龄便能累加的，一个人这辈子究竟能走到何种境界从他少年时便可以看出来，一个人的修练上限尚且如此，即便让他活到上万年，他也无法提升一级。”
    “这种事我清楚的很……”
    季云泽抽回了手，看起来似乎相当不高兴。毕竟对方说的这些话，实在是戳到了他的痛处。
    “抱歉，我……”
    “行了，到此为止吧，你说的这些归根结底也只是替那些皇室贵族开脱。他们盘算的可真好啊！反正天才够多，只要不练废就可以往死里练，用某些折损寿命的丹药在他们修练最为关键的少年时期加持他们的耐力，最大程度延长他们每天修练的时间，如此，便可以用最短的时间诞生世界上最年轻的强者，继而让他们去争夺皇室亲卫的名额，到最后，百载不到，他们便会为他们年轻时所吃下的那些丹药付出代价，真是又强大又短命，说不定都活不过一些靠补品吊着性命的贵族，我要是皇帝我每天都能笑醒，更别提罗坎言还偷着派人给他们的丹药里下毒了！”
    “云泽！”
    温格突然伸手拉住了季云泽，他的声音虽不大，但却是在轻微的颤抖，带着急切，颤动着的眸子更是充满了担忧。
    “哈哈哈……我就知道……罗坎言到底是信你，你绝对不可能不知道他打的算盘，这下说你是帮凶没有冤枉你吧？怎么，你在担心什么？消息会走漏出去？可是你不是早就拉起元魂屏障了吗？相信即便是我死在这里也不会有人知晓。”
    季云泽的表情有些阴暗，此刻他的脑海中充满了危险的想法，但他的脸上却没有浮现出一丝害怕的情绪。
    “你……你不能……皇帝陛下他……”
    温格却是一手掩面，看起来相当受挫。
    “有什么不能的呢？有关于前者，相信那些皇室亲卫并非从始至终被蒙蔽其中，只是一直默默忍受罢了，他们期盼着也许有一天，自己的元魂力量可以强大到抵消掉那些丹药副作用的程度，从而延长他们的寿命……这点并非不可能，毕竟身体里的残败，脉络中的破损完全可以靠元魂修练而愈合，只是究竟要修练到什么地步才能抵消幼时身体所受的伤害还要另说。只不过嘛……”
    季云泽顿了顿，继而讥讽一笑。
    “可是罗坎言却不能让他们如意了，他们倒也是高估了罗易，低估了罗坎言。恐怕罗坎言对整个帝国的把控远远不止这两年吧？或许在很早之前，在他还是王储的时候，他的势力便已经渗透进帝国上下，只是拿着他爹罗易当挡箭牌罢了，一个单单是美色便能满足的老家伙，又有什么能力支撑起偌大的拜星帝国到现在？只是不知这些年罗坎言私底下到底给那些皇室亲卫的丹药中放了多少毒，他们竟丝毫没有察觉……啧，难不成罗坎言还是个用毒高手？我怎么觉得不像呢？”
    季云泽饶有兴趣的摸了摸下巴，低头打量着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温格，从而继续肆无忌惮的摧残着对方的心理防线。
    “事到如今你还想说什么？劝我和你一样替罗坎言隐瞒？哈……我为什么要替他隐瞒？正好让那些皇室亲卫都看清他的真面目，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好玩的事情呢……”
    然而，季云泽的话还未从口中吐露完全，却只觉得腰间一紧，旋即天旋地转，整个人被一记极为强劲的力道甩至数米开外的床上。
    “唔……”
    索幸棉被松软，季云泽不至于被摔的动弹不得，但也没有太过好受，由于事发突然且是整张脸朝下，他差点被那干净松软的棉被闷个半死。
    他有些狼狈的用手支撑起自己的身体，然后甩了甩脑袋。
    温格已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床榻的一侧。
    “做什么，要杀人灭口啊？”
    季云泽回头，看着面无表情的温格笑的有些没心没肺。
    不过还没等他反应过来，下一秒，他的下巴壳却已经被对方轻而易举的牢牢握在了手中。
    由于季云泽是背对着对方，所以这个姿势显得有些诡异，而后者手中的力道虽不至于让他感到疼痛，但这个被迫后仰的姿势到底是让他感到受到了压迫。
    对方似乎离他很近，那带着淡淡香气的温柔的气息随即弥漫开来。
    “云泽，我不会杀你，因为陛下会难过。”
    温格俯身，在季云泽耳边温柔低语道，后者则有些不屑一顾。
    “但我要警告你，到事情发展到我无法预料到的时候，我会采取一定措施。”
    “什么措施？”
    季云泽别扭的动了动身体，发现挣脱无果后倒是一脸看淡生死的模样。
    “总归你不会太过好过。”
    温格似乎真的有些生气了，只是明明是威胁的言语却依旧不带半分强硬，反倒像是尤为真诚的劝慰。
    “哈……就这？你确定不杀我？”
    “对于一个人来说，活着未必就会比死好受。”
    “……”
    听到他这句话，季云泽突然一下子瘫倒在床上，将脸重重埋在被中，倒是让温格有些紧张。
    “没事吧，云泽，是我让你摔疼了吗？”
    “唔……没事……”
    季云泽被被子捂着整张脸含糊不清道。
    直到此刻，他彻底放弃了温格这一条可以利用的路径。
    “政见不和是常态……”
    温格有些惭愧的转过身去，像是在宽慰季云泽一般。
    “你说这是政见……哈哈……说白了就是没把皇室亲卫，没把那些可以利用的人当人看而已，他们对你来说是什么？是一批死去又会立刻填补完全的帝国最强的杀伤武器？”
    季云泽抬起脸来，他的气息逐渐恢复平稳，态度也不像先前那般强势，反倒有些颓然。
    “不……不是这样的……如今的皇室亲卫都是千载难遇，甚至万年难见的天才，他们天赋的平均水平远超之前数代的皇室亲卫，这是一个新的顶峰，即便拜星帝国人口众多，短时间内也是无法出现像他们这样天资过人的强者了，又怎么会让他们成为奠定帝国根基的血石……”
    “呵呵……”
    “没有办法……我只能这样说。云泽，我知道让你站在皇帝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件事是愚蠢的，但是假使你我都是平民，都是当下最普通的民众，你是尊崇一人，生活在一个较为稳定的帝国，还是尊崇数人，甚至数十人数百人，生活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帝国？就像淮冥帝国一样，皇帝无能，各地割裂，形式严峻，战火不断。”
    “但是……”
    “我知道，云泽你是想说即便再多的强者，再乱的局面，也只会诞生一个帝王，终有一天，动荡会消减退却，人们依旧只会尊崇那一个强者，他便是地方割据的终结者，一个综合实力最强的新皇帝，但云泽啊……假如你作为一个普通人，你愿意首当其中经历这样一个改朝换代时期吗？那大概是极难存活的……”
    “……”
    “所以……我们只能亲自创造强者，让我们不至于被其他帝国蚕食，而后压迫强者，让他们忠于皇帝，忠于这个帝国的人们，只有让帝国变得稳固，才能让帝国在未来发展出更多可能，作为少数存在千余年的皇室罗家，他之所以能在皇室力量衰败的情况下残喘至今日便得益于此。”
    “所以，皇室亲卫是必不可少的牺牲？”
    季云泽苦笑。
    “我只能说，在他们成为皇室亲卫的那一刻，帝国最为强劲的修练资源几乎全部倾斜至他们那一方，他们原先作为平民，若是你让他们重新选择，恐怕他们也不会有半分犹豫。”
    温格沉声而又笃定道。
    “那罗坎言呢？”
    “……我说过，他们是历代皇室亲卫中天赋最强的那一档，今时不同往日，陛下不可能仅仅按照原先的方法去防范他们，用毒……虽卑劣，但也是别无他法之下的选择……”
    “好吧好吧，你说的真的很有道理，但我还是无法苟同，可能是我比较没良心吧，皇帝、贵族还有平民的死活都与我无关，我只是觉得牺牲少数成全多数不太公平，更和况成全的人里面还有那么多毫无用处的饭桶贵族？！而且这还是历史遗留问题，要不是历史上的那个皇帝设立了这个什么皇室亲卫制度，说不定皇室罗家早玩完了，这些天才们也何至于此？”
    “嗯。”
    “你也说了，今时不同往日，现在的强者单单靠那些丹药已经不够防范了，还得皇帝本人亲自给他们下毒来进一步缩减他们的寿命？你说这样的制度能稳定吗？我看总有一天会分崩离析，到时候温格你也不要太过惊讶。”
    季云泽坐起身，双手抱胸相当懒散的望着对方的背影。
    “或许吧，若真到了那时，我也只能尽我所能保全皇室，剩下的，便也不是我能阻挡的了。”
    话毕，温格就这么消失在了原地，而对于还停留在自己房间的季云泽他似乎相当信任，至于今天两人的谈话他也不认为对方会真的传出去。
    如温格所料想的一样，季云泽确实没有将罗坎言下毒一事传播出去的打算，毕竟他现在还是个连90级都没有突破的废物，天赋属性上又被北慕辰压制的厉害，贸然将这种没有什么证据又极易引发混乱的消息散布出去对他也只是百害无一利，难免会被波及。
    更何况他季云泽又不是真的心疼什么皇室亲卫，只是假意当做说服温格的借口罢了，没必要为了皇室亲卫搞那么大动静，一但皇室亲卫不再忠于皇帝，那他再想利用他们对付北慕辰便是难如登天甚至还会性命不保。
    “呵呵呵……哎呀……”
    想到这里，季云泽笑着长叹一声，旋即他自从床上起来。
    既然这屋子的主人都走了，那他也没有留在这里的必要，于是片刻之后，他也离开了此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