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电话,关上灯。再次闭上眼睛。一动不动。不能动,也不想动。饭怎么还没送来呢?怎么还没送来?饥饿感逐寸逐寸吞噬着我的身体,直到将我全身每一寸肌肤、肌肉、神经、情感全都吞噬殆尽。怎么还没来?现在只要是能消化的东西我都能毫不客气的消化掉!但是女经理始终没有来。始终没有来。任由我在此等待。等待。半死不活的等待。
睁开眼睛,因为已经没有闭上的力量。再等下去,恐怕就再也没有能力闭上或者睁开。于是大睁着瞳孔不动,一动不动和吊顶的黑暗对视。黑暗,纯粹的黑暗,没有光泽,没有瑕疵,无形无质。它早已吞噬了房间里的一切,只剩下我自己和它对视。之所以知道自己还没被吞噬,是因为我还能清楚的看得到它,而不是用它的眼睛回望着空空荡荡的床板。
不能再等了,再等下去恐怕将真的被吞噬,彻底吞噬,尸骨无存。只剩下空荡荡的床板。虽然那是命中注定的结局,任何生物体都无法逃避,但是作为人这种动物特殊本能的自卫反应,我还是要拼命扎挣。人类意识高于其他生物,人类具有文明。人类这样说。不管是出于自大还是自我中心,但扎挣总是出于本能。
努力伸展着四肢和躯干,向着床面的方向反绷,把皮肤下面肌肉紧裹着的血管尽量堒直,这样让血液短时间加快流动。血液果然加快了流动,至少是我自己这样认为——加快了提供细胞能量和营养的速度,没过片刻,我终于支撑着从床上坐了起来。
之后从坐起来到站起来又花了将近十分钟的时间。尽管黑暗之中看不到表盘,但是我心里有数,一,二,三……好容易十分钟之后才想起,本可以打开床头的灯看时间的。看来我的头脑已经因为灼烧而迟钝,竟然僵化到这样的程度。难道说左脑和右脑的合作已经开始破裂分离?已经出现了严重脱节?拜托,务必请你们俩言归于好,最好是立刻马上!
但是摁了几下,床头灯没有反应。该死,又一次莫名其妙的停电,还有完没完。而且,这样的停电还总是发生在最微妙的时刻。微妙到影响我的生死存亡,不,不能这样说,应该说是影响到其他一些还要更加重大的事情,具有一些还要更加重大的意义。我只是其中被波及的一点而已,仅仅是一点而已。微不足道,莫名其妙。
既然灯不能亮,那就只有坐在黑暗中静等。等什么不知道,反正不是自己经常期盼的东西。终于等到不能再等的时刻。这期间大约经过了多久?一秒还是两秒?顶多两秒。顶多两秒我已经支撑不住。再过两秒肯定要被那黑暗再次吸尽我的精神和体力,我全部所有的精神和体力。到那时我注定还要回到渊底。黑暗的渊底,而在那之后,我也不一定还有能力回来。
由此可知,刚刚的发烧、四肢无力都是陷阱的一部分。甚至先前和面饼、女经理他们的对话、今天一天的遭遇和我所生发的情感也是陷阱的一部分。我身后那未知之物已经向我伸出了触角,它正在对我进行慢慢的引导,而我也正如其所料,不断的、慢慢的接受着其引导——向着它的方向。这一切都是经过精密安排的,都有条不紊不徐不疾的进行着。如果不做点什么的话,恐怕不久便注定要落入其圈套。万无一失。它真正是做到了算无遗策,万无一失。
我要走,我一定要离开这里。至少离开黑暗。倒不是单纯对那东西的惧怕,因为它的不可知;还有我自己的本性。漠不关心,对人对己都漠不关心,同时也不希望人对自己抱有什么关心,哪怕是恶意的关心。所以也不想被什么人哪怕是未知之物随意摆布,换而言之,我只是想要我自己定义的自由。如此而已。
于是站起身,慢慢摸索着墙壁走向房间门口。墙壁冰冷坚实,但对我而言,也因此显得可靠,叫人心安。走到门口,试探着透过锁孔向外面观望,没有异样。一切正常。好的,还有机会,能够摆脱困境的机会。但是此时心里不知为何咯噔跳了一下——总觉的哪里不对,到底是哪里呢?从刚刚醒来开始就存在的异样感现在猛然膨胀起来,让人难以承受。不对劲,一定是有哪里不对劲,到底是哪里来着?但是实际已经没有时间多想,还是要先出去再说。
楼道里也是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只能摸着墙壁前进。因为地上铺着地毯,总感觉脚下绵软塌陷。每走几步就是一道木门,还有木门后面的房间。那些房间的格局和我所住的大同小异,换而言之,若是有人住在里边,必然行立坐卧之间和我有某些相同的习惯,换而言之,大家虽然从未谋面,但是在我们之间必然存在着交集,而这些交集也从此,一时一刻也不停息的把我们紧紧相连。再次有了这样的想法,就意味着产生了一种新的联系,和其他生存的事物之间。于是走到下个门口,便情不自禁停下脚步,把眼睛凑近锁眼向里面观看。不是有什么偷窥的概念,只是忽然产生了好奇,很想知道这些和自己紧密相连的陌生人到底长什么样子。然而非常遗憾,里面黑漆马虎,没有一点光线。把耳朵凑到门上,透过原木凄凄的凉意,隐隐听见里面鼾声起伏不断。果然已经睡下。“做个好梦。”说完,轻轻的直起身子,继续摸着墙壁前行。难道是黑暗阻隔了视线的关系?为何总感觉这甬道延长了距离?当手掠过一道道房门,即刻便能感觉到这门背后有没有人的生气。不过看来,这一层的房间十有六七都有人居住。这些平时很难窥其真颜的住户,实在堪当起隐居者的称号。而这旅馆,也的确是名副其实的隐居地,水泥洪流中幸存的隐居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