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里。”父亲沮丧无力的指了指院墙下。时间已经是傍晚,太阳还没有完全下山。昏黄的光线让人情不自禁的产生一丝慵懒之感。我蹲下身子,用手触摸了一下那块地面。土色和周边的不同,明显有翻过的痕迹。我深吸了口气。回头向我的父母要铲子。
“要铲子干嘛?”父亲竭力维持着震惊。
“自然是挖出来看看。”
“别胡闹,”母亲再也抑制不住情绪,一泻千里,“已经埋了,还挖出来看什么看?难道你疯了不成?!”
我没有和她争辩,只是向父亲要铲子,一连说了几遍。
“好吧,随你。”父亲沮丧低沉,只好答应。
“去发疯吧,你,你这个疯子!”母亲从父亲背后喊。
我还是没有回应她。因为不知道如何回应。
父亲去拿铲子,转瞬间就走了回来。我接过手来,他们两人就一起退回到房子里去了。
这样也好。
大家需要冷静的时候,相互回避一下最好不过。
我用手使劲的摩擦双颊,竭力让自己保持冷静。
冷静冷静。
如果它真的走了,也是因我而死。我心知肚明。不是它将我拉回这个世界,恐怕现在不能站在这里的已经换成了是我……停止了思绪,我抖了抖肩膀,开始工作。
铁铲的尖端刺入土壤,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不知怎么的,我总也不能相信它真的走了,因此心里总也不能保持哀伤。
房子里传来母亲的咒骂声和父亲的解劝声,前者竭力张扬,后者则竭力咕哝着压抑前者,正是两股相反的力量和相反的趋势在相互拉扯……我无心倾听,所以继续工作。已经挖了很深。已经看到下面坚实的土层,但还仍然一无所获。就在这个时候,就听见母亲的咒骂突破了一个最高的音阶,终于突破了父亲的低音所制造的藩篱,随之整个人也从房子里奔出。父亲自然跟在后面做无谓的无声解劝,一直到两人都来到我的跟前。
“满意了吗?见到那死狗了没?”母亲咆哮着。
我摇摇头。
“没有,根本不在这里。”
“不在?怎么可能?”父亲狐疑的睁大眼睛,好像要证明自己清白似的瞅着母亲和我,“是我亲手埋在这里的,怎么可能没有?”他夺过我手中的铁锹,又试探性的伸入土坑,拨弄几下,随即放弃。“这怎么可能?我没有必要骗你呀。”
“我知道,我相信你们都没骗我。”我阻止了父亲的表白,“可以了,事情就到此为止,告一段落吧。”
“你这是还不相信我咯?我是真的没有骗你,确实是我亲手埋的,你母亲也在旁边亲眼看见。”两个人都有些狐疑惊恐的相互张望着,随即一起狐疑惊恐的张望着我。
“我知道,我真的相信你们没有骗我。”我无力徒劳的耐心解释,“否则又如何会说‘我知道,我相信你们没有骗我’?”
“……”
“总之,我相信你们,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告一段落。”
或许是我的反应态度让他们不知所措,不知该作何反应,两个人都没了说话。只是到后来过了一段时间,针对这件事情他们又开始在我背后议论,好像认定是我在搞鬼。至于搞鬼的目的,我自然不知道,他们也自然不知道,然而正是因为不知道才显得叵测,而正因为叵测所以才是搞鬼。
然而我什么也没做。
短毛犬的尸体也确实消失了踪影。
其实也不能说是尸体。因为毕竟我没有亲眼看见它的断气,所以只能说它的物质存在形式消失了踪迹。至于这存在形式是否还存在生机,那就完全不能明了,至少到现在还完全不能清楚,因为无论是有生气的存在形式还是无生气的存在形式我都没法确认,因为没有和它再见过面。不过按照时间推算,到今天为止,它百分百应该已经去了那个世界,这也不过是我的推测而已。
而它去的那个地方很可能正在无休无止的下着暴雨。一切都笼于黑暗。
时过多年,有几次我也在梦境深处再接触到它的行迹。透过茫茫的白雾还有无尽的废墟,朦胧中听到它熟悉的吠叫。那声音滞涩微弱,带着绝望和无辜。它是在召唤我。它是在寻觅我。我知道,我心里知道的一清二楚,在那漆黑的雨夜,在那里我们将会再次重逢。
女经理将我的沉默当成了我对她评论的默许,于是像短毛犬一样,把头趴伏在我的肩膀上。和短毛犬不同,她没有湿乎乎的毛发,也不会用那粗糙湿润带着些许异味的舌头来舔我的脸颊。这让我能够将其和它完全区别开来,也证明了无人能够取代它的存在。
“你这人,真是不正常。”她又自己低声呢喃,像是想要对我进行某种暗示。这已经成为她的口头禅——说我不正常,但是她多半又会随即补充纠正——正是因为不正常才来接近我,为的是将我矫枉过正,修正到正常。换而言之,不正常成了她接近我的理由,问起接近我还有否其他理由,她则一时半会说不上来,由此可见,不正常是她接近我的唯一理由。如果把这看成是喜欢的话,恐怕这就是她喜欢我的唯一理由。但是没有正常人会因为不正常而喜欢上某人,所以出现两种结论,要么她不是真的喜欢我,要么她也是不正常。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不正常,但是也不承认她不是真的喜欢我,当然,到目前为止,她也从没说过喜欢我。在这个现在已经被人用烂的字眼上,她还是竭力保持着一分暧昧的矜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