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
作者:雨中榆   两千载红尘剑,十万年长生仙最新章节     
    入冬时节。
    合久山上落满了雪,像白色花瓣,妆点幽静,让人心安。
    山下郡县,热热闹闹,摊贩落坐浅薄雪道之边,人妖共处,安详如梦。
    吆喝声,叫卖声,熹微晨间的一声问候,都让这陆上神洲里最安详的地方,蒙上一层生气。
    陈远与关青青,以及老僵几人,走在郡里街上,入目之景,无不让他们心感震撼。
    “我活了百万载,便是在八荒寰宇中,也从未见到过,如此安详之郡城,没想到会有这么多的族群,共同生活在一起,且还没有争端……”老僵眼神微动,轻声说道。
    陈远淡然一笑,解释道:
    “天生万物,皆逐利也,若放下心中那点成见,倒也未必不能大同。”
    “渊中邪祟以堂皇借口想要上岸,却不知那些蹩脚借口里,倒有三分真。”
    老僵听罢,不由点头赞道:
    “魂主不愧是人皇,见解果真非凡。”
    “别贫嘴,马上春节,看看这郡里,有没有你们想要的物件……”
    陈远说罢,迈步出去,四处探望,便是在那熟悉的摊位,却没见到熟悉的人。
    上了前去,看到一个象拔蚌首人身的妖,便疑惑问道:
    “道友,你可知常驻此地的狗头妖去了何处?”
    象拔蚌妖慌忙摆手,一连比了几个手势,陈远并没有看懂。
    这时候,那象拔蚌妖的身后,探出个小狗的脑袋,这细细一看,竟也是人身狗首。
    众人目光都是被这可爱小狗妖吸引到了,便也是驻足在陈远身旁观望。
    小狗妖眼神躲闪,多半身躯隐藏在象拔蚌的身躯后,小声道:
    “他不在……他已经领悟大道真意,说是飞升之后追寻更高境去了……”
    陈远眉头微皱,有些难以置信。
    李屠户适时才陈远开口,
    “陈兄弟,这位小狗妖口中的那位,莫不是前些年头……我与胡妹子,与你,来这郡里时所遇到的那只狗妖?藏着至高粪便那位?”
    陈远点点头。
    “嘶……”
    李屠户倒吸一口凉气,心中荒唐之意攀起。
    莫不是,真给这狗妖得了道?
    光凭着舔舐至高粪便,便有如此能耐了?
    李屠户神情陷入僵直。
    却听着陈远,对着那只小不点狗妖开口:
    “你……是他遗留在合久郡里的,儿子?”
    小狗妖摇头,怔了半晌,才开口道:
    “我是那截粪便……”
    “……”
    陈远忽觉得这世界有些炸裂,但也说不好是哪里炸裂,便揉着眉心,踱步离开。
    李屠户嫌弃地捏住口鼻走到了一边,同时嘴里嘀咕道:
    “那位狗兄也多是个人才,竟然会给一截至高粪便舔成了狗妖,这是舌头上带倒刺还是怎么滴啊……”
    众人见问不出什么,便是离开,准备着年货去了。
    那位小狗妖,却是掐住象拔蚌妖的大腿,小脸阴沉下来。
    “可怜我堂堂环星大修,一身道意都凝在这根遗物之上,却是被那狗儿妖尽数舔了去……”
    “害得我原本计划好的神魂复苏,却附在这根什么都没有的遗物上了……”
    “真是丢脸丢大发了啊……”
    “……”
    傍晚时候,众人采购结束。
    宗里弟子四不存二,虽然多了几个人手,但还是觉得空落落。
    陈远回忆起千年前下山准备着过年,却是热热闹闹的让人心醉。
    宁如雪会给一向冷冰冰的关青青化个少女妆容,会将其打扮得粉粉嫩嫩。
    林不语会吵着吃酒,去同那酒家老板磨会儿嘴皮子,用自己为数不多的月钱,买下几坛酒水,再满脸不舍地分给陈远。
    陈远看不下去,便从腰间摸出些银两相赠,林不语这才会大喜过望,多买了几坛酒,再买些个下酒的鸭脖,水煮花生,喜滋滋地同陈远等着傍晚的戏场子开幕。
    林不语装可怜也不是头一遭了,他在陈远这里吃白食,那是常有的事。
    还有慕容月牙,人小鬼大,平日里师父发得月钱几乎都不怎么使,攒着,便是等到盼年时候,下山买个满满当当。
    什么漂亮首饰,可爱衣裳,以及一筐一筐的折耳根,皆是她背着上了山。
    当然,爆竹烟花也是慕容月牙负责,她喜欢摔炮,尤其是等着开春陈远在小八塘边练剑时候,她就扔几个摔炮,吸引陈远注意,好陪她商议泥巴教的大事。
    陈远走过了那酒家,似乎看到了林不语站在里头,跟着老板磨嘴皮砍价。
    陈远走过了那卖折耳根的菜摊子前,似乎看到慕容月牙在喜滋滋的跟大娘唠嗑。
    陈远走过了合久郡的每处,好像都有他们的身影。
    小郡尽头。
    众人已经早早地等他了。
    “陈哥,怎么了?”柳寻看着陈远有些失神,便关切问道。
    陈远从回忆中惊醒,才觉岁月不堪数,故人不如初。
    酒家里没有林不语,菜摊前没有慕容月牙。
    当年那个满心欢喜在小八塘前练剑的陈远,也不会再回来。
    “走吧。”陈远轻笑一声,步子轻快。
    ……
    酒池年岁已高,也做不动年夜饭了。
    便是由着郎居士和老张头掌勺。
    两个师叔知晓如今陈远有了大造化,是堂堂天命,也是八荒人皇,虽没有什么阿谀,但这面儿上,却对着陈远更亲近了。
    “滚滚滚,你这折耳根做得有劳什子水平,纯纯害我师侄吃屎,闪开!让我来掌勺!”郎居士搡开老张头,握住了锅把子。
    “陈师侄不爱吃折耳根,你这蠢货,当年我做的那道王八汤,却是让陈师侄久久不能忘怀!”
    “我去你的!你知晓陈师侄为什么不能忘怀吗?你他娘做的王八汤,王八还在里面探头喝姜水呢!”
    二人说得急眼,竟是在这后厨里捉对厮杀起来。
    ……
    坐在小庙里的众人,摆好了桌子,听着动静,皆笑道:
    “这个点就已经放炮仗了?”
    “听着动静挺大,窜天猴吧?”
    除夕也除岁。
    等吃完了年夜饭,放了那子时的爆竹。
    陈远也陪着酒池,来了小八塘边上。
    这里院墙被上次邱工朝廷的神通锦衣打了倒,但也没有修补,自是因着恰好露出了山下风景,也算是歪打正着。
    破烂院墙处,便是冷风徐徐地往进灌,陈远没什么感觉,倒是老的不像话的酒池,不停打着寒颤。
    “嘶……”
    “陈娃子,快给为师暖上,这风大,我要遭不住了。”
    “好。”
    陈远答应,抬手便是灵气涌出,罩住了酒池身躯,这才使得空气变得温暖起来,酒池满意地伸了个懒腰,看着合久郡下的通红灯火,以及过了子时的零星烟火,嘴角的笑愣是收不住。
    “陈娃子,你不会怪我吧?”
    “怪你?”
    “对。”
    陈远犹豫片刻,点头道:
    “有点吧。”
    酒池松了口气,笑道:
    “挺好,陈娃子是个敞亮人,说出来,师父心里倒是好受些了,不然怕你压在心里,我也愧疚得慌。”
    “都过去了。”
    陈远咂了咂嘴,口中似乎缺点东西。
    “为师有,为师有,自从不语那小子走了以后,为师这酒缸,可是一直满满当当的……”酒池笑着起身,因着实在苍老,便是一下子没站起,又摔倒在地上。
    最终还是强撑着起身,去了小庙后的偏屋,打开了酒窖,将酒缸里头的存货,全都倒进了坛子,摇摇晃晃装满,又摇摇晃晃走来小八塘边。
    “醉仙翁,嘿嘿。”
    酒池递过去,陈远双手相接,而后满满灌了一大口,才发觉嘴角沾了咸味。
    陈远一抹,原来已经泪流满面。
    酒池笑嘻嘻地,开了坛子,捧在手中,不住地咽着唾沫,最终还是没有搭上嘴。
    而是放在了身边,盖住了坛盖,又咳嗽一阵,安安静静坐了下来。
    “为何不喝?”陈远好奇一个酒蒙子是怎么忍住酒水诱惑的。
    酒池潇洒摆手,敞亮笑道:
    “那不行,这些都是给陈娃子留的。”
    “为师没什么好宝贝,便只给你留了这几坛酒水,等以后……你每喝一口,便会想起为师,这多好啊,你说是吧?”
    陈远点头,不住地附和:
    “确实好,确实好。”
    酒池叹息一声,眼神浑浊,左手搭在了大腿上,另一只手,凝出一道剑指。
    “想我堂堂邱工第一剑,平生最傲之事,并非以半步人仙撼人仙,也非力压邱工使其不可为非作歹,更非开创合久郡,建立大同之郡城……”
    “而是有四个钟意的徒弟!”
    “陈娃子,师父这柄剑,过刚而折,闯不开至高路,而你,却补足了为师心中的遗憾。”
    “至于未来的你会走到何种高度,为师怕是看不到了……”
    酒池笑着将那剑指落下,眼神渐渐变得灰暗。
    “陈娃子,这为师一生,并未传授你几招几式,或有些遗憾……所以最后哇,师父有三句话送你。”
    “莫忘初心,方得始终。”
    “路在脚下,大道尽通。”
    “陈娃子,大胆得往前走,莫回头,莫回头……”
    酒池的瞳孔终于灰暗。
    或许强行闯天道禁制的那一刻,酒池本就该死了。
    但他还是强行续着命,用着平生剑道修为换取来的寿元,撑到了今年除夕夜。
    撑到了他的小徒弟,学有所成,回了山门时候。
    陈远怔住,只与酒池坐化的尸体,静坐一起,许久不动。
    任凭雪落肩头,任凭冷风割脸。
    酒池本不必去强闯至高路,但他是剑修,一生求上进。
    酒池说大道只争朝夕。
    这便是合久宗修士的缩影,也是所有敢向蚀渊反击的修士的缩影。
    子时之后的雪渐大,陈远将每一坛酒都封存了好。
    舍不得再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