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羽流星不再言语,看来自己还是高估了自己的心性,儿子的死对他而言虽然轻于鸿毛,但鸿毛飘落心湖,依然也能泛起涟漪。
叫他不可避免的被影响心智,失了判断,结果失之毫厘,谬以千里。
真是不该!
怎么能为一个死人心忳神伤呢?
不过自己这角弓一击之下,得果颇佳,即便不是四舍五入也算告捷。
几人确乎现在的刘喜宁已经是劫数难逃,不过作困兽斗。
白羽流星可谓既有功劳,也有苦劳,只要带着侍龙之人刘喜宁的尸体回到玄龙城,朝堂上下顿时一扫沉郁,踔厉奋发。
届时只有他这个亲族死了儿子,断了左臂,同为射摩一部的大君必定垂怜,此战他白羽流星当居首功,谁敢异议?
白羽流星如此计较,结果自然还不算太糟糕,却听一旁的息长川道:“白羽叶护,我看你一连调了息三五口气机,这会儿内伤应该好得差不多了吧?怎么不继续打了?只是少了一条胳膊而已,没有太折损实力吧?”
息长川此话不可谓不戳心窝子。
白羽流星善射,莫说只射摩一部,就是在漠北索国众多突厥部族之中,也鲜有人能出其右。
神射手少了一条胳膊,怎的在他口中如此无关紧要?
白羽流星摇了摇头,这息长川的话中带刺,却也未尝不是对自己的激将?
若是息长川愿意揣测人心,定然失笑出声,这也太过一厢情愿了吧?
他的身上虽有那不似北人的温融敦厚,但从来只在妻小亲族面前展现。
白羽流星目光如炬,凝视着前方,松开了掌握反曲角弓的右手,牛角大弓不倒,反而悬空而立,一条虚幻的气机手臂缓缓浮现在弓把之上,两边弓臂徐徐对拉成型,一条气机弓弦显现。
白羽流星右臂搭上弓弦,轻易将角弓拉成了满月。
没有那根尚算极品的牯牛筋弦的桎梏,气机弓弦紧绷,开弓便是万斤巨力,不能以石论之。
息长川微微摇头,不想尝试去理解白羽流星的所思所想。
这等花哨的滥用气机,与脱裤子放屁何异?
武人就是武人,拳拳到肉即可,装什么神通法术啊?
息长川这一观念,在与李且来一战后,尤为坚定。
白羽流星目光好似翱翔天际的苍鹰瞄准猎物,犀利、冷冽,一根气机化作箭矢射向刘传玉,凌厉的箭势喧沸异常,破空发出尖锐的呼啸。
刘传玉这次没有逞能,万千游丝一散,当即搅烂了气机牵连,身形一晃,暂避锋芒,却是没了错综万端,犹经织纬的游丝,成真瞎子。
擦肩而过的箭势余波让他气血翻涌,又挨了英野与敖登一人一拳。
刘传玉口吐鲜血。
此时的他筋骨尽断,皮肌拘挛,行气全在血中,一口鲜血吐出,咳珠唾玉的本事浑然天成,火红似红石榴的血珠逡巡在天,眨眼间又好似天上威灵震怒,扯散珠帘,坠下犹如搀枪抢地。
英野与熬登各自抵挡,刘传玉又得万千游丝傍身,后撤出三人的掎角之势,笑道:“这一箭的气势果真非凡,就不知是白羽叶护在五品偏长境界还是四品守法境界时领悟的?”
白羽流星眉头微皱,没有回答。
这阉人,有此一问,准是没憋好屁!
动静有法,从心所欲,每个武道宗师的看家手段自然是在四品守法境界时明悟的,如此才能有传必习,不替家门,还能更早不成?
刘传玉却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你的路子是没错,要想返璞归真,首先也的确需要化简为繁,但在我看来,止小道尔,不过是奇技淫巧罢。”
“在你看来?”
白羽流星不为所动,嗤笑道:“你拿什么看?眉毛底下那两窟窿吗?奇技淫巧,以悦妇人?你这个没根的阉狗倒是有些自知之明。”
刘传玉呵呵一笑,“倒是忘了我现在是瞎子了,落了话柄,我只是就事论事,用不着这般言辞犀利,反唇相讥,你这敝帚自珍的小把戏,我一个后辈偏长时候就会耍了。”
白羽流星只是冷笑,再拉弓弦,射出一箭。
气劲如龙,直冲云霄,刘传玉也感受到些许压迫。
但他依旧乐意开口,好似现在不说话,以后就再没机会了,“我说真的,别不信,他叫……算了,名字就不说了,他五品时,曾在关外道蓟梨河畔,一人一弓,无箭,杀你族贼匪二百。”
刘传玉伸出二品境界的右臂随意伏下飞来箭矢,掌中殷红气机被冲散不少,又是被英野和敖登拉住。
刘传玉笑道:“可惜了,雷声大雨点小,乍一看还真是犁庭扫穴的一箭啊,啧啧,结果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早知道刚才那一下就挨你一箭,不挨那两拳了。”
从古至今,但凡在中原,犁庭扫穴可是个不会被“约定俗成”而改变的成辞,庭指龙庭,自古北狄外族祭祀天神的处所,北方狄人,衣羽毛而穴居,不食谷,犁庭扫穴便是中原正主千年不变的绞杀外族,犁平祖地,扫尽巢穴。
如今用来形容白羽流星的箭法,自然恶毒。
白羽流星果然动怒,再次张弓拉弦。
而此时的刘传玉,除了口舌之力,一身气机已是江河日下,虽然海量,却也能预见干竭之时。
合围刘传玉的三人眼见乾坤既定,却是心思迥异。
英野想着息长川大概不会出手的前提下,自己如何抢占首功?
敖登却是在想,有长川掠阵,不出意外的话,大局已定。
可真要这般有条不紊、按部就班,少则半日,多则一日,必然可以十拿九稳拖死刘喜宁,但那时,自己的心气定然不顺,长川相助自己砥砺武道的一片好心白费,甚至可能好心办坏事。
敖登自是以大局为重,更不会怨息长川,别说两人早就是拜过长生天的弟兄,以后更是姻亲。
敖登只是有些担心他后知后觉,问心有愧。
毕竟自己从未见过像他这般纯粹的人在武道上登峰造极的,所以不懂如何提携后来者也在情理之中。
白羽流星所想与英野其实不差,是该如何支援保全英野和敖登?叫他们最好一丝挂彩都无,但是又怕不能显出自己身心劳损,偏偏衬得自己无能。
众人皆知大君射摩蠕蠕的心思深沉,难以揣测,故而白羽流星一时也有些矛盾纠结。
就在白羽流星犹豫间,气机化箭依旧连珠而出。
只是眼前忽然一花。
一个蛾眉曼睩的女子突然出现面前。
女子一脸中原面相,单单丽质不谈,更是雍容闲雅,身着却是一件颇为违和的北地黑貂皮袍服,左衽,衣长曳地,脚蹬靴鼻,头佩皮冠,顶插上野鸡毛,随风飘动。
英姿飒爽,不让须眉。
入乡随俗的女子一手按灭白羽流星化作箭矢的气机,二者气机一瞬勾连。
女子直接施展绣定针的秘术,另一手已悄然从腰后抽出一柄匕首,寒光一闪,直取白羽流星左颞。
女子功力甚深,白羽流星甚至不是一合之敌。
见真要死人了,息长川也不好再袖手旁观,身形一闪,抓住白羽流星肩膀,将其抛出。
放着另一条胳膊不用,犹有闲余收回手来,双指截断女子手中并不锋利的匕首。
女子一脚踹在息长川下三路,后者不动如山,自己却是向后腾飞出去。
“刚才这么好的机会,怎的不下死手?是瞧不上我?”女子略带不满道。
息长川摇了摇头,眼前女子很强,足够叫他动容,只是解释道:“我一般不和女人动手。”
女子后撤一步,那张没有受过风霜割面的绝美脸上露出几分俏皮,笑道:“那我打你,你可别还手呀。”
息长川认真道:“那就另当别论了,让我打不还手的,只有我的阏氏乌日娜,还有女儿塔娜。”
女子莞尔一笑,揶揄道:“恐怕不止吧,还有李且来呢?”
息长川闻言呆愣一瞬,旋即有些赧颜,甚至讷讷一笑,却是实事求是道:“那也另当别论,我不是不还手,而是被打得还不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