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阿麽自然是不可能天天来慈幼局给小朋友们上课,他年纪大了,精神头不如以往,真的让他每天来上课,反倒会让他累着,宋春临跟管事叔麽商量,同那读书人一样,每个月来三天,上课所需的材料均由宋春临准备。
管事叔麽有些不好意思:“这哪儿成啊,既是给孩子们上课用的,一切材料都理应由我们准备才是。”
宋春临没有立刻反驳他,而是将那些材料一五一十的报了出来,其中还包括了各种烘焙用的模具,比如盆,打蛋器,蛋糕模具,面包模具,等等不下十余种,光是烤饼干需要用到的铁制烤盘,就不是慈幼局能买得起的。
大景的盐铁产业管理非常严格,买盐需要用到盐引,而铁器的原材料价格昂贵,普通人家能够拥有一口铁锅就已经算是小富人家了,平民百姓用得最多的还是陶锅。
宋春临报出的那锅碗瓢盆,林林总总加起来也要好几两银子了,而且他们可能不止需要一套,这么多孩子一起上课,少说也得准备个七八套才行,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了。
管事叔麽越算心情越是沉重,他实在是没想到,学一门手艺居然如此费钱,这还是只是工具的钱而已,还不算那些材料,那些糕点他都吃过了,里面不只是面粉,还有鸡蛋,甚至还有一股奶香,是完全不会腥的奶香。
大景的百姓是不喝牛奶的,自然不知道牛奶要怎么去腥,甚至大部分的人根本没见过牛奶,管事叔麽想到这里,就已经萌生了退意。
“宋小公子,你说的这些材料,就已经超出了我们的预期了,若是再加上材料这些的话,那可就是天价了,只是给孩子们学一门技艺的话,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些。”
宋春临知道他是心疼钱了,但他让管事叔麽把眼光放长远一些。
“这类点心我敢说在京城你找不出第二家来,而且材料工具这些,就算那些人想要仿制也要花费上不少的时间,而你们可以抓住这个时间,将市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而且这些糕点,上至达官贵人,小到平民百姓,他都有受众的群体,咱们一开始也不需要卖那种贵的,就那些小个的纸杯蛋糕啊,饼干这些,你可以卖给那些平头老百姓,家里有点余钱的也不会吝啬这几个吃食的钱,做餐饮的回本快,比你去学其他的技艺要好上许多。”
宋春临花费了不少的口水,才总算是把管事叔麽给说服了,这样不仅能给孩子们多找一条出路,将来糕点销售出去,还能给慈幼局减轻一些负担,这是一件双赢的事情。
说完了正事,宋春临这才有空问管事叔麽,关于松松的情况。
说起这个松松,管事叔麽就忍不住叹了一口气:“唉,不好说,这孩子心里有结,解铃还须系铃人,一日找不到他的妹妹,他是一日都不会好的。”
宋春临便是猜到如此,才没有一来就跟那孩子见面,实在是这件事其实不归他管,朝廷自有他们的人去追查被拐卖孩子的下落,但其实大家早就不报希望了,只是不敢告诉松松罢了。
宋春临拿起一个蛋糕,走到松松面前,松松刚吃完了药有点困,看见有人过来,也只是稍微抬了一下眼皮罢了,并没有看清来人是谁。
直到一个散发着阵阵香甜气息的蛋糕举到他的面前。
“尝尝,这个蛋糕还挺好吃的。”
松松并不是很饿,但那个蛋糕实在是太香甜了,光是闻着就让人觉得食指大动,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好半晌才伸手将蛋糕接过来。
“谢谢…你是?”
“是大哥哥!”巧巧也拿着刚分到的饼干过来,说要同松松分享的,结果她一看见宋春临,就兴奋地围在宋春临身边,连饼干都忘了递给松松。
松松从巧巧的口中得知,眼前这位就是那天解救他们于水火的大哥哥。
“松松哥哥,你快看,他就是那个神奇的大哥哥,像天上的神仙一样从天而降,带着天兵天将来救我们的,可惜你当时都没看到,大哥哥那时候可威风了,好多军爷都听他的话呢。”
松松对此保持怀疑,但又莫名觉得宋春临身上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这感觉他说不上来,好像是在梦里见到过,也是相似的衣服,身上带着好闻的花香,给他喂了一口甘冽的泉水,喝完泉水以后,他浑身都是暖洋洋的,像是沉浸在温暖的水里,特别的舒服。
这些被松松当做了那时候他昏迷中的幻想,即使没有昏迷的时候,他也会幻想着有一个大英雄,过来解救他与妹妹。
可惜大英雄确实来了,却只救下了他,没能救下妹妹。
要是大英雄能来得早一些就好了。
松松似乎是被自己的这种想法给吓了一跳,他垂眸朝地上看去,想要借此掩饰自己的心虚。
宋春临不知道他心里的纠结,他只是蹲下身,问他还想不想见到妹妹。
松松沉默良久,才说了一句:“想,我想我妹妹了。”
随着话语一起落下的,还有决堤的泪水,松松边哭边哽咽着诉说自己的难过,以及懊悔,他所有的情绪都在此时发泄了出来,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管事叔麽跟其他人看到了,纷纷松了一口气。
能哭出来就好,这孩子一直将所有的情绪压抑在心底,大人都知道这不是好事,小孩子嘛,哭一哭,发泄一通,把心里的郁气都吐出来,心病就差不多好一半了。
宋春临就坐在一旁,在他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时候,给他递上几块帕子,松松哭了大约有两刻钟,眼皮肿胀,鼻头通红,还不停打嗝。
三块帕子都浸满了泪水跟鼻涕,松松反应过来的时候,不好意思的看着宋春临,打着嗝还不忘跟宋春临保证自己一定会洗干净帕子的。
宋春临嫌弃的看向那三块帕子:“不了吧,你还是留着自己用吧。”
松松闻言更不好意思了,头埋得低低的。
宋春临坐在一旁,问他愿不愿意参加烘焙培训班。
“烘焙?那是何物?”
“就是一门技艺,专门制作各种糕点的,学成以后你们就能多一个进项,慈幼局虽然有朝廷拨款,但养活这么多孩子并不是容易的事情,而且你今年也十二岁了吧?”
松松咬了咬下唇,缓缓点头。
慈幼局的孩子满十四就会放出去让他们自谋生路,他今年虚岁十二了,顶多三年,他也要从慈幼局离开,如今他身无长物,出去也只能乞讨为生,若是将妹妹给找了回来,那他又拿什么养活妹妹呢?
松松是个聪明的孩子,宋春临稍微一点拨,他就明白问题所在,于是他眼神坚定的看着宋春临。
“大哥哥,那个什么烘焙班,我真的可以去学吗?会不会很贵?”最后那一句,松松说的中气不足,他现在囊中羞涩,若是需要花钱,那他也是万万没有的。
宋春临仿佛看出了他的顾虑,笑着告诉他:“不用花钱,这是社会上的善心人士捐助的,你安心学习就是了。”
松松的肿泡眼似乎迸射出光芒来,他急切地问宋春临:“此话当真?我们真的不需要花钱就可以学习吗?”
“自是当然,不光不需要交学费,你们学习所需的材料也是由我们给包了的,做成的成品你们还可以拿出去贩卖。”
松松万万没想到世间竟然有如此好事,古代人想要学习一门技术,首先要给够拜师费,其次还要给师傅做几年的学徒,而当学徒是没有工钱的,也就是免费替师傅一家做白工,本质上跟奴仆也差不多了,师傅心情好了,就教徒弟一点,有些黑心的还可能一点都不教,就留着学徒一直给自己做白工。
松松还以为宋春临说的开班授课也是同学徒那种一样的,万万没想到宋春临不但不需要他交学费,也不用他拜师,而且慈幼局所有人都可以学,不仅是孩子,大人们也可以一起学习。
能习得一项技艺,大人们显然比孩子们更兴奋,这可是白得的手艺啊,搁谁谁不兴奋呢?
宋春临看着松松的手脚,在他受伤的手脚都点了一下:“想要上课,得先把自己身上的伤给养好,缺胳膊少腿的干活不利索,知道吗?”
松松听到宋春临嫌弃自己,忙说自己一定好好养伤。
“大哥哥放心,我身子骨壮实着呢,肯定很快就能好起来了,求求您让我去上课吧,我想学会了去摆摊,我还要养活妹妹呢。”
宋春临奸计得逞地笑了:“那你得加油哦,还有半个月就开始上课了,到时候要是大家都能做,你不能的话……”
“我一定会好起来的!”
自从松松发誓说自己一定会好的时候,他果真肉眼可见的开始越来越好,不光是身体上的,还有精神上的,大概是有养活妹妹这个重任在前面充当胡萝卜,这半个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很听话的吃药,适当的锻炼,争取早日能进入课堂。
管事叔麽看到他这样都觉得倍感欣慰:“还是宋小公子有办法啊,瞧瞧,这不是好多了吗?”
随着松松身体的日益好转,慈幼局的几个烤炉都完成竣工,这个烤炉制作程序并不复杂,只是体积稍微大了一些,宋春临让他们做了三个,中间从烘焙的教室走到烤炉的这一段路,他让人搭了棚子,这样就算是下雨天,也不用担心食物会淋雨了。
除了这些硬件设施,还有各种工具模具也打造完成,因为技术受限,所以这些铁盘看起来更为笨重一些,抬动的时候可能会有些重,不过这都不是问题,只要解决了烤炉跟工具,接下来的材料就很简单了。
宋春临再次来到慈幼局的时候,松松已经能够拄着拐杖走两步了,看到宋春临过来便笑着迎了上去。
“大哥哥,你来啦!”
松松走了几步就有些摇摇欲坠,身边的巧巧立刻把椅子拖过来给他坐下。
宋春临瞧他恢复的还不错,整个人也没有之前那么颓废了,看来精神暗示跟灵泉水的双管齐下还真是有用。
松松并不知晓自己被宋春临拿来做了小白鼠,他现在每天都活得努力积极,也并不全是精神暗示的功劳,更多的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坚强的人,不然也不可能在那种情况下还能顽强地活着。
越是看松松这样努力向上的样子,宋春临越是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根据那些派出去查案的探子传回来的消息,松松的妹妹十有八九已经惨遭不幸,如今松松的精神支柱就是他的妹妹,这样残忍的事情,他无法说出口。
每一次宋春临都要催眠自己,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没有下落就是最好的结果,与其让他知晓妹妹可能不在的残酷真相,还不如就这么一直吊着他,让他能有个支撑他活下去的念想。
关于松松妹妹的消息,宋春临只在私底下告诉了管事叔麽,叔麽闻言也是叹息一声。
“我早就猜到了,那群匪徒穷凶极恶,松松逃跑试图通风报信,这已经惹恼了他们,这种人最喜欢在朝人的心窝子里捅刀了,那孩子落到了他们的手上,还能有个好的吗?”
宋春临告诉他:“这件事您自个儿知道就好,现在松松只能靠着他妹妹这个念想活着,咱们就不要告诉他,若是将来有朝一日他想知道的话,您在告诉他。”
管事叔麽还有点心存侥幸:“不是说下落不明吗?既然只是下落不明,也不一定就是没了,反正到时候他问的话我就如实告诉他,至于他是如何想的,我们也不好左右。”
宋春临点头:“先撑过这一两年吧,时间一长,他总会想通的。”
管事叔麽也道:“也只能这样了,宋小公子,此事也有劳您一直帮忙打听了。”
“举手之劳罢了,不足挂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