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队的拖拉机上还是那些人,大娘们脸上无一例外都洋溢着幸福满足的笑容。
这时候能上公社赶趟集,买上半背篓东西带回去给老人孩子,绝对是实力的代表,有面儿的很。
和大娘们的喜悦不同,知青们大都沉浸在思乡的惆怅里,好几个都在偷偷抹眼泪。
就快到年底了,这次来公社她们有的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包裹,有的收到了家里来的信,也给家里寄去了信。
刘亚琴终于也收到了家里的信,她宝贝的不得了,在摇摇晃晃的拖拉机上,就迫不及待的打开看了起来。
不大的三张信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家人对她的思念,她看的仔细极了,生怕漏下任何一个字。
弟弟亚鹏在信里说,因为快到年关的缘故,小偷小摸的事情在家附近多了起来,爸妈就养了只小狗看家。
他给狗取了个名字叫思琴,意思是思念姐姐亚琴。
看到这里,刘亚琴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怎么擦也擦不完。
这满满当当的信纸上,全是家里这半年来发生的趣事、好事,坏事和愁事却一件也没提。
纸短情长,她当然知道家里不会全是好事儿。
弟弟生下来就有胎里带的不足,比起别的健康孩子来,又跑不快又长的矮,在院里没少被欺负。
家里就她们姐弟两个,她是心疼弟弟才主动报名下乡的,为了这事儿父母不知有多难过。
同样收到信的方桂华,抚了抚刘亚琴颤抖的背脊,攥紧家里来的信,紧闭双唇什么也没说。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期待什么。
家里每回来信不都是这样嘛,张口就要粮食、要钱,还要她寄棉花寄布票回去。
合着她来插队,不是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也不是面朝黄土背朝天的种地干活。
是来淘金子!是来挖银矿的!
几人里,就洪燕燕收到了家里寄来的包裹,她的喜悦溢于言表,俩手不停的抚摸着厚实的棉被和塞在被子里的钱票。
笑着笑着就哭了起来。
“呜呜呜···这么多棉花全给我了,我姐和我哥盖什么啊···呜呜呜。”
她家孩子多,她又是最小的,从前在家里向来只有捡哥哥姐姐穿剩下的衣裳穿。
可自从她参加下乡到了大队以后,家里但凡有布票有棉花都是寄给她使。
哥哥姐姐来信也从来没计较过这些,话里话外都说她受苦了,要她吃好些,不够吃喝就给家里写信。
这么厚的棉被,一定是集齐了全家的棉花票给她做的,说不定妈还把自己的棉衣拆了呐。
她越想心越疼,平时最大大咧咧没心没肺的一个人,这会儿因为一床母亲缝制的棉被,哭的像个小孩儿似的,一头扎进坐她旁边的秦小妹怀里。
秦小妹:“······。”
虽然从来没被父母疼爱、姐妹偏宠过的秦小妹,不太能共情洪燕燕和刘亚琴。
但看到她们过的这么幸福,被家人深深的爱着,也莫名其妙的被感染到想哭。
她们都是很好很努力的人,应该过的好。
“这被子缝的真好啊,厚实漂亮,这两天日头也足,白天晒晒晚上盖着肯定暖。”这么厚的被子,燕燕可真幸福。
方桂华打心里羡慕亚琴和燕燕。
还是下到这大溪沟大队里认识了这些同志,她才知道,原来世间的父母也不全是一味索取,压榨孩子的。
关于方桂华的家庭,几个处的好的女知青都多少知道一些,看她脸色就猜到她家里估计又要东西了。
刘亚琴和洪燕燕对视一眼,怕再勾得方桂华伤心,忙擦干眼泪稳了稳情绪,
她们是同一年下来的,平时又玩的最好,靠着相互扶持才撑到现在,其中最苦最难的就是方桂华。
打从下乡开始,她家里就没寄过来一毛钱、一朵棉花,不时还会来信说家里谁谁又病了,日子过不下去了。
逼方桂华寄钱和东西回去,根本不管她有多不容易。
都要活活饿死了,还得从牙缝里抠粮食出来,寄去家里。
这样的日子,像是没个头似的,眼看就要把她逼死了。
一向直爽的洪燕燕到底还是没忍住打抱不平。
“桂华姐,你别再什么都由着你家里了!这还是赶上咱公社效益好,工分值钱呐,要是你分到的是困难些的公社,不得被她们活活吸死?”
现在离饿死也差不了多少,方桂华现在的样子就像副会动的骷髅架子似的,看着都让人揪心。
“桂华姐,你把粮食寄了那么多出去,你自己吃什么?今年这么冷,肚里没食儿怎么熬的过?”刘亚琴担忧的看着方桂华。
她不懂,都跑这么远了,桂华姐还有什么好怕的?怎么就这么心甘情愿的被自己家人压榨剥削!
她们吃的是粮吗?吃的是桂华姐的血肉啊!
见大家都在关心自己的事情,方桂华有些不好意思。
她知道大家说的全是为她好,可她也明白自己根本无法摆脱母亲和姐姐的控制。
没脸说漂亮话搪塞朋友们,她只能转移话题:“今年冬天真是好冷啊,还好咱们搬出来住还搭了炕,诶~这都快年底了,怎么今年的知青还没下来?”
大溪沟大队和其他大队一样,每年都有知青下乡。
往年早的时候还没秋收知青就来了,最晚这两天也该到了,可直到现在大家还没收到任何消息。
话题成功被扯开,知青们纷纷讨论起还没下乡的知青来。
大家都希望会是自己地区下来的老乡,再不济是个好相处的勤快人也行。
经过了大小姐王亚楠的洗礼,女知青们对新同志最大的期盼,就是能听懂人话,尊重人。
“不知道会来几个女知青?现在还能住人的就是咱们宿舍和王知青的宿舍了,也不知道大队长会怎么分配。”刘亚琴怕来的是王亚楠二号,不免有些忐忑。
她们好不容易受够了气,自己出钱搭了炕修整好屋子搬出来住。
要是再来一个高傲大小姐,不是白忙活了?
她的担忧也是同宿舍其他三人的担忧。
“没事儿,王知青屋里还能住四个人呐,新知青来了就让她们先上那儿住去,咱们考察两天,再邀请一个好的和咱一起住。”
她们宿舍最多也就只能再住一个人了,给谁住都得罪人,确实不如让新知青直接住在王亚楠屋里。
反正到了大队上就得服从安排,怎么也比不上家里舒服,知青们应该也有心理准备。
话都说到这儿了,秦小妹便顺便打听了一下王亚楠最近的情况。
原来自从室友们全搬走把地方腾给她以后,王亚楠就失去了做饭和打杂的仆役。
没有粮食也没柴火,在冷硬的炕上挺尸了两天她就受不了了。
先是闹腾的不行,把大队长找来吵着要说理。
结果她所谓的道理就是必须有人照顾她的生活,还要匀粮食给她吃,还要烧炕还要铺被····。
大队长被她无理取闹烦的不行,根本不想管这事儿,任凭王亚楠嘴都说干了也没答应她的要求,反正她也不敢故技重施了。
那根套过她脖子的扁担绳,现在就攥在刘亚琴手里,只要王亚楠敢说要死,绳子就会帮她挂在房梁上。
闹了一场,最后大队长也只是赊了点儿粮食给她,就不再管了。
最近几天,大家时不时能看见王亚楠捂着脸往屋里捡些小柴棍儿什么的。
估计是实在熬不住了,天气渐冷,晚上不烧炕根本睡不着觉。
下乡一年半,城里来的王知青终于还是要靠自己活过这个冬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