阶级固化，没有那么大的贫富差距，又在同一个大锅里捞饭吃，这时候的村民们即使有矛盾，也大都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儿，在大是大非上还是拎得清的。
    王亚楠被大队长亲自带人押了回来，随着她的回归，梁凯失踪的真相也被血淋淋的揭开。
    大家伙儿无不唏嘘，消息传到正在办丧事的秋菊家里，立刻引起轰动，大娘大嫂都在讨论这件事情。
    虽然不是不能理解王亚楠作为一个下乡知青，想要回去城市生活的冲动，但共情人贩子这种事情说出来多少有些荒唐。
    所以不管心里咋想，乡亲们口风上都很统一，一叠声的骂她丧尽天良。
    “说是不肯老实交代哩！被打的身上都没好地儿了，嘴还硬得很呢！公安都被招下来了～真倒霉····平白又丢一回脸。”
    有社员满脸不忿，仿佛王亚楠就在眼前似的，一口老痰啐出去老远。
    这确实不太符合常理。
    要说王亚楠和老牛家有深仇大恨，临死也要拖孩子给她垫背，倒是说得通，可那梁凯是老牛家的外孙子，又不是亲孙子，犯得着吗？
    再说老牛家做人做事也算对得起她王亚楠了。
    她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名声，几次三番闹事儿丢脸，老牛家都捏着鼻子接纳了她。
    虽说过的不是什么人上人的日子，可乡下生活就是这样，去哪家也不能不劳动就等着吃啊，哪有这道理？
    想不通，真是想不通。
    应该说打从王亚楠狠心卖掉梁凯开始，她就已经和大溪沟村的社员们站在了对立面，不是一路人了。
    相比起她意料之外的残忍，牛有根被戴了绿帽子、整没了孩子，还没把王亚楠打死，活着把人带回来，才是社员们最意外的。
    虽然知道他大概率是为了梁凯的下落，才忍下一时之气，可即便如此，受了这么大的打击还能顾全大局，心性也算坚定了。
    只是不知道他姐姐牛爱花知道这件事情后，能不能和他一样冷静。
    自从梁凯丢了以后，牛爱花不论刮风还是下雨，只要天上不下刀子就雷打不动的在生产队里游荡，上山下河的找孩子。
    随着她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走的越来越远，家里人也越来越不放心她。
    所幸暴雨季来了，再出门晃悠很危险，山体滑坡、河水上涨、危房倒塌，处处都是要命的事儿，两家人一合计，就将牛爱花锁在了家里。
    已经好几天没见她出门了。
    王亚楠和梁凯的失踪有关，畏罪潜逃以后又被捉回生产队这事儿，自然没人缺心眼儿上赶着跑去梁家告诉牛爱花。
    不管她曾经有多讨人厌，在这事儿上也只是一个绝望失意的母亲。
    对上牛爱花，社员们总是多一分忍耐和包容的。
    只是纸包不住火，越想瞒的事情越瞒不住。
    这边丧事现场众人讨论的热火朝天，达成共识谁也不许告诉小凯他娘，省的再把人刺激出个好歹来。
    那边一个着急回去上茅房的碎嘴子一边跑一边叨叨个没完，说着梁凯的事情，好巧不巧正好路过梁家。
    自打牛爱花受刺激精神失常以后，梁家老两口的心也软了。
    平时梁恒两兄弟和牛有根出去找人，两个老人就把大儿媳妇儿牛爱花安置在家里，给她做做饭，看顾着些。
    今天也是一样，为了看住牛爱花，梁母甚至没去参加秋菊的丧事，只叫老梁头去帮忙做点儿下力气的活儿，尽尽心意，自己则是坐在屋里纳鞋垫做点儿手上活儿。
    清醒的时候，牛爱花也感念公婆和小叔对自己的照顾，会痛哭跪地，忏悔自己前半生的糊涂。
    不清醒的时候她倒也省心，自己一个人要么躺炕上哭，要么蹲墙角絮絮叨叨的说些孩子小时候的趣事，不太闹人。
    日子久了，梁母也就放松了警惕，只顾着做自己的事，不怎么把注意力放在儿媳妇儿身上。
    谁知道偏偏今天就出了问题。
    牛爱花先和往常一样在后门边上溜达了一阵，之后就不知道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踉踉跄跄的跑进晾房里。
    可惜摸半天没摸到什么利器。
    因着嫂子被锁在家里，又是个情绪不定的疯子，梁平早就把家里的农具收进了地窖，连切鸡菜的烂菜刀都丢进去了，十分谨慎。
    没能如愿找到自己想找的东西，牛爱花更加控制不住情绪，突然，她毫无征兆的大喊了一声，险些扯破喉咙，听着都疼。
    这一嗓子可把梁母吓坏了。
    她撂下针线盒子就冲进院儿里，但还是晚了一步，牛爱花踩着墙角的柴火垛翻出去了。
    “哎呀！要命啦！”一拍大腿，梁母来不及穿上蓑衣，打开院门上的两道大锁就冲进雨里。
    牛爱花去的是大队公屋的方向。
    此时公屋里的社员们还在叽叽喳喳的呵斥着王亚楠，盼着她能早点儿交代清楚梁凯的下落。
    公安的到来是有意义的，他们带来了最新的消息，王亚楠日思夜想，引以为傲的爹娘要和她断绝关系。
    在知道家里度过困难日子，用于挥霍吃喝的钱是闺女做人贩子，卖了个四五岁的小男娃挣来的以后，王亚楠的母亲当时就嗷一嗓子晕死过去了。
    她父亲则是拍着大腿怒骂了好几句家门不幸，随后当着领导同事和公安同志的面儿，拿起纸笔就写信给王亚楠，言明要和她断绝关系。
    得知这个消息，王亚楠先是一阵心慌难耐，随后才不停的在心里劝慰自己。
    爸妈肯定是不得已的，公安直接闹到单位上，他们要不坚决的表示会和自己断绝关系，一家子可就全完了。
    反正自己也被逮住跑不了了，能救一个是一个吧，蜥蜴断尾是为求生，爸妈这么做也有他们的苦衷。
    可话是这么说，得知自己已经是一枚弃子，爸妈不可能再动用任何关系来救自己，王亚楠还是两眼一黑，噗的吐出一口鲜血，瘫倒在地上，再也爬不起来了。
    身上的伤痛尚且可以咬牙忍一忍，凭着一口志气硬撑着。
    可心上的伤痛带来的无法言说的绝望和痛苦，骗得了别人却骗不了自己。
    或许就是今天了吧，王亚楠突然有了命将至此的实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