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欲赴盛宴,二姐准备大信封;初入舞厅,新初迷糊喜来登
作者:吴其言   回家过年最新章节     
    离周末也不过三天,新初就像是等了三年。
    小融还好,她替初三老师给毕业班补课,天气热是热了点,但少操了不少心。
    新初一个人在房间里坐立不安,最喜欢的书也看不下去。他做得最多的也最叫他上心的事,就是整理他先前已经整理过无数次的资料册。哪里有一小处卷角,他都用手指小心翼翼地理顺,再用帕子把汗了的手掌擦干净,再用手掌把卷角处压平。他不能让自己的资料册有一个污点,有一丁点瑕疵。
    他反复端详着那个小册页,一页一页翻阅着那些奖状、那些证书、那些发表的文章。
    新初特别喜欢的文章,他连刊头一起剪下来,贴在打印纸上,过段时间再按国家级、省级、市级顺序排列好。
    新初明白这个资料册,是他出类拔萃的印证,是他找到一个好工作的钥匙,他相信,不论哪个看了这些资料,都会对他高看一格,厚爱一分;他相信,像他这样能说能写的人才,哪个单位都是需要的,哪个领导都是会喜欢的。
    小融回了家,说把下午的课调了,要早点去城里二姐家商量晚上请客的事。
    新初拿着资料册,跟着小融出了门。
    新雁见新初、小融到了,就问吴庆元:“晚上请客的事准备得怎么样了?”
    吴庆元说:“地方是早就订好了,三天前他亲自去喜来登订了个vip房间,那个豪包虽有一百块钱的包间费,但现在是越贵它越俏,你不提前还订不到,房间孬了得罪人!”
    新雁说:“我说的不是包间的问题,是钱!我之前就跟你说过,这是新初找工作,怕是得要表示一下!”
    吴庆元一下就反应了过来,说:“你说的是这个哟,我早就准备好了,只是要请示一下,是用红包呢,还是用信封?我都准备起的。”
    新雁想了想说:“红包呢,感觉太俗气了点,还是用信封吧!”
    吴庆元便从上衣包里掏出一摞百零卷装了进去。
    新雁一手抓过来,说道:“你包里就这点钱?”
    见新雁这样说话,吴庆元哪敢怠慢,连忙陪笑:“一会儿吃饭还要结账,万一饭后还要耍一会儿呢还得花钱,我留了一些。”
    新雁见吴庆元说得有理,便走进卧室打开床头柜又取了些出来装进信封,她用手反复捏了捏,又取出了一小叠,想了想,还是装了进去,嘴里说道:“咬到下巴也就是这一回,你今后工作了,姐姐就不管了哈!”又说:“新初你简历还有没有多的,再装一份备用,还有,等会儿见人要多说话啊!”
    新雁从小成绩好,人也长得漂亮大方,在宕渠师范校的时候,还是班上的团支部书记。承包学校教师宿舍工程的苟老板是吴庆元老家人,便请了吴庆元做施工员,空了也到操场打打篮球,一来二去认识了新雁,便猛追不舍。新雁见吴庆元虽然个子矮了点,工作也不是正式工作,但比起一般的国家干部挣钱还多,人品也好,关键是对自己百依百顺,便也答应了。只是新雁的新初母亲百个不情愿,常叹道:“要是新雁老汉在屋头,你也不至于找这么个人。”
    吴庆元揣着那个信封走在前面,新初拿着那个资料册跟在后面,新雁和小融走在中间,四人一前一后下了楼。
    新雁边走边回过头来对新初说:“等会儿见了领导,你嘴巴甜点,记得要喊人!”
    新初“嗯”了一声,心思还在那钱上。新雁一张又一张地数钱的时候,新初手心里都是汗,他比新雁还心疼那钱啦!
    新初手里紧紧地揣着自己的资料册,心里想着却是那个信封,他原以为自己有了这个资料册,有了这么多的奖状、证书、文章,就一定能够得到领导的肯定、单位的认同。而现在看来,这些东西跟金钱利益、人情关系相比,并没什么实质性意义,甚至是那么的微不足道。此时此刻,新初由最初对钱的心疼,已转变为对这社会的反感,对世道的愤怒,他甚至开始鄙视自己手里的资料册,他突然觉得,那不过就是一叠废纸,废纸,废纸!
    新初想大声地吼出来:它就是废纸!
    但他并没有这样做,甚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下了楼,就有人力三轮车开了来。新初便对姐姐、姐夫说:“车子四个人也挤不下,小融跟你们坐车过去,路又不远,我走路快,几步路就到了。”
    小融上车还没落座,又走了下来,说:“二姐你们先过去把领导招呼到,我陪新初走一截,大哥你记得催一下胡书记!”
    小融生在街上,长在厂里,读书在省城,雪白细嫩的皮肤哪经得起这夏日暴晒?但她心里又丢不下新初,不想让他一个人走路,便拿过新初随身带的资料册遮挡住脸部,一阵小跑!
    新初紧紧跟在后面,心想:自己精心准备的小册子总算派上了用场。
    当服务员又一次问了吴庆元什么时候出菜的时候,胡德柱就陪着董启明有说有笑地上楼进了包间。
    董启明径直走到了前对着大门、背靠着画墙的正中位置旁,他并没有立即坐下而是显得有些客气地说:“国柱你老兄是召集人,你坐中间嘛!”
    胡德柱赶紧退后一步说:“那怎么敢?这个位置肯定是您老领导坐啊!”
    董启明又转过头来对吴庆元说:“吴老板你是东道主,东道主来坐中间?”
    吴庆元就往后退了一步说:“这是首长位置,我怎么敢坐?”
    他又一步向前,把那正中间的椅子挪了挪,向董启明作了一个“请”的手势。
    其实,这豪包大桌可坐二十来个人,今天人也不多,位置搭得甚是宽松,哪里用得着挪动椅子?吴庆元也不过做做样子,专门给董局长看的,无意中也给新初上了一课。
    见董局长坐下,一行人也赶紧落座。董启明又请胡德柱、吴庆元开席。几人一番客气后,当然这个席还是得他董局长来开。
    董启明微笑着端起酒杯,大家也跟着站了起来。他仿佛像是在一个重大剪彩仪式的主席台上作重要讲话,慷慨陈词:“今天我们兄弟朋友一起吃个饭,主要有三层意思,一是兄弟朋友好久没见面了,今日重聚,共度周末;二是八一建军节快要到了,我和国柱都是行伍出身,我们一起预祝胡书记节日快乐,祝福我们伟大的祖国繁荣昌盛、国泰民安;三是小王大学毕业,也祝他找个好的工作,前程似锦!”
    新初顿时听得热血沸腾,心想:人家到底是局长,讲话水平就是不一般,既有高度,又有深度,还有温度,吃个饭都吃得这么有意义,八一建军都联系上了。
    新初读书时,嘴馋时大不了跑到学校大门口吃个干锅盔,凉粉都舍不得包,吃得最好的一次,也是到省师大请小融的室友一起吃串串,哪儿见过这种场面?桌上的转盘转了一圈,他也不敢动筷。这时,胡德柱冲着那位漂亮的女服务员喊道:“美女,你来先给首长夹点菜。”
    董启明客气道:“滔点汤就是了。”
    吴庆元接过话来:“那啷哎行,多滔点裙边,领导一天用脑多,那是多么辛劳?这个补身体的!”
    看大家都开始吃了起来,新初想自己不动筷子也不好的,便夹了几颗花生米,嚼着嚼着又停住了,他怕嚼出声来。
    董启明提的酒一圈走完,胡德柱站起来朝新初喊道:“新初你过来,小融也一起,我们给董局长敬个酒,你娃儿要记到起,董局长可是你的贵人啦!”
    新初和小融端着酒杯立马走了过去,二姐和二姐夫也忙站起来说:“我们也作个陪!”
    平时不大喝酒的新初没有说话,一口吞了下去,瞬时就感到像一股硫酸从喉咙滑到了小肠,灼烧刺痛。又怕失态,赶紧一口气憋住,半句话也没说出来,心里想道:这狗日的白酒,是要比母亲酿的咂酒罐凶得多吧!
    酒过三巡,胡德柱看也差不多了,便小声请示:“董局长要不要来点主食?”
    董启明笑着说:“主食就算了,现在的人啊,都是营养过剩。”
    新初也没吃上几个菜,心里想:我这刚吃饱饭,你就营养过剩了,当官的是不一样啊!
    吴庆元就站起来跑到董启明和胡德柱中间,对两人悄声说道:“两位首长不可能这么早就回去了啊,要不楼上唱会儿歌?”
    胡德柱接过话来:“我没得啥子,关键看首长雅兴。”
    董启明打着哈哈儿,客气道:“就怕耽搁两位老弟的宝贵时间。”
    两人异口同声道:“今儿个是周末,反正都是耍呢!”便拥着董局长向楼上走去。
    新初正在迟疑是同去还是先回之际,吴庆元掉过头来说:“新初、小融你们两个也一起去嘛,今天是你的事呢!”
    新初拉着小融便跟着上了二楼。
    屋子很暗。还好,有慢慢旋转的彩灯不时扫射过来,让人能模模糊糊地感受到自己的身旁还有人影晃动,如同幽人一般。
    人未落座,早有那漂亮的女领班走上前来招呼:“哎呀,是董局长哇,好久没见来了,稀客啊!舞伴还是上次那个小妹儿?”
    董启明想:狗日的还摸得到道道儿,嘴上却说:“你安排便是了。”又转过头来说:“你们都安排上哈,周末大家放松一下。”
    胡德柱也被舞伴牵着去舞池边了,那女领班正给吴庆元介绍,只见新雁眼睛一瞪,吓得吴庆元连说:“我就算了,算了!”
    女领班又朝新初走过来,新初灵机一动,指着小融说:“我这儿有舞伴。”
    小融也不见得有好语气,说了句:“哪个是你的舞伴?”
    其实,新初一进来就有点坐不住了,感觉这好像就是政治老师讲的资产阶级生活一样,有点儿怪怪的,就对新雁说:“我和小融干脆回去了。”
    新雁说:“你回去了,董局长一不高兴,不签字怎么办?”
    新初本想说:“不签就不签,大不了回三江中学。”
    但话在嘴边,他又硬生生地憋了回去,挨着小融坐了下来。
    一会儿,又有几发人进来,胡德柱便过去对董局长说:“我们几个倒没什么,您老人家可是宕渠的大红人,认得您的人多,要不您去里面包厢坐会儿。”又对那美女说道:“你快领董老板进去,把老板陪好哈!”
    坐了好一会儿,小融便对新初说:“反正来都来了,我们也去跳舞吧!”便拉着新初走到舞池中间。
    也不知人家跳的是啥子舞,一首曲子下来,人也没挪动几步。
    新初只会跳当年在师专伙食团兼舞厅里学的慢三步,不过这舞池跳起来到底要滑刷些,两人好几次没刹住,撞在了别人身上,引来好几个美女的白眼,便也索然无趣,就回到原地听起了音乐。
    正当新初迷迷糊糊之际,董启明从里面包间走了出来,那根珍珠领带在彩灯照耀下异常闪亮。
    新初从来没有看到过这种领带,甚是好奇,眼睛直愣愣地盯着。董启明见状,笑着说:“这珍珠领带,热天打起来凉快。”
    新初暗想:既然晓得是热天,打个什么领带,还凉快!
    董启明指着那美女对胡德柱说:“这女孩子,也是渝都师范毕业的,有文化,有素质。”
    他这话更像是说给王新初和小融听的。
    董启明又说:“今晚大家都尽兴,也不早了,该回去休息了。”边说边往楼下走。
    吴庆元见状说道:“大哥我送您。”立马跟了出去。走到楼梯口,见没了人,吴庆元便从裤兜里掏出信封往董局长手里送。
    董启明说:“吴老板你这是要干啥子,我两兄弟还客什么气?”
    吴庆元说:“这是新初的资料,董局长您收着好好看一下,多多关照!”
    董启明接过来,像新雁之前那样,用手捏了捏,又对折起来,揣在裤兜里,说了声“吴老板你太客气了”,便坐上早已等候多时的黑色小轿车,消失在灯火阑珊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