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助儿求职,母亲再见亲家母;租房解困,新初偶遇老鞋匠
作者:吴其言   回家过年最新章节     
    城东镇政府办公大楼呈“井”字形,躺在宕渠县城向东通往火车站的318国道旁边。里外两排五层高的楼房,外面一排楼房用作七站八所办公,中间留有一大门兼作通道,里面一排是党委、政府机关办公所在地,右边是财政和税务单独修建的办公楼,左边是机关伙食团,也不过一个火柴盒式的厨房,四方合围,中间有一小坝,孤零零地停着镇党委胡德柱书记那辆破旧的越野车。
    新初望着镇党委、政府的牌子,大步走过那宽阔的过道,进了院内坝子,便停止了脚步。望着这一排房子,一扇扇门窗,他该去哪里报到呢?
    他只能去找胡德柱书记。
    胡德柱接过介绍信,瞟了一眼说:“介绍信先放你那儿,过两天再说,你多的都等了,也不着急这一时半会儿。”
    新初呆呆地站在那儿,张不开嘴,他还没想好说什么。
    胡德柱见新初不知所措模样,端起保温杯喝了口茶说:“我这儿倒没得啥子,主要是镇长吴少权那里,这个人心眼多,就怕他东想西想东说西说的,认为我在搞什么名堂。你上次不是提到过三江街上你保宝吴德明吗?他有个女儿叫吴少君,是县国土局的‘二把手’了,她又是县纪委出来的,关火得很。吴少权与她是本家,私下关系不错,要不请她给吴镇长打个招呼?吴镇长接收了你,这个情就记在了他身上,他自己觉得有面儿,你今后在他那儿也好开展工作。”
    新初一时也想不起在哪儿给胡书记提过吴少君,心想:胡书记到底是当大领导的,记性真好!
    自从那年春节新初母亲到三江镇把吴德明大骂一通后,新初再也没有踏过保保家的门槛。只是偶然想起慈祥的吴婆婆,还有街门口书摊上的小人书。
    新初暗想:自己与少君姐还是懵懵懂懂的时候见过,如果自己去说,把事情说黄了怎么办?于是,他赶回老家,接了母亲一同前往。
    在县委家属院六楼吴少君家,新初母亲见到了多年未曾蒙面的干亲家母,才知道吴婆婆已就走了好些年,吴德明前不久也已病故。吴家大女儿大学毕业在福建安了家,二女儿后来也嫁了过去,有好多年没回来过。吴家两个儿子,一个在锅厂,一个在铁厂,红火了好长一段时间,不过前些年两个厂也垮了,吴少君在县城里给两个同父异母的哥哥找了个临时工,两兄弟后来又各自搞个体,做点小生意,勉强糊口。吴德明死后三江镇上的房子卖了,吴家两个儿子认为吴少君的母亲还没嫁过来时,吴家就有了临江街上那套房子和门市,吴少君就该占那一股,兄妹们为此打了官司,反目成仇,至今不再来往。
    新初母亲听了,没有一丝怜悯之意,只字不提吴德明,只是埋怨亲家道:“吴婆婆走了也不通知一声,多好个老人家呀!”
    吴少君下班回家,见到新初母亲,看上去很热情,指着一旁的新初说:“李姨,这个是不是新初啊?都长这么大了,快认不出来了,不过与小时候还是像!”又看着新初笑道:“记不记得小时候姐姐给你扎的‘丫耷耷儿’,照片我这里还有呢,空了找出来给你看看。”
    大家便说起新初小的时候那些事情来,新初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
    又闲聊了一阵儿,新初母亲客客气气地对吴少君说:“少君啊,你也知道李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这么多年了,一直也没有打扰过你们家,就怕给你添麻烦。”
    吴少君给新初母亲倒了一杯开水说:“李姨您别客气,咱们一家人不说两家话,当年王叔叔对我们母女关照不少,有事给当侄女的说就是了!”
    吴少君知道李姨的脾气,也不提继父吴德明和那几兄妹一个字。
    新初便把胡书记教给他的话,一口气说了出来。
    吴少君一听,笑着说:“我还以为是什么事呢,新初工作的事,这是好事情啊,我这就给吴镇长电话。”心里想:这胡德柱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渊远源远地叫我打这个电话,他自己办了不就得了吗?
    接到吴少君的电话,吴少权甚为高兴。见新初介绍信都开好了,自己不接,胡德柱迟早也会接,也不过是个顺水人情,落在自己手里总比落在胡德柱那里强,再说自己正有事要找吴少君呢,便满口答应道:“你吴大局长的弟弟,就是我的弟弟,明天请示胡书记后,就直接来报到,镇上正缺人呢!”
    吴少君就说了些客气话。
    吴少权说:“吴局长啊,我正说约你聚一下呢,没别的,就是我弟弟火车站旁边那个预制场土地上的事情,能不能少罚点款,把手续完善得了,也算了个事儿!”
    吴少君心里想:人家都说你吴少权脑子比胡德柱够用,果不其然,嘴上却答道:“这个小事,哪用得着你吴大镇长亲自出面,过两天叫你弟弟去找镇国土所长,我给他电话上说一下,办了得了,不过该交的基本费用还是得交哈!”
    吴少权连声言谢,又补充道:“钱该交的肯定得交,只是不要花那些冤枉钱。事情要办,饭也还是要吃的,改天我专门约你。”
    见吴少君满口答应,吴少权这才挂了电话。
    新初才发现,与他一同来镇上报到的还有胡小梅。胡小梅被安排在镇妇联,而新初则分在镇人大主席团。起初之前从来没听说过乡镇有个人大主席团,他只知县上有个人大主任。工作了一段时间,他才搞清楚,这个主席团也没设立多久,之前叫人大工委,相当于县人大在城东镇的派出机构。后改设成主席团,但还是做的以前那些活路,也就是镇上换届时搞个选举,平时开展点视察调研活动,不过是增加了个正科级的实职干部。镇上德高望重、年龄偏大的王光荣副书记做主席,解决了个正科。县政协在镇上也有个机构,叫作工委,与人大主席团一起办公,办公室日常事务主要由人大主席团副主席兼政协工委主任的廖兴全做。
    廖兴全也是要退休的人了,见办公室来了个年轻人,还是个大学生,高兴地说:“你来得正好,你来了我就可以把打扫卫生写材料的事儿甩脱了!”
    新初刚参加工作,处在极度的兴奋之中,连声说:“领导今后有事多吩咐就是了!”
    胡小梅长得不算漂亮,但性格大方。男友钱兴发是个高材生,西南财大毕业,用胡小梅的话来说,是凭硬本事分到地区农业银行的,要不是为了爱情,就留省城了。
    胡小梅与新初一天到的城东镇,都在三楼上班。胡小梅在左边,与她相邻的沿街的一边是妇联、团委,里面靠山一边的是书记、镇长办公室。新初在右边,里面靠山的一边是人大、政协,外面沿街的一边是副书记、常务副镇长的办公室。
    胡小梅男友又不在身边,吃饭聊天多与新初在一起,一来二去与小融也成了无话不说的朋友。这天晚上,三人一起吃面条,又聊到了读书分配找工作的事。大大咧咧的胡小梅问:“大家都说城东镇不好进,新初你找的哪个领导呢?”
    新初刚一张口,正要把事情的前前后后一一道来,小融就咳了一声,接过话题说:“其实也没有找哪个,就是县上一领导给吴镇长说了一声。”
    胡小梅说:“我读的是委培,也是找了县委组织部罗部长才分到城东的,据说进城东还要县长同意呢!也不晓得是不是那么回事。来镇上也耽搁了段时间,后来罗部长给胡书记打了招呼,才报了到。”
    新初这才说上话:“可能是为了等到我们两个一起嘛!”
    胡德柱叫新初请吴少君给吴镇长打电话那天前,组织部罗部长就给他打了电话,心想自己一顿饭没吃、一件礼没收,单位就要进两个人,白白地背个名。这才想到两个大学生给自己和镇长一个安一个。之所以把新初推给了吴镇长,一则把他跟自己撇脱了关系,二则胡小梅是罗部长介绍过来的,可不能把人情卖在吴少权的身上,以防吴因此与罗部长密切了关系,那样显然对自己不利。
    两个即将退休的老革命时来时不来,新初常常一个人坐在办公室,感觉有些冷冷清清的,渐渐失去了刚报到时的激情。尤其是看到胡小梅人在妇联,干的是跟书记、镇长收送文件、端茶倒水、拖屋扫地的活儿,虽然也是打杂,但毕竟在领导身边,一时竟有些失落。每当路过底楼办公室,见那里干部群众人来人往、电话盖章忙个不停,更是对办公室主任王扬羡慕不已。
    其实,进了大学之后,新初就多了一个想法,便是到党政机关办公室做文秘工作,为此他还选修了文秘档案专业。
    闲来无事的新初开始为他进办公室悄无声息地准备起来。他先是把挂在墙上沾满灰尘的报纸、堆在桌子上的杂志,连广告都读了个遍,感觉远远不够,尤其是这些基本都与人大、政协工作没有多大关系,好像用处不大。一天,新初去胡书记办公室签发票,看到了大摞杂志就定住了眼睛。胡德柱一眼看出了新初的心思,心想这小子文章写得不错,喜欢读书看报呢,就说:“你娃儿喜欢这些,就拿去看嘛,也可以学点东西。”
    新初欣喜过望,问:“全部吗?”
    胡德柱笑了:“当然是全部,我哪有那时间看那些?”
    新初如获至宝,一股脑儿抱回办公室。什么《干部文摘之友》《党建》《党建之声》《党风党纪月刊》……一应俱全。连续一段时间,新初成天都泡在里面,读到好的标题,便记在笔记本上,看到好的文章,就拿到门市上复印一份,整理成册。
    新初把第一摞报刊杂志看完,见胡书记在办公室,便抱着进去。
    胡德柱见了一笑,还是那句:“你今后放到你那里看就是了,不用还,我哪有那时间去看那些?”
    新初又抱回一大摞新到的杂志,既高兴又郁闷:早说不用还,我就不去复印了,可惜了那复印费,都够一个月水电费了。
    新初看到了好的文章,又用剪刀剪下、用胶水粘贴在小本本上。但大多数时候,剪了也就剪了,粘了也就粘了,放在一边,也懒得再去动它。
    这天晚上,小融和新初饭后在学校附近散步回来,远远地看到老校长陈开文从对面走过来。一条独路,想避也避不开,只好迎上前去打招呼。陈校长笑着问:“薛老师,爱人过来看你啊,听说他也在我们镇上工作呢!”
    小融本来就解释说,我们还没结婚呢,又觉得哪儿没对,就顺口接过来说:“是的,陈校长,我们正说校长您哪天有空,我和新初过来拜访您!”
    陈校长也就跟着客气了一番。
    回了屋,小融就对新初说:“我们还是在外租个房子住吧,一来我们还没有结婚,难免招人闲言碎语;二来这单身宿舍确实小了点,东西东买一个西买一个,久了都没地方搁了。”
    新初当然是言听计从,说租房子没问题,关键是租哪里?
    小融俨然一个家庭主妇,给新初慢慢分析开来:“租在城里呢,脸上有面子,但房租贵两三倍不说,我们两个都在这边上班,跑来跑去不方便,路费钱一个月还得多出一两百块,差不多大半月工资了,就在学校和镇政府附近找找看看。”
    租房子也不见得是个好事,二人也不便在同事朋友面前提及,就利用周末在镇政府机关附近一圈挨个询问。学校附近的草街子,新初觉得可以,而从小在大厂里长大的小融,却嫌它是个农民聚居区,嘈杂得很,虽然有房,但二人一套也没有看上眼。
    走了大半天,房子没找到,新初的皮鞋尖儿却张了口子,就去政府楼下转角处温师傅里补一下。
    那温师傅也不过就是冲点清水,用刷子刷几下,用铁挫挫几下,再滴上几滴胶水,便粘得严严实实。新初一双皮鞋穿几年,修了又补,补了又修,那一套套儿活路,他基本上都能熟练掌握,就差台补鞋机和那些零七碎八的材料了。
    温师傅的老伴是个哑巴,也无其他事情,温师傅一天走到哪,她也就跟着陪到哪。哑巴面容和善,很是热情,见人就打招呼,嘴里叽叽喳喳说个不停。虽然一句也没听懂她说的什么,却打开了温师傅与顾客之间的话匣子。
    闲聊中,新初说起了租房子的事情,温师傅笑着说:“我那房子倒是很宽敞,底楼两个门市,上面两层我住了一层,还有顶楼是空起的,你们不嫌弃,就拿去住嘛。”
    补完鞋,新初、小融二人就随温师傅前去看房。温师傅就在政府的旁边,五分钟的路还不到,且是新房,还可以。小融也基本满意,就是突然闻到有那么一股粪便的味道,一问才知是老两口用塑料桶存尿浇屋背后那点种的小菜。小融本想拖新初走的,要不去其他地方再看看,又听到温师傅说那个没问题,今后把桶放远一点就闻不到了,至于租金嘛,人家这样的房子四五百块钱一年,你们给三百来块钱就行了。
    新初和小融觉得这个价格也不好找,就勉强答应订了下来。二人便利用周末时间,动手搬家。无非也就是那些个锅碗瓢盆、床上用品。一向爱打扮的小融衣服多了几套,而新初主要有一大堆读过的书籍。
    温师傅的大女儿温小玉刚从外面打工回来,在家闲着无事,倒也勤快,跑过来帮这帮那。几人一阵忙碌,收拾得干干净净、整整齐齐。新初斜躺在床上,暗自想:人家温师傅老实本分,居然也从乡下搬到城郊,还挣了这么大一套房子,自己一定得好好努力,一定要在城里给小融买套好房子!
    新初新租的房子与城东镇和中心校恰好呈一个锐角三角形。他每天早上早饭后出门到镇政府上班,下班后去中心校接小融一路沿着那几根田坎抄近路回家,日子平平淡淡,倒也轻松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