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一个通报,宕渠喜下双黄蛋;两行热泪,母亲偶见幺儿子
作者:吴其言   回家过年最新章节     
    这天上午,李天书召集示范点工作推进会,专门听取了三个示范点的工作汇报。
    镇武装部长赵大山负责的中心村蔬菜种植示范基地自然是没得说的,不仅是农民增加收入,而且镇上得到了表扬,可以说是取得经济和政治上的双重丰收。
    镇党委副书记蒋政德的莲藕+鲫鱼种养一体化示范项目也是有力推进,他在汇报时着重强调了水的问题,说当初把这个示范点之所以选在那个点,主要在机关、学校和草街子之间的三角地带,视觉上很好看。但现在看来,由于这个点处于坡地上,位置较高,水是个严重问题。风调雨顺当然好,如果遇上持续天干,莲藕干枯了还可以活过来,那鲫鱼就只有死翘翘了。
    李天书认为问题并没有蒋政德副书记说的那么严重,他对今夏气候持乐观态度,并强调镇上已向县农业局申请到了提灌项目,今后可以把大河里的水分三级提灌抽上来,不但保证了示范点的灌溉水,还解决了镇机关、学校和草街子的人畜饮水问题。他笑着说:“今后再天干,大河里的水总干不了。”
    与会同志听得热血沸腾,会议室又响起了一阵热烈的掌声。
    但这种热烈的气氛并没有持续多久。当蒋大龙汇报第三个示范点,也就是他牵头的双河村海狸鼠特色养殖示范项目时,会议的空气就凝固了下来。新初当时了连咳嗽声都没有听到一个,偶尔有欧琳琳翻阅杂志的声音,给死一般的沉寂增添了一丝生气。新初用胳膊顶了欧琳琳一下,又小声提醒她,还是换一本杂志好,《干部文摘之友》都行。
    何大龙继续汇报说,老板都跑了,海狸鼠肯定是养不成的了,老板是自己引进来的,本人负有一定责任,应作深刻检讨。
    李天书说,我们先不要说检讨的问题,要讨论下一步该怎么办?
    双河村支部书记就说,老板说是修养殖房,其实也不过搭了个工棚,只是当时吹得凶,租了十亩地。工棚撤了就是,只是这十亩地,租金还没有收到,老百姓肯定要闹,一年租金全赔是赔不起的,但至少要想办法解决一季玉米钱。
    李天书说,这个建议倒是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合情合理的,下来后按“三个一点”来解决,村上给一点,镇上补一点,县上要一点。
    何大龙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忙给大家散烟点火。
    李天书说,我这里就免了,抽我自己的,大家烟要抽,经验教训一定得总结。
    雷华镇长也附和说,这个教训太深刻了。
    于是,大家又七嘴八舌地总结起经验教训来。
    “今后一定要把老板搞清楚,要分清楚究竟是老板,还是骗子。”
    “今后哪个要投资,先把钱拿出来看看,他究竟有多大实力。”
    “今后招商引资搞项目建设,老板要先交押金。”
    “押金交哪里?交到村上,被村干部吃喝花了怎么办?不如提前把农民的土地租金交了。”
    最后,大家总结出最稳妥的办法,就是先收农民土地租金,确保农民利益不受损害。这一条,成了抓示范点建设最重要的经验。
    会议既解决了问题,又总结了经验教训,还想出了解决问题、化解矛盾、消除隐患的办法,大家都觉得开得非常成功,非常有效。
    唯一高兴不起来的是何大龙,他第一次感觉到自己脸上无光,没想到自己一世英名,毁于一鼠。自己在城东镇搞了大半辈子,还搞不过王新初一个毛头小伙。虽然,中心村那个项目,名义上蒋德政和赵大山也参与其中,但全镇上下都心知肚明,那个点是新初当了驻村干部后,一手打造,一步一步发展起来的。
    何大龙下意识地把目光瞄向了新初。新初本能地回避了何大龙象刀剑一样射过来的目光,他认真地做着会议笔记。
    李天书刚一说出“散会”二字,裤包里的手机就响了,一听是县政府分管农业的副县长楚晓玲打过来的,忙笑着说:“楚县长,您的电话打得真是恰到好处啊,我在研究农业上的示范点打造呢,会议刚结束。我们美女县长有何指示?”
    手机里就传来楚晓玲甜美的声音,她说:“祝贺你呀,李书记,你的工作抓得紧,抓得好,抓得富有成效,刚才市上出了专报,通报了城东镇大春生产“三要抓、三落实”的经验,专报前面加了按语,要求全市向城东镇学习呢!”
    李天书一听,知道就是上次大春生产上报的信息简报起了作用,心里一阵窃喜,又故作淡定,冷冷说道:“哎呀,楚县长,听说大春生产检查结果,我们城东镇与崇文区并列倒数第一,我工作没抓好,正要向您检讨呢!”
    电话那头就响起了楚晓玲爽朗的笑声,她说:“你说这个事呢,我知道,检查结果就摆在我桌子上,我还不是没签字吗?这样的,明天县上没会,我把农口几个部门,包括两办督察室都带上,来城东镇实地察看,眼见为实,耳听为虚嘛,看了再根据实际情况确定名次。”
    李天书听了,更为欣喜,他知道,前些天来看,究竟实现满栽满插他自己还不敢肯定,现在过来看,全县的秧苗怕都栽插结束了。想到这里,他在电话上当场表态:“我们城东镇的工作从不搞虚的,就期盼领导来实地检查。”
    第二天上午,李天书带着何大龙和王新初,陪着楚副县长率领的大队人马,沿着公路沿线跑了一圈,情况果然与通报所述完全蕴合,颗粒归仓,满栽满插。
    楚副县长当即表态:“城东镇的大春生产检查考核结果:第一名,全县通报表扬。”
    县农委主任上前,欲拉楚副县长一边说话,楚副县长没有动,低头听了不到三秒,就打断了他的话,又抬起头来,冲着一行人大声说到:“城东镇的情况大家都是亲眼看到的,市上的专报,大家也是收阅了的,市上都肯定,县上不第一,那我们县上不是与市上对着干吗?那也太说不过了嘛!至于之前的第一名,还是排第一嘛!我们可以两个并列倒数第一,就不能两个并列顺数第一,今年全县大春生产既然得到了市上的肯定,那你就下个‘双黄蛋’,皆大欢喜嘛!”
    农委主任说:“这‘双黄蛋’是您楚县长下的哟!我可下不出来。”
    一行人哈哈大笑起来。
    就这样,检查组的两个并列倒数第一,变成了两个并列顺数第一,那并列顺数第一的另一个名额,正是楚晓玲副县长联系的余庆区。而那个孤零零的倒数第一名,前面已经说过,就是新初的老家崇文区。
    县上的排名并没有影响新初母亲家里的收成,相反地,她家的庄稼疯长,秧苗开始蓬行,而早熟糯玉米也早早地成熟了。这天本来是冷场,河西乡是147赶场的,但河东乡每逢369也当场了。河东乡场,不过就是乡政府门前的一块空坝子。后来,乡政府到河东小学的公路两边的农田里,逐渐修起了楼房,公路便成了街道,这为河东乡建场创造了有利条件。
    新初母亲一大早就摘了一大背篼糯玉米,玉米皮剔了三匹,留了三匹,蓄着红耷毛,说是这样有卖相。事实上果然如此,她背一背篼糯玉米,老幺王道庆挑一挑嫩南瓜,到了河东乡场上,王道庆那杆烟还没有燃到过滤嘴,新初母亲的糯玉米就被人抢光了。南瓜是家家都种得有,买的人不多,卖的人满街都是,直到中午放学时都还剩两根,软搭搭地躺在竹筐里。
    王道庆说:“这两根都不卖了,拿回去喂猪,一头挑一根,好走路。”
    新初母亲说:“到晌午了,老幺,回去还有几十分钟的路,‘人是铁,饭是钢’,干脆去馆子里吃碗面再回去。”
    其实,这些年来,新初母亲一个人赶场的时候,她是不会下馆子的。这完全是看到老幺,跟着自己一路跑上跑下的,实在是辛苦。
    王道庆只听大嫂的,他狠狠地吸了一口烟,那烟火就烧到了手指头,他顺手就丢了烟锅巴,说:“吃了回去也要得,免得回去煮。”
    面馆还是三叉路口那个面馆,虽然有些挡路,但也当道,生意一直都还不错。王道顺进了店,一屁股就坐下来,又开始点烟抽。新初母亲径直走到巴台说:“老弟,煮两碗面。”
    那店老板是认得新初母亲的,油光光的脸堆满了笑容,他大声道:“嫂子来赶场的?面要肉丝不?”
    新初母亲见店老板都问到了,老幺一路的,也不好推得,就说:“那就来点嘛!”
    “就碗面?要不要来点别的,这儿刚好还剩两个油果子,要不弄个活汤泡着吃了?我家的油果子好吃得很!”
    新初母亲知道那油果子好吃,她自己舍不得吃,但给新初买过,新初也给母亲喂过一块,香。
    新初母亲点了面,就转过身来,在老幺对面坐下,刚喘了口气,就看到一十二三岁的学生娃走了进来,进屋就喊:“叔叔,还有没得油果子给我来两个?”
    店老板就在灶台前答道:“没得了哦,娃儿,剩下两个,刚被人买走了。”
    那学生娃就说:“那还是给我煮碗肉丝面,今天没带现钱,还是赊起哟,等我老汉来挡账。”
    店老板就朗声回道:“好咧!”
    新初母亲下意识地抬起了头,眼睛就盯着那学生娃儿不转。
    那学生娃感觉自己好像偷了别人的东西被发现了一样,想了想也没有偷过哪家的东西啊,又昂起头来,也不时偷偷地观察新初母亲,他心里在想:这个人是谁?她盯着我看什么?她认识我吗?
    新初母亲压低了嗓门,说:“哎,老幺,你看看,你看看,对面那个娃儿像不像一个人?”
    王道庆吸了一口烟,眼睛穿过刚吐出的烟雾,看了那学生娃一眼说:“像哪个人?”
    新初母亲说:“你莫忙抽你那烟,你睁大眼睛好看看,像哪个?你看像不像你家老大?”
    王道庆就把烟放在了桌子下面,仔细看了看,说:“你莫说,有点像!”
    新初母亲的心就开始颤动,喃喃说道:“这哪里是像,就是一个模子倒出来的。老幺,你叫看他的名字,他答应不?”
    王道庆就问:“他叫什么名字?”
    新初母亲有些着急地说道:“新运,新运,你这么快就忘了?”
    新初母亲当时生下了那个小儿子时,年龄已进了四十,在农村来说算是不小了,大家开玩笑说她生了个老幺儿。新初虽然高中还没有毕业,但也代表了当时家里最高文化水平,新运这个名字,就是他给弟弟的。新字是他们王家的排行,加上一个运字,是要表达弟弟在那样艰难、那样特殊的情况下,还能来到这个人世间,确实是太幸运了,他也希望弟弟一生都幸福,都好运。
    王道庆就大声喊了一声:“新运!”
    新初母亲的眼睛直夺夺地盯着那学生娃,那学生娃抬起头来,就向窗外望了一眼,外面并没有人回应,他又把目光投向了王道庆,也不过就停留了一秒,就低下头来。
    新初母亲有些失望,看来,这个学生娃并不叫新运。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心想那小家伙应该跟这孩子差不多一样大小了,如果书读得小的话,应该上初一了,说不定这学生娃也上初一呢!
    新初母亲慢慢走过去问道:“娃儿,你是不是姓李?”
    学生娃答道:“嗯!你怎么晓得的?你是哪一个哟?”
    新初母亲眼睛里又冒出了光来,急切地问道:“你爸爸是不是李木匠?”
    没等那学生娃回话,店老板就大声答道:“是的,嫂子,这娃儿就是李木匠的幺儿。李木匠会做生意得很,除了木匠活儿,也做小菜生意,我店里的菜,都是他老汉儿送呢。这娃儿,他老汉儿对他好着呢,有钱无钱随时都可以来我店里吃东西,你老汉儿过段时间就来挡一次账。”
    店老板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新初母亲眼泪就“唰、唰、唰”流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