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渐起,山峰脚下的雪越发大了,一脚踩下去白雪能没过小腿。
容与的小空间里夜色却渐渐退去,繁星渐暗,天光渐渐破晓。
远远的传来一声鸡鸣,打破了这里暖意融融的相处氛围。
桑榆从容与怀中抬起头来,还未开口先忍不住笑了,“哥哥你的小空间里怎么还有鸡啼的?”
容与将她压乱了些许的发梢挽回耳后,眼里都是她的笑颜。
“我去了学府中的凡间秘境,体验了一番凡人生活。”他温声解释,“这样细碎的声音很有烟火气,你喜欢吗?”
桑榆没急着回复,细细听了一下。
修者耳聪目明,凝神之后更多细碎的声音不绝于耳。
容与去的大抵是个小村庄,一声鸡啼之后整个村庄渐渐苏醒过来,更多的鸡鸣和农人起身洗漱、扛着锄头下地耕作的声音一并传来,阵阵糅杂却又层次分明。
仅闻其声,桑榆也能想象出那样的鲜活场面来,一时有些向往。
“我是挺喜欢的。”她认真回应。
一旦踏入修仙一途,他们就永远不可能回到凡人那样的纯粹生活中,何况地仙一脉,生来就注定与那样的生活无缘。
学府中的凡间秘境,不仅是给他们一个见识的机会,更多的还是短暂满足他们这些修者的一些畅想。
“那我们下次再过去。”容与低头在桑榆额头上落下轻轻一吻,感受着怀中人瞬间僵住的动作,轻轻一笑,温热的呼吸落在人家头上,惹得怀中人又躲了躲。
容与满足地揽紧往他怀里躲的傻姑娘,“就只我们两个去好不好?”
他们也能像衣食无缺的凡人那样无忧无虑地度过一段时日。
桑榆将头埋进他怀里,许久,才“嗯”了一声。
通红的圆日自地平线上升起时,他们终于谈起一晚避而不谈的话题来。
“结束进境那日,刚离开医峰爹爹便带我去了墓园。子柏师兄、真真师姐、连梦师姐和玉杰师兄他们的墓碑前很干净,应该是常有人打扫和祭拜,我们也烧了一些他们平日里最喜欢的东西。”
桑榆说得有些艰涩,轻软的白云上似蒙上了一层雾,雨珠已经在积蓄。
九峰的容子柏、药峰的和真真与连梦、器峰的恒玉杰。
一个名字便是一层伤痛。
地仙学府崇尚自然,雪落满地都无人清扫,墓碑前却维持干净,想来大家虽恢复了笑闹,但一时半会的还不能走出直面同门陨落的伤怀来。
容与轻轻摸了摸她的头,没有说话。
待那股悲痛慢慢平落,桑榆轻缓地推开容与,对上他专注的视线,说起了九连姮的昏迷来。
“哥哥,我是故意的。”桑榆眼睫垂下,右手无意识地揪住他身前的衣襟,“那些话都是我梦境里小师妹对我说过的话。”
容与“嗯”了一声,“小鱼儿,我知道。”
他都知道,她在梦境中的委屈,他轻轻将人重新揽入怀中。
“九连姮神魂有异,掌门和桑叔父已经知道了,星岩、时琇、晴晴、培而峰主他们也都知情。”
桑榆眼里的悲凉转为震惊,容与轻轻抚摸过她泛红的眼圈。
“你受委屈了。”他说。
“哥哥。”
桑榆眼中有泪大颗大颗落下,她将头埋在容与身上,无声地哭泣着,眼泪晕湿了容与胸前的衣裳。
单洲秘境古塔第四层的重重梦境中,四岁半的桑榆感受到的委屈,在已经长成人的桑榆看来更甚;有些情绪在她还小时分辨不明,大些便清楚地分清一层层莫测的情绪下掩藏的恶意。
胸口的凉意不及心口的疼痛。
容与像小时那样,轻轻拍着桑榆的背,等胸口不再有泪水浸下的时候才慢慢开口,“以后不会再让你这样委屈了,我保证。”
桑榆“嗯”了一声后抬起头来,被泪水浸过的眼眸越发透亮,像汪了一眼清泉,容与轻轻地给她拭泪,听得她问,“是你说的吗?”
“嗯。”容与摸了摸她脸,将那日医峰上的事情尽数说与她听。
听到神魂誓言时,桑榆揪紧了他的衣襟,被他安抚地拢住双手,放入怀中。
桑榆耳边传来的嗓音明明是沉冷的,她却渐渐红了脸。
“爹爹什么也没跟我说。”
“嗯,我想亲自跟你说,磨着我未来岳父同意的。”
怀中冰凉的手渐升温,容与还握着不放,笑看着怀中姑娘白皙的脸上泛起红霞。
“哥哥,你这样我真的不适应。”桑榆嘟囔着道,嗔了他一眼,“你打哪儿学来这些哄人的招数呀?”
哪儿么?
容与心念一动,在她温热的脸上轻轻落下一吻,惹得她“呀”一声面色更烫了。
“可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幻境?”容与转移她的注意力。
桑榆想了一下,点点头,“记得。”
“幻境里我和你成亲了有千年呢!”
“那也不该。”
他们可不是幻境里的那两人,经历的事情也不同,没道理他这么熟练。
“我在凡间秘境里学的。”容与终于说了实话。
桑榆眼睛一亮,来了兴趣,“你躲在哪户人家里学的?”
凡间秘境里的人其实真实存在于万年前的一处城池,不过那里的人遭受了一场魔兽之祸,死去之后怨气不休,西袈佛门的佛子们也不能度化;故而被前辈们收拢进秘境里,以灵气滋养,经历了千年才平息了怨气。
再过了几千年,当年的九族族长以魅惑之力织就幻境,权当全了当年那些人临死前强烈的求生愿望。
容与被这样纯澈的目光看得有些脸热,不好意思地移开目光,“都学了。”他慢吞吞道。
“哈哈哈哈。”桑榆笑倒在他肩头。
“医峰,速来。”
掌门传音忽地落在二人耳边,两人动作皆是一顿,互相看了一眼,容与撤了小空间。
纷扬的雪花如斗大,落在二人发上,不过一瞬两人便白了头。
“怨我,该先布阵再撤小空间的。”容与左手掐诀布阵,右手拂去桑榆头上的雪花,指尖有灵力落下,她头发顿时恢复干爽。
黎族人的血脉之力已经被激发,桑榆下意识道:“怎么会怪你。”
容与发上也恢复了干爽,他温柔地看着她,“嗯,不怪我。”
光华流转,两人已经站在了医峰殿门前。
医房前的一排排银杏树叶片已经全数掉完,可惜桑榆没能见到黄灿灿的叶片铺就黄金毯的盛景。不过此时光秃秃的枝干上盖了一层厚厚的雪,衬着医房上吊着的一束束绿意融融的柳枝,也别有一番意趣。
桑榆细细打量了那柳枝,白日雪光映照下保鲜保暖的阵法中有暗光涌动,若是在夜里,说不定还能起到照明之效。
“吱呀。”
桑一廷推开其中一间房门走出来,见到消失了一日一夜的二人走在一起也只挑了挑眉,丝毫没有意外,“进来吧!”
门在身后合拢,渡劫期大能的阵法和结界层层落下,桑榆敛容,心知定有十分要紧的事情商议。她若有所思,在医房,还叫上了她和哥哥二人,估计是跟小师妹有关。
轻轻落座,她对着容与微微笑了下,安抚他担忧的心思。
还是上次在医房商议的那些人,不同的是昏迷的桑榆已经醒来。
“小鱼儿,需借你问心木一用。”容修文对未来儿媳一向温和,此时脸上却有些严肃,“我们怀疑九连姮身上有两道神魂。”
两位小辈惊得瞪大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