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余娇向着鲁王府走了一小段路,忽而一转身子,躲过巡逻的宫卫,快步往东宫而去。
泰华殿内,沈余娇同聂景琛相对而坐。聂景琛小臂撑着几案,左手抚额,端详着她身上桃红色罗裙道:“这幅织锦花罗成色不错,是他亲手挑的衣料吧?”他微眯起眼,煞有介事地又打量了一番,而后开口道,“但桃红色不衬你,私觉得还是深青色衣裳更合适些。”
沈余娇心底里明白,深青色是皇后参加祭典、朝会等正事时所着祎衣之色,聂景琛如今这番话,倒是想让她做皇后了?倘若她是皇后,那这皇帝的位置,又会是谁的?
她不着痕迹地一笑而过,聂景琛则是目光上移,看向她的面庞:“我倒是没料到,他对你还挺上心的。能让那样一个纨绔收敛心性,阿娇姑娘这番美人计可真是精妙啊。”
“一时荣宠罢了,我可猜不透鲁王殿下的心思。若是哪日其他哪家姑娘被鲁王殿下看上了,他弃我,不过是往湖里投颗石子般简单。
“如今他能娶我为妻,明日亦可娶旁人为妻,再将我贬作小妾或是逐出宫去。在鲁王殿下心里,谁,都可以做他的鲁王妃。”沈余娇说得云淡风轻,面上没有一丝表情,“他待我,真心也好、假意也罢,我待他……”她有意一顿,“从来就只是一颗棋子而已。”
聂景琛笑道:“这话若是被他听去了,可是要难过的。”
他话说得轻松,眸子却紧紧注视着她的双眼,意图从中看出些旁的情绪来。二人就这般相对无言了许久,聂景琛才敛了眼神,面上复又带上笑意:“好了,我就不多留鲁王妃叙话了。还望鲁王妃早些回宫,别让鲁王殿下担心哪。”
“……臣妾告退。”
沈余娇低垂着眼眸,提着裙摆离开泰华殿,却并未注意殿门边倏忽离去的一袭秋香色裙角。
她甫一踏出东宫大门、往右转过一路,便撞上迎面而来一袭青灰色锦袍。聂景迟双手负在背后,神情中带着几分怒意:“我本觉得是太子殿下有意于你,没想到竟是郎情妾意,倒是我棒打鸳鸯了。”
沈余娇倒也不怯:“鲁王殿下未进殿中,又如何偏就猜得臣妾同太子殿下私会?退一步说,鲁王殿下疑心臣妾倒也罢了,妄疑太子殿下的为人,可是真真切切的死罪。”
聂景迟眉头皱得更紧:“你……罢了,此处人多眼杂,回宫再谈。”
二人缄默着回到鲁王宫,待到掩了屋门,聂景迟倏地变了副脸色,乐道:“本王演得如何?”沈余娇亦莞尔:“鲁王殿下果然实力卓然,竟是连演技也炉火纯青,臣妾实在佩服。”
“只是皇兄毕竟多疑,他……真真会相信我与他怄气只是因为你?”他微俯下身压低了声音,眼底里仍旧带着几分忧虑。
“真能作假,假亦能成真。只是要劳烦殿下多费神演演戏了。”她依旧微笑着,语气中多了些坚定,“太子殿下心急,咱们便偏要慢些来,偏不遂他的愿。”
她目光飘忽开,瞥见紧掩的窗扉后一抹古怪的阴暗,便将聂景迟搂住换了个方向,二人身子正正侧对着窗子。
“鲁王殿下不信臣妾一番真心,臣妾便只能证明给殿下看了。”她语气娇媚,眉间微蹙,缓缓褪了外衫,露出白嫩的胳膊来。聂景迟眼瞳一震,沈余娇一个眼神示意,他便意会,二人便顺势缠绵起来。
窗外人身形一顿,见不得这般旖旎风光,倏地消失在屋外。
只是窗外人已走,聂景迟的鼻息和深吻依旧徘徊在她颈侧。沈余娇衣衫半褪,默然不做声,片刻后才道:“怎么?鲁王殿下现下真要同臣妾亲昵不成?”
他在她锁骨处再度落下一吻:“我只想问问,阿娇对我,可确确实实是一片真心?”
沈余娇垂了眉眼,吐出一声似有若无的叹息,小臂环上他的腰间:“那是自然。怎么,鲁王殿下信不过臣妾的话?”
聂景迟没有做声,只是攀上她身躯的手又加了几分力道,将她紧拥入怀。
细细密密的吻落在她眼角唇边,聂景迟闭着双眸,用薄唇感受着她的气息和温度。他将她抱入里间、放上床榻。聂景迟的动作轻柔而暧昧,帘幔轻垂,兴浓帐暖,伴着屋内龙涎香的温暖气息,尽是意乱情迷。
沈余娇只静默地躺在软榻上,感受着他的抚摸和亲吻。在琼玉楼这么些年,说“清白”是绝无可能的。只是旁人不过是借着酒劲和金银权势的、彻头彻尾的欲望宣泄,而他,是纯粹的、裹挟着汹涌爱意的占有。
毫无疑问,这让她对他的愧意又深了几分。她不敢妄论情意,因为她的仇恨大于一切,她不能爱上他,不能爱上这个残忍的屠戮者的亲生儿子。
纵使,他和他并不一样。
秋日午后的阳光和煦,斜斜柔柔洒在院中,流落一地竹荫花影。屋外是暖阳斜照,屋内是一对缠绵悱恻的身影,倒在本有些萧索的秋景之中多添了几缕春意。
旖旎过后,沈余娇依在聂景迟怀中,眸子里满是疲惫,嘴上倒是依旧调笑道:“殿下分明是想证明臣妾的真心,怎么倒证明到床榻上去了?”
“本王只消贴近阿娇的胸膛,自然便可听得阿娇的心意。真真切切,无半分虚假。”
“这是什么话?”她不知不觉笑意更深,面颊飞上两抹嫣红,“一个堂堂正正的王爷,嘴里吐的怎么净是些风流话。”
聂景迟笑而不语,只将手探向她腰际,将她拥紧,在额前落下一吻。
窗外风起,风掠过树梢发出细细簌簌的响动,又是一阵叶落。
二人缄默着听着小轩窗外落叶的簌响,沈余娇忽然有些悲戚:“没曾想,竟又快到一年中秋了。”“有本王在阿娇身边,阿娇便不会一个人过。”
她微偏过头,看进聂景迟温柔而坚定的眼眸,看见他瞳孔中倒映出来的发丝散乱的自己,却是欲言又止。
“……我真希望,你我只是世间最平凡的一对夫妻。”
沈余娇的声音很轻,似是呢喃自语又似在同他倾诉。聂景迟一言不发看着她,却是将一整句听进了耳中、听进了心里。
只可惜聂景迟并不能猜透她心中所忧。或者说,他们终究不会是一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