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芜殿。
聂婉嫣伏在一叠书卷上昏昏沉沉打着瞌睡,日光斜映进殿中,柔柔照在她面庞。沈瑀手执书册坐在她身侧,欲将她叫醒,却终究不忍打搅,便又低了头继续翻读起来。
“唔,”她忽然被窗外的鸟鸣惊醒,揉了揉惺忪睡眼,“夫子……”
沈瑀笑道:“公主殿下舍得醒了?”
“夫子!你又笑我。”聂婉嫣故作愠怒,“都说‘春困秋乏’,我、我睡着了不是挺正常的嘛……”她愈说愈心虚,最后便成了自己都说不清的囫囵话。
沈瑀合了书卷,抬眸看着面前的小姑娘,又若有所思般望了望窗外:“臣……带公主出宫走走吧。”
“真的?”小姑娘立刻来了精神,“我要吃城西的桂花糕!”
沈瑀不置可否地一笑,伸出衣袖,聂婉嫣便吃吃笑着攥住他的袖边,跟在他身后出了殿去。
二人甫一离开,便有一个衣着繁复而俏丽的女子抱着只雪白花色的长毛波斯猫缓步至殿门前,发间金鸾鸟步摇坠子随步伐轻晃着:“咦?他们这是去哪里?”
“回贵妃娘娘,少傅大人说要带五公主出宫走走。”一个侍卫模样的年轻男子在一旁躬身应道。
“唔。”贵妃楚盈儿一副了然的模样,而后便偏头对着身侧侍婢笑说道,“定是嫣儿那丫头又打盹了。嗳,都怪少傅大人心软,不敢打骂,才让嫣儿这般粘着他。”
侍婢迎香笑着附和:“那贵妃娘娘今后可要多来庭芜殿走动走动,不然……五公主殿下就得被少傅大人拐跑啦!”
“你呀!说什么胡话。”她抬手轻刮她鼻尖,笑容却愈发遮掩不住,“本宫好歹是她亲生母亲,加上皇后娘娘,我们俩不松口,他哪里能娶她进门?”
“今日这庭芜殿还真是热闹。”
聂擎渊不知何时忽然出现在她们身后,楚盈儿带着迎香以及一旁侍立着的宫卫忙不迭俯下身行礼:“参见皇上。”
聂擎渊示意他们起身,瞥了眼殿中道:“嫣儿想来不在殿中吧?”
“回皇上,少傅大人带嫣儿出宫玩去了。”楚盈儿抚着怀中猫儿的背毛,看着面前的男人逐渐蹙起的眉宇,倒依旧笑意盈盈,“嫣儿向来好动,与其让她在殿中读书习字,还是多出去走走比较好。”
“嫣儿终归是公主,再过些年便是成年的姑娘了,怎么能总在宫外抛头露面?”聂擎渊还是有些不悦,却是怒不达心底,终究是不忍狠下心来训斥,“盈儿,你膝下三个公主,自然是懂得教女儿的道理。从烟和从岚姐妹两个向来温婉娴静,哪里像嫣儿这般……难以管束。”
楚盈儿不解地皱眉:“嫣儿这孩子性子最像我,我倒觉得这般无忧无虑些没什么不好。”她眼珠子一转,蹙眉的模样更显娇憨动人,“莫非……是皇上如今不喜欢我了,又不忍明说,才借着指点嫣儿,变着法数落我呢?”
聂擎渊又气又好笑:“怎么会呢?皇后和贵妃都是朕最爱的女人,怎么会轻言变心。”
“那……皇上便是不喜欢后宫里旁的妃嫔了?”
“……”
聂擎渊不再说话,楚盈儿见他面色有些阴沉,忙敛了神色:“臣妾……不该如此调弄皇上。”
“你和嫣儿,你们母女俩就爱借着恩宠逞能。”聂擎渊垂眸无奈地摇头。
楚盈儿缄默着略一思忖,见他心绪平复,便开口道:“先前皇后娘娘患病,皇上陪侍殿中,臣妾不敢多问。如今皇后娘娘身子恢复得好了,不知……”
“怎么,盈儿想我了?”他挑眉,本就没几分的火气倒更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楚盈儿忽然羞赧起来,轻轻点头。
“那朕今晚,便去云鸾宫陪盈儿吧。”他搂住她的腰肢,转身带着她离开。
“……只有今晚哪?”
“那盈儿想要朕陪多久,朕就陪多久。”
宫外。
沈瑀带着聂婉嫣穿过人潮,在他回转过身看向小姑娘的那刻,他对上她灼灼的眼眸,才发现小姑娘不知何时已经高了一大截,原先有些圆乎乎的脸蛋也明显精致了几分。
“公主殿下如今已经长成大姑娘了。”二人寻了一处茶馆歇脚,在一间包厢落座后,沈瑀便开口道,“再过几年公主便要及笄。到那时,便不能随意走动了,要好好待在宫里才是。”不知为何,他的心底漫起一股无名的怅然。
“为何不能随意走动?”
“待字闺中的姑娘要等着嫁个好人家,当然要沉稳些。”
“寻什么好人家?我嫁给夫子就好了嘛。”聂婉嫣依旧是心不在焉的模样,“父皇要是不同意,我就闹,闹到他同意为止。”
沈瑀见她顽固,摇头落下一声叹息:“男女婚姻之事并非儿戏,皇室子女更是如此,此事还是由皇上定夺为好。”
聂婉嫣有些着急:“我当然知道。虽说男女婚姻,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若非郎情妾意,婚姻又怎能美满?只不过是些利益权衡罢了。”她顿了一顿,“夫子教我那么多,我最讨厌的,就是那‘门当户对’。”
沈瑀被她的话吓得一愣,双唇翕动着,却是欲言又止。
嫣儿真的长大了。甚至比他想象的,成熟了太多。
聂婉嫣看着沈瑀,目光坚定:“夫子为人品行端正,又担少傅之职,为何做不成驸马郎?况且夫子的父亲作为当朝相国,亦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尊贵身份,为国尽心尽责几十年,又为何做不得亲家?”
她话音落下,房里陷入沉默,只有吆喝声透过门扉悠悠传来,在包厢内回荡。
沈瑀内心如江河翻涌,久久无法平静。他不知是三皇子同她聊过还是其他缘由,只觉得面前坐着的这个稚气未脱的小姑娘,多了几分陌生。他注视着她,试图从她身上看出几分当年的影子,却是愈看愈陌生,愈看愈觉得她离他越来越远。
聂婉嫣低头无声喝着茶水,只是无心细品。她对茶向来不甚感兴趣,只觉得口中的茶水较宫里往日的,有些无名的酸涩。
“……夫子,我不想吃桂花糕了。我们……回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