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 番四十五:神龟犹寿(五)
作者:一片苏叶   剑出衡山最新章节     
    武馆内厅,龙萍望着眼前的青年。
    他的身影,逐渐与当日衡阳城北分别时的少年身影重叠。
    一时间,心中感慨万千。
    放在二十年前,她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会是今日场景。
    当初的小小馈赠,竟被他记得这样清楚。
    对于一个身处天下第一多年的江湖绝巅来说,实在不可思议。
    心中激动感动,又深深佩服。
    “荣兄弟,我们这武馆也拿不出什么珍奇叫你看上眼,只盼这吉日里,能叫你们多饮几杯水酒。”
    她话语真诚。
    密布在脸上的笑意,带起浅浅的皱纹。
    “那是自然。”
    赵荣笑答。
    他们叙旧说起了长瑞镖局往事。
    之后,话题又转移到近来常德发生的事情上。
    赵荣没到外间露面,否则今日人家喜庆日子,就显得喧宾夺主了。
    虽说鼎盛武馆一点不会在乎,甚至要以此为荣,但他却不想大动干戈。
    遣龙萍去外间会客,赵荣便在内厅与曲非烟小酌。
    “荣哥,听了你们的话又叫我想起当初你在镖局的日子。”
    “谁能想到,那时一个连穴位都摸不清楚的少年,竟然成了名动天下的剑神。”
    “是那时值得怀念,还是此时更好?”
    曲非烟不回应他的话,只是妩媚地瞧了他一眼。
    二人又对饮一杯。
    “走吧,再去寻一位故人,我已经好久没见过他了。”
    “玉臻呢?”
    “就让他待在此地。”
    “……”
    话罢,二人飘然而去。
    鼎盛武馆的两位馆主带着那对新人再度返回时,已见不到他们的踪影。
    一身新郎装的龙昭甫松了一口气。
    虽说掌门大师伯在此,乃是光耀一门之事,更叫他的婚宴喜中更喜。
    可面对这位长辈,压力着实不小。
    “娘,可知掌门大师伯怎会突然到此?”
    龙昭甫倒是有些孝心:“若他老人家在常德府有事,我们该尽全力。”
    龙萍笑着摇头。
    龙魁道:“高人行事,我们怎能猜透。”
    “再说.”
    “这世上又有什么事能难住你掌门大师伯?”
    他转头看向龙萍:“小公子那边?”
    “莫要闹出动静,玉臻与瑞青他们玩在一起,派人暗中看护便可。”
    “方才荣兄弟问起了点苍妙谛的事,有可能是寻他们去了。”
    龙魁点了点头。
    他虽然好奇,但有些事龙萍也不能多问。
    自打他老丈人武陵快刀故去,鼎盛武馆等于失了靠山。
    如今与衡山派的关系,已经超乎他的想象。
    作为在江湖中摸爬滚打的老油条,他深知有多难得。
    本地掌门宿老有过今日的际遇,鼎盛武馆在他们心中的地位,又会上升到一个绝对高度。
    这一点,从几位掌门人的态度就能看出来。
    鼎盛武馆的热闹一直持续到晚间,栾掌门等人也是喝得醉红脖颈才告辞。
    不少宾客都知道龙府今日有高人驾临。
    但大多数人只是私下议论,不清楚这位神秘高人到底是谁,他们尚且能平静喝酒。
    少数知情或者有所猜测之人,今日虽然尽兴,却也尽兴过头了。
    暮色四合,鼎盛武馆四下掌灯。
    这时武馆东院依然是欢声笑语。
    八九名少年男女聚在一起,大一点的估摸有十五岁,小一点的也有十一二岁。
    有几人聚在亭中耍枪弄棒,好不热闹。
    周围有几名武馆的武师盯着,免得一群孩子在一起惹出事端。
    却有几人不用武师们操心。
    外边的孩子拿刀棒,里边的两个少年却拿着纸笔。
    从下午到现在,画还没有做完。
    但他们一丝不苟,掌起数盏灯,势必要完成画作。
    两个少年身后,还站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女,她眉毛很细,眼睛很大。
    头上扎着发髻,又垂下两条分髾,配合衣着看上去简约干练。
    腰间又系着一口宝剑,短靴上还绑着一柄匕首。
    怎么看都不像是能耐得住寂寞、默默看人作画的人。
    “龙瑞青,你大哥成婚,你却在此作画,现在天都黑了。”
    “当真是龙姨允许的?”
    稍大一点的少年头也不回:“我娘若不允许,怎还会差人送来茶水糕点?”
    “听人报你大伯已经回石门剑派了,你怎么一点不着急?”
    少女摆了摆手,颇为随意道:
    “我急什么,此地距离我们剑派驻地又不远。”
    “大伯说过两日还要来访,这府城有我们剑派下的客栈,去那边歇息就好。”
    “我等你们画成再走,瞧瞧到底是什么画那么重要。”
    少年道:“早说过,这叫桃竹锦鸡图,是送给成婚新人的画作。”
    龙瑞青说完又摇了摇头:
    “可惜我的技法太差,拿不出手。”
    “若叫别院中的师父们瞧见了,定然少不了苛责。”
    他转头看向一旁赵玉臻的画作:“玉臻,恐怕要借你的画一用。”
    “哪用借,本就是送给你大哥的。”
    栾琼朝赵玉臻的画看了一眼,作了一下对比,果然是他画得好。
    不过,这也只是感觉。
    叫她说具体好在哪里,又欣赏不来。
    “你也在衡山别院中学过画?”
    赵玉臻点头。
    闻言,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你们两个可真叫人无奈。”
    赵玉臻与龙瑞青都回头望向她。
    少女道:“衡山派乃天下剑法大宗,出名的剑术数不胜数,你们有机会进入衡山学艺,不专心练剑,却爱画技。”
    “浪费了大好机会。”
    龙瑞青反驳道:“学画与练剑又不冲突。”
    “别院中有一大先生,名曰丹青生,他可是衡山别院中极为出名的高手。”
    “丹先生更是酒画剑三绝。”
    他指着赵玉臻画中的竹子:“你瞧这桃这竹,是不是栩栩如生?”
    “正是丹先生的写意之法。”
    “说了你也不懂。”
    栾琼本来认真在听,可听到最后一句,她也很不服气:
    “师父曾说,人的精力有限,若非天资极高之人,于练武之道不宜分心。”
    “我虽不懂画作,但你的剑法却不如我。”
    龙瑞青年龄更大些,可听罢却不反驳。
    这少女的大伯是本地石门剑派的掌门人,因为石门剑派与峨嵋派有渊源,故而她所学的剑法与峨嵋少清剑法有关。
    加之天资不差,确实有本事在身。
    外间甩枪弄棒极为热闹,她不去参与,因为方才看了一阵,觉得这些人的武艺也不及她,故而没多少兴致。
    龙瑞青的性子慢而温善。
    少女的话又直又有些伤人,本来对少年人的刺激很大。
    可他却不甚在意。衡山别院的一些精要,被他学会了。
    画技之长,也是长。
    所以,他并不觉得输掉剑术有什么丢脸的。
    “画作可以陶冶精神,写意之势早晚能用在剑术上,内功修炼也要长久打磨,师父曾言,不要争一时之强。”
    栾琼听罢,微微点头。
    衡山派名头太响,既然是别院先生所授,必然大有道理。
    “你师父没说错,可要做到这一点很难。”
    “寻常人练武,还是武在前,其余在后,主次清明。”
    “你的剑术定然不及玉臻。”
    少女闻言,细细的眉毛登时一蹙。
    她与赵玉臻是第一次见,但也学着龙瑞青那样称呼,问道:
    “玉臻在衡山派拜的哪位师父?”
    她以为这少年与鼎盛武馆的龙瑞青一样,同属于衡山派下属势力,这才有机会到衡山派学艺。
    “只是学艺,没有明确拜师。”
    这大实话让少女点头。
    她也曾有拜上衡山派的想法,故而向大伯打听过不少衡山派的事情。
    若有机会拜山门短暂学艺的话,确实不会明确拜师。
    “你的剑法真能赢过我?”
    “不知道,这要比过才知道。”
    听了他的话,栾琼认真看了他几眼。
    “你先作画,等你作完画,我们比剑。”
    她说完搬来一把椅子,看赵玉臻的画更认真了。
    大伯常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她想从画里面瞧瞧,龙瑞青方才说的写意剑法到底是什么。
    丹青生的名字,她自然是听过的。
    她终究什么也看不出来。
    暮色更浓,外边耍枪弄棒的少年们要么自己离开,要么被家中长辈唤走。
    赵玉臻也停下画笔。
    等了许久的栾琼来了精神,拔剑跳入院落。
    她兴致勃勃道:
    “龙瑞青的话我不太相信。”
    “来,玉臻,让我瞧瞧你的剑法。”
    “你要小心了。”
    “我的少清剑攻多守少,一旦起剑便连绵而急,你若接不下来,早些出声认输。”
    等赵玉臻持剑跳入院落中后,一连串交剑声响起。
    过了六七十招后,少女发出一声惊呼。
    好在赵玉臻收剑够快,并没有叫她受伤。
    “厉害,我输了。”
    栾琼惊讶不已,又多瞧他几眼,忽然问道:“玉臻在此待几日?”
    “至少三日。”
    “好,”少女眼中充满斗志:“我只输了一招,现在我就回门派向师父讨教。”
    “等我回来把这一剑赢回来。”
    她话罢,风风火火地离开了。
    龙瑞青在一旁笑了起来,等她走后才问:“玉臻,你怎么手下留情?”
    “她没有坏心思,而且很爱剑,就如我喜好音律作画一样。”
    赵玉臻神色温和:“还记得丹青生先生教过我们的那些道理吗?”
    “当然。”
    龙瑞青能成为他的好朋友,自然是因为喜好。
    这会儿已经明白他的话:
    “一个爱画之人,哪怕他的画技很稀松,如果他在认真作画,那么就不该去嘲笑他。”
    “我记得以前听爹说过,江湖上的人很多,但纯粹爱剑的人很少。”
    “她的剑嗯.就像是一卷干净的画纸,如果朝上面泼一堆墨,叫她什么也看不清,那是很残忍的。”
    龙瑞青捂着嘴笑:
    “如果栾琼知道,她一定会很感动,然后请你去常德府城的小吃街上游玩。”
    赵玉臻偷笑道:
    “其实她的剑法不算差,只是我比较了解少清剑法,她不该自报家门。”
    “她三日之内一定会再来。”
    “没事的,我可以再赢她一招。”
    ……
    沅江南岸,一座石碑前。
    点苍老人与邹松清正欣赏着石碑上的刻字。
    “如何?”
    商素风笑问。
    邹松清道:“师父阐述的武学之理,称得上惊奇二字,又叫人看不清出自我们点苍派,杜绝本派密传遗留在外的可能。”
    “可见师父的武学理解又进入了更深层次。”
    “倒也没有那般玄奇。”
    “但若是寻常武人瞧见,有所裨益应当不难。”
    邹松清正要询问,怎么将这石碑刻字展露人前。
    一道声音由远及近,突兀迎风灌入耳中。
    “商老先生谦虚了。”
    “用剑之人见到这篇碑文,定是如获至宝。”
    不要说邹松清,就连商素风也吃惊不小。
    顺着声音来处一看,人影一闪,已在近前。
    邹松清看清来人,心惊之下抬手一拜,连忙退到师父身边。
    点苍老人的眼神游移不定,目光徘徊在这对年轻男女身上。
    “剑神当面,老朽拙略之论,哪有奇字可言。”
    赵荣微微一笑,开门见山:“商老先生可知我来此为何?”
    “难道也来找人?”
    商素风这样猜测,那是因为剑神直接找上了他们。
    “不错。”
    “故人隐逸,想见一次殊为不易。”
    商素风望着石碑颇为感慨,“早知剑神要来此,老朽就不用画蛇添足了。”
    “这碑文要抹去吗?”赵荣问。
    商素风摇头:“留给有缘人吧。”
    赵荣高深一笑:“商老先生,我们一道吧。”
    “好。”
    他们顺着沅江来到一处码头,坐船而下。
    期间,又聊起了这段时间他们找人经过。
    “商老先生果然豁达,寻常人找了这么久,恐怕早就失了耐心。”
    商素风道:
    “不识桃源在何处,但看流水落花来。老朽非是多么豁达,而是知晓急切也无用处。”
    他们顺江而下,换了几条船。
    划船的船家,也不断在变。
    最后,在一条支流上,商素风跟着赵荣的步子,登上了一条老渔翁的船。
    那渔翁很古怪,船随水漂,一直提杆钓鱼。
    见他钓竿已弯,却不拽鱼出水。
    赵荣从旁提醒,喊了一声“上钩了”。
    那老翁才提杆。
    定睛一看,竟是一条贝壳乌黑发亮的水鱼。
    “好龟.好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