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感受到君王陡然变冷语气,那种从心中散发出来的恐惧,愈发浓厚。
哪怕过了这么久,她依旧适应不了南宫厉喜怒不定的性格。
无神的眼睛微微瞪大,透露着恐惧和无措,“陛下……”
“告诉朕,你怕朕么?”南宫厉将大手轻轻放到了江婉的脖颈后侧,拉近了二人之间本就相近的距离,语气冰冷而又危险,同时又透露着几分暧昧。
江婉当然怕,怕到身体都忍不住颤抖起来。
可是她不敢说出来。
如果她说害怕,那只放在她脖颈上的温暖的大手,一定会在下一秒收紧,柠断她的脖子。
“不……不怕。”
她结结巴巴的道。
南宫厉看着江婉犹如老鼠碰见猫的模样,忍不住大笑起来。
她怎么会不怕自己呢?
莫名的,想到这里,南宫厉心情本就不好的心情,更是蒙上了一层阴翳。
凤眸流转,从左额角一直延伸到颧骨下面的狰狞疤痕也跟着他夸张的笑容都动起来。
收回了放在江婉后颈上的手,他重新执起案上的竹简。
“朕的爱妃都不怕朕,天下人却怕朕。”
“当真是一群蠢货!”
“宁愿做前朝的猪犬,也不愿做朕的子民。”
南宫厉手中的竹简发出了“咔嚓”的脆响,它被主人气愤地折断。
哪怕江婉说不怕,可是南宫厉依旧很生气。
他不明白,不明白为什么百姓宁愿在前朝活得人不人鬼不鬼,也不愿在他的羽翼下好好活着。
那些欺压他们的世家臣子,不过是稍微冒头带带节奏,那群百姓便跟着风乱码,甚至连自己的实际情况都不考虑。
他颁布的政令,是为了让全天下人都吃上饱饭,结果却被全天下人全部驳回。
南宫厉不明白。
他甚至不明白,这群人到底还有没有让他拯救的必要。
他端正地跪坐在案前,手中的竹简已经化为碎木片,一种极度压抑的怒气,正在不断地溢出来。
现在天下人对南宫厉的议论都是负面性的。
有人说他是桀纣之君,为了自己的享受,杀万人只为让自己高兴,还宠幸一个瞎了眼睛的妖妃。
有人说他是天降灾星,杀了天命之子,取而代之,是要祸乱人间,不得好死。
甚至还有人说,南宫厉是南宫起从边疆捡来的匈奴孩子,现在成了大夏的主人,是倒反天罡,中原的灾祸。
……
说什么的都有,就是没有人,真真切切的去看南宫厉颁布的法令,看看那些法令到底是灾祸天下,还是造福天下。
这个时候的百姓单纯愚蠢,只要不是饿到易子而食,他们永远都向着自己最初的君王,毕竟在他们眼中,可是天神授予的天子。
加之又有群臣和士族暗中抹黑。
以至于南宫厉为了百姓,延缓了自己复仇,但百姓却大都认为南宫厉是个祸害大夏的反君。
这是现在最可笑的现实。
他的双拳紧紧的握起,指甲都深深地陷入了皮肉中,可他依旧无法平息自己的愤怒。
哪怕只是看着眼前的侍从,他都起了杀戮之心。
狂躁与暴怒之下,是南宫厉那颗无奈又茫然地的心。
就在这时候,江婉鼓起勇气,伸手拥抱住了眼看就要发狂的君王。
她不愚笨,从刚刚南宫厉问她怕不怕的时候,她就猜测,南宫厉或许希望她这么做。
“陛下,不要生气了……”江婉将头依偎了上去。
“等一切都过去,您有了确切的政绩,百姓会明白您的苦心的。”
柔软的身躯覆到南宫厉硬实精壮的后背,柔声安慰着。
南宫厉的身体一僵。
他整个人还是那副盛怒的表情,但不可否认,心里的气,却已经开始消散。他像是被顺毛的老虎。
看着吓人,实际已经没了刚刚嗜血的想法。
睥睨着,看了一眼倚在他背上的女人,南宫厉将人扯进了怀里。
被安抚……
当真是一种奇怪的感觉。
南宫厉的情绪最多的是暴虐、愤怒,以至于当心中涌起这种奇怪的感觉时,他立刻就发现了异常。
明明他厌恶极了江家人——
他不想再去分辨这种感觉到底是如何,或者说,他惧怕知道答案。
“还是爱妃疼惜朕,朕重重有赏!”
说着,他挤出了一个微笑。
江婉有些无措,和心中的恐惧混杂在一起,让她不知道自己现在到底是一种什么样的滋味。
她主动安抚了陛下,是这样的结果。那她如果没有呢?她又将会是什么下场?
江婉不敢想。
等南宫厉批改完奏折,她被小喜子扶着回宫的时候,都还有些心有余悸。
小喜子一直在内殿侍奉,自然知道里面发生了什么,看出来自家娘娘心有余悸,他小声笑道:“娘娘,伴君如伴虎,您顺着陛下的意来就好。”
江婉听到身边人这么说,心也安了一些,忧心忡忡地点点头,向着皓月轩慢步走去。
……
江婉离开后,南宫厉却依旧跪坐在空荡荡的御书房中,默默地回看着之前批改过的奏折。
他是个很严苛的人,治军严苛,对待大臣严苛,同时对自己也严苛。
他做什么事情都是一丝不苟,哪怕是批过的奏折,也要在分发下去之前,都好好回看一番。
天色已经逐渐暗下来,宫人为他点上了烛火。跳跃的烛光,让他映照在墙面上的影子也跃动起来。
让空荡荡的宫殿里,更显孤寂。
他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灾情愈发严重,他却不敢拨款。
国库空虚,他打进来的时候,国库不过几千两银子的存余,其他全被昏君挥霍一空,或者被大臣们悄悄借走。
现在国库的十万两银子,还是他带兵打仗存下的军饷。
明明是安天下的事情,南宫厉做起来却这般困难,群臣都与他为敌。
他打天下打得太容易,太快,半年的时光,就踏进了皇宫中的高位。
这让他迅速掌权,但极度缺乏时间来聚集天下的人才谋士。
以至于朝中那些贪官,他连全部斩杀都做不到。贪官死了,谁来负责国家的基本运行呢?怕是连认字的人短时间都找不全。
平静下来的南宫厉,静静地思考着对策。
百姓愚钝,他身为君王,不与其为伍。
在只为自己复仇的昏君,和安天下的暴君之间,他还是选择了后者。
想必父亲在天有灵,也一定会赞同他的看法吧——
忽然,南宫厉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当年皇帝处理了一大批觐见的忠臣,虽然大多数被抄家,但也有侥幸活下来归隐山林的。
他可以把那些老者请出来,再让他们举荐人才……
土地制度也要改,嗯……不过最先改变的,还得士族问题,他们不死,所有的政令都推行无果……
他静静思绪着。
高大的身躯跪坐在那儿,跪坐在高大威严的宫殿之中,一点一点的在竹简上书写着自己的想法。
他微微弓着背,眉头鲜少有松开过。
哪怕是被江婉顺了毛,散发出来的情绪也依旧时而暴虐,时而平和。
他是那个看不惯百姓受苦,为民造反的暴君,同时也是那个在寒冬瑟瑟发抖,背负着血海深仇的孩子……
只是,当他思绪消沉愤怒时,脑海中忽然又出现了那个被自己吓到不行的人……
想到她忍着害怕安慰自己,想着她总是忧心忡忡同情他人,想着她……
很快,南宫厉意识到自己在想什么,他连忙挥散了自己脑海中的虎狼之景色。
小麦色的脸上泛起微微薄红,高大威猛的大将军反贼,第一次升起了不自在的想法。
妖妃,妖妃——
他这么告诉自己。
可是他发现,自己现在虽然在骂江婉是妖妃,可是脑海中,不还是那个妖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