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卿没吐出什么来，墨晏端了杯温水蹲下小口喂进她嘴里，看着她漱口，眉心紧紧地蹙着。
“卿卿，胃不舒服吗？”
姜卿摇了摇头，没说话。
等她缓过来，墨晏扶着她起来让她去餐厅坐着等一会儿，自己进了厨房给她重新煮了点粥。
二十年的时光让墨晏掌握了不少新技能。
清粥吃进肚子里让人舒缓不少，姜卿的状态比先前好看了许多。
“这几天公司很忙吗？”
“没有。”
姜卿刚拭干净嘴巴，墨晏就伸手扣住她的下巴使她仰起头，他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蹙着的眉始终没有松开。
“你脸色很差。”
在今天之前墨晏刚出差了一周，因此现在才发现姜卿的状态不对。
扣在下巴上的手被人轻轻拍开。
姜卿神色淡淡的，语气也没变化，“可能是没睡够，中午也没怎么吃好。”
墨晏又盯着姜卿看了会儿，那种二十年前抓不住姜卿的感觉又陡然回来了，但是又不是很强烈，只让他指腹无故生出一些痒意，忍不住双指贴合摩挲。
姜卿展露了一抹宽慰的笑容。
其实只要不头疼她就没什么事，但只要一头疼，那种似乎是在撕扯灵魂的疼痛就让她难耐。
翌日姜卿醒来后，墨晏就马不停蹄地带她去医院做了全身检查。
报了加急，墨晏牵着姜卿在医院坐着等检查结果。
按理说现在回去也会有人在结果出来以后就递到他面前，但是他心底有些不安，姜卿只好陪他在医院里等着，稍微缓解了他莫名的烦躁。
不料医生却拿着报告把他单独带进了办公室，表情不是很好。
“墨先生，姜女士的情况有些复杂。”
“她上一次的体检各项指标都很正常，但是今天重新检测我们发现，她的各个器官都在缓慢衰竭。”
墨晏拿着检查报告的手一顿，望向医生的眼睛里仿佛藏了刀。
“你说什么？”
“目前的医学技术没办法确认姜卿小姐的病因，我们还会再检查几回，确保结果的正确性…”
后面医生又说了些什么，墨晏感觉自己都没听进去，耳朵一阵嗡鸣。
他忘了什么时候走回姜卿身边的，他看着陪了他几十年的妻子，竟有些想哭。
那个优雅强势的男人如今显得脆弱又无助。
大掌轻柔抚过姜卿的脸颊，带着些许痒意。
姜卿抬起头，她看到墨晏勾着嘴角露出一抹笑，眼神却有些涣散，那双有了皱纹的桃花眼有些来不及掩藏的痛楚。
“检查结果不好吗？”
脸颊边上的手停在原处。
“没事的，墨晏。”
姜卿抓过他放在自己脸侧的手，捂在手心里。
“你是在难过吗？”
墨晏没接话，他好像这几十年来从没让姜卿的话落到地上过，但是这一次他什么也说不出来。
姜卿没有办法理解的，对于她而言这个世界只是她会经历的短短几十年，她还会有无数个世界和漫长的岁月去体验，还会重新找回神格，即便因为突如其来的怪异现象让她这具身体如今没办法再维持生命，但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更遑论她根本没法理解什么是难过。
但她却不敢看墨晏的眼睛，因为一看到他的眼睛，心脏就会跳得很快，是和蹦极、亲吻、心情愉悦时加速的心跳不一样的，会快得让她没办法去看墨晏的眼睛。
“会有办法的。”
一时间只有两个人的医院休息室里沉寂下来，姜卿只好扶着墨晏坐下，从始至终他都呆坐在那里不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墨晏忽然抽开了被姜卿重新抱进怀里的手，继而紧紧拥住姜卿，像是要把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
“卿卿…”
他只是轻轻唤着姜卿的名字，声音颤抖得不像话，仿佛这一句就用尽了全力。
他的声音还是和三十岁那年一样动听。
墨晏略微退开了些，用额头抵上姜卿的额头，似乎想要吻她，又在唇瓣相贴前一秒堪堪停住，没再往下。
这个每天都做的动作生生滞在原地，他害怕只是一个吻都会伤害到姜卿。
姜卿浮现出很清淡的笑容，他曾经凑近才能看清晰的浅痣如今藏进了皱纹里。
她手揽上他的肩，模样和墨晏此刻的表情对比起来有些突兀，但一想到她是姜卿又合理了。
她说：“我们其实还有很多时间，不是吗？”
墨晏自从那天起就变得有些沉默，本就不是话很多的人，如今话更少了。
后来在医院又检查了几次，结果都相差无几，墨晏没有把结果告诉姜家人，而是自己默默照顾着姜卿。
也不让姜卿再去公司工作，理由从他这个每日工作不离手的墨氏掌权人的嘴里说出来有些奇妙。
“公司每年花这么多钱，养了这么多人，缺你一个他们就不行了吗？”
惹的姜卿忍不住在他身上捶了两拳。
她让小七重新去认真仔细地查她的身体问题。
毕竟这样相当于出bug的情况，大概率是他们在这具身体上，亦或是穿越后的某个环节出了问题。
于是小七吭哧吭哧地查来查去，失联了好几天。
姜卿这段时间其实经常明明不困但还是会睡过去，墨晏很怕她一睡不醒，每次都要守在她身边看着她醒来才松一口气。
墨晏偏头去看方才搂进怀里的姜卿恬静的脸，她又睡着了，墨晏轻轻叹了口气，几乎微不可闻。
他轻柔缓慢的把姜卿抱起来，放她到床上去睡会舒服很多，刚帮姜卿整理好被角就看到枕头底下露出的一点红。
是年初他们去找大师给姜卿求的符篆。
他拿出来放在手心端详了很久，缓缓把符篆攥进拳头里，又马上松开，把那些褶皱抚平，放回了姜卿的枕下。
符篆是有点用的，现在每次姜卿在床上睡着前都会留一缕灵力进去，然后就会正常醒来，也不会头疼。
不知是巧合还是符篆显灵，符篆刚放好没一会儿姜卿就睁眼醒了过来。
“我睡了多久？”
“一会儿吧，没多久。”
姜卿闻言点头坐起身，指尖碰到枕头下面放着的符篆。
其实真正起作用的还是灵力。
就这样又过了几天，姜卿的身体状况愈来愈差，睡着的时间也越来越长，每次醒来都看到墨晏脸色晦暗的守在她身边。
这天夜里小七终于从失联回归，大声叫着姜卿。
【卿卿！卿卿！我跑去找了我们血脉里的大神，他和我说如果什么都感知不到很有可能是天道干的！】
【卿卿，要不我们跑路吧！这个世界的任务也早就完成了！啊啊啊我不想被雷劈…！！】
小七气喘吁吁的，整个兽都因为‘天道’两个字变得又怂又抓狂的。
“天道？”
是了，能这样悄无声息影响这一切的人只有天道，姜卿回忆是什么时候开始被天道盯上的。
可能她第一次用灵力救墨晏时，天道就已经发觉了。
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直到任务完成后才显现出端倪。
她的肉身现在看来最多再撑两个月便会殒命。
“去到下一个世界不会被天道追踪吧？”
【不会的卿卿，这点实力我还是有的！】
【不过你可不要再随便用灵力了…天道太敏锐了！一下就会发现！】
姜卿没再说话，起身去厨房里找为她煮粥的墨晏，钻进他怀里。
“墨晏”
“嗯？”
“小叔”
“我在。”
姜卿的手抚上他深邃的桃花眼，勾勒形状，像是想起什么来，退开后又去找了手机，翻出之前在国外拍下的他的相片。
破碎感爆棚的相片被一只脆弱纤细的手举着。
“还记得这张照片吗？”
墨晏认真看了看，露出多日来第一抹笑容。
“当年我在国外昏迷的时候拍的？”
“对。”
“这么多年我换了手机都要把这张照片导进去。”
“墨晏，答应我，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让身体健健康康的。”
“很多事情都可以放手去给年轻人做了，对不对？”
墨晏沉默下来，他似乎知道姜卿这些话后面蕴含的意思。
“…墨晏。”
“.....”
“老公。”
“我答应你。”
他叹了叹气，扣住姜卿的后脑勺吻上她的唇，“我都答应你。”
锅里的粥逐渐沸腾。
姜卿的状态已经愈发不行，墨晏把她身体的事情告知了姜家人，姜父和姜母都想带她辗转各个医院重新再看一看，被姜卿拒绝。
莫名其妙的，就要白发人送黑发人。
姜母忍不住在姜卿面前落下泪来。
姜卿只能露出微笑来安慰，确实是她低估了天道的手段，才让其有了可乘之机。
姜卿的身体日渐衰败，但她不愿意去医院，就和墨晏每天待在家里。
墨晏陪她躺在床上，她的四肢冰凉，呼气少进气也少，墨晏用自己的体温帮她取暖。
对于姜卿而言也不会疼，肉身的衰败让灵魂无法再顺利契合感知外界，她的痛感在这个世界已经基本消失了。
“墨晏。”
“谢谢你。”
墨晏只是紧紧把她抱在怀里。
“我是真的喜欢你，和你一样。”
“…好。”
姜卿缓缓闭上眼眸。
“小七，准备走吧。”
【好的卿卿。】
墨晏似乎感知到什么，抓紧了姜卿的手，痛苦溢于言表，“卿卿…”
姜卿只是微弱的回应着他紧握的手。
临走前她回忆起前几天墨晏把当年那个有真本事的大师请到家里，近乎卑微的请求他救她。
“大师，求你救她，你能救她的。”
后面说了什么姜卿记不清了，意识有些模糊，她的手慢慢松开。
.......
姜卿灵魂抽离后便进入了小七的虚空之境沉睡。
她不知道在她走后，墨晏抱着她的肉身静静躺在床上，下一秒，他原先紧闭的眼缓缓睁开，紫色的光晕在他眼眸里流连。
那张步入中老年后有些沧桑的脸有一瞬间又恢复到年轻模样。
他最后吻了吻姜卿逐渐冰凉的脸，迈步走向阳台，凛冽寒风刮过他的发，抬头看了眼瞬间被阴云遮住的月，指尖微动，整个小世界竟是呈一个被倍速快进的形式在不断度过每一个春秋。
不一会儿，路上行人速度放缓，墨晏的发丝也变得银白，桃花眼角褶皱更加明显，眉宇间也多了更多的皱纹，脊背微微躬起，整个人肉眼可见的衰老。
竟是在几个瞬息便让小世界时间前进到几十年后，一夜白头。
房间里姜卿的肉身已经不见，只有床头摆放了一张姜卿浅笑言兮的照片，和那一张姜卿为他拍的躺在病床上的相片。
他有些颤颤巍巍地走回房间里，将姜卿的照片拿起来轻轻碰了碰上面她的脸，随后躺到床上重新闭上了眼睛。
光晕消散前听到他沉沉自语道：“卿卿，等着我。”
窗外阴云尽散，月光如水，风摇摇晃晃卷起地上落叶，不算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