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钟裕和张文洋?
国内知名经济学教授,和“国有资产”的“偷盗者”?
陆景明下意识挺了挺背,一股寒流从上而下,让他打了个哆嗦。
“但是具体的,我们还需要更详细的审查。”辛启明的声音有些兴奋,但也有些疲倦。
这一层层抽丝剥茧,用了他们三个月时间,钟裕名下的公司有8家,账目堆积如山,而且几乎全是各种类型的咨询费,代课费,比天上的星星还多。
作为国内赫赫有名的经济大拿,大学课堂授课,到处巡回演讲,给公司,企业,个人,还有在网络开班授课,钟裕百分之八十的收入来源都是这样琐碎,集腋成裘的。
这些账目中,陆景明当初看了几天几夜,挤牙膏似的花时间也只是沧海一掠。
他说钟裕税务有问题,其实只有三分将信将疑,另外七分,是全无把握的。
最后把材料还给辛启明时,陆景明说了一句:“钟裕年收入以千万计,且分散在8家公司的报表里,而他实际上的预估准率远远没到值这个数,账目有问题。”
钟裕擅长做大局分析,不擅长小线作战,那些名目繁多的入账记录,很多都成疑。
就这一句话,辛启明开始找部门详查,查了三个月,查出了一条隐藏的大鳄鱼。
“他应该还有不少关联企业,比如他有个侄子开了三家公司,挂名和法人不是他,但实际控制人是他,这样的企业也有不少,我们还要再查。”
“景明,你能不能过来一趟?来趟我的办公室,有些名目,我这边看不懂。”
上面有不少条目写着收益进账,对方也是某投资公司之类的股票交易,可当时股市波动和交易是否如实,辛启明需要陆景明帮忙确认。
他们一直没找到张文洋国内资金的藏匿处,根据估算,仓桥集团至少还有几十亿的资产还藏匿在国内,仍在一丝丝地外流。
陆景明有些犹豫,他抬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等着自己的万姿。
她正在看天上的白云和白桦树,双手做成取景框的模样。
唇角带弯,眼睛明亮,显然快活得不得了。
“能不能晚两天?我陪女朋友在坝上玩呢,明天下午回北京,半夜到,我明天一到就联系你。”他问。
辛启明看似很好说话,却不容回转:“不行,我明天一早要去广西和海南,至少要走半个月,你今晚八点一定要到,小组有个会要开,很重要。”
陆景明捏了捏鼻梁,吐了口气,说了声好。
02
一个小时后,万姿被陆景明送回农家院,看着他匆忙吃了点中饭,然后开车回京。
她坐在门边的石头柱子上,瞬间感觉花也不香了,天也不蓝了。
都好久……没有好好拥抱了,都忙,忙成了狗,靠在一起的时间太少,每天累得只剩下倒头就睡的力气,这种生活……真让人沮丧。
说了要独立自主的,可有爱人在身边,谁会没有期待呢?
期待多一些温暖,多一些甜腻。
万姿望着地上的车辙印,心情低落到无法言表。
“万姿,”朱梓琪开着草原摩托路过院门口,“要不要去骑马?来呀。”
万姿摇头:“十一点多了,等会儿就吃饭了,我下午再去。”
朱梓琪身边的季齐站起来,差点把摩托带翻:“我们晚上去山顶露营,可以看星星,还能放孔明灯,我给你报了名。”
他从摩托上跳下来:“傍晚我们吃烤全羊,唱歌跳舞,收摊后就去山顶,乐他一个晚上。”
他笑得满天满地的阳光,“趁现在还不是很冷,今晚好好玩一把。”
万姿仰着脖子看着他,兴趣缺缺,但很配合地给了个笑脸,说了声好。
背后的朱梓琪叫了一声季齐,问他走不走,她正跟着季齐学开草原摩托车呢,大摩托,左右座那种,威风凛凛的。
季齐回到摩托上,他去看万姿,她眯着眼睛微笑,看起来一点问题都没有,只是有些黯然。
没来得及再说什么,也没什么可以再说,朱梓琪一脚油门,车子蹿了出去,把万姿远远抛在脑后。
万姿悄悄松了口气,有时候偶尔的情绪低落,朋友的关心会是负担,不如当作什么都没看到最好。
她决定先去洗个脸,在房间里待会,再出来吃中饭。
既然来了草原,两个人最好,一个人也不错,不能耽误欣赏美景。
03
刚进屋,她就被桌子上一个盖着的碗吸引住了眼神,粗陶碗,上面盖着个玻璃盖。
她走过去解开,一股子桂花香飘开,回回荡荡,绕梁不绝。
“这是我们这里的盛产桂花蜜奶冻,刚做出来的,你老公走的时候看到了,叫我们先盛一碗送过来,说你爱吃这一口。”
农家乐的女主人正抱着衣服经过,看见了便说,笑眯眯的:“你们感情真好啊,他还带了好几瓶新鲜的桂花蜜走呢。”
万姿端起碗放在鼻子下闻,桂花香太好闻,混合着奶香,简直绝配。
心里的低落像被蒸发了一样,全都不见了踪迹,她笑了起来,也含着蜜。
“是啊,我们感情很好。”她回应。
女主人乐呵呵走了,万姿捧着碗开始慢慢吃,边吃边微笑。
相爱就是这样,哪怕有一百个理由让你坚持不下去,但很快就有那一百零一次温暖,戳中你的心。
这边万姿太平无事,和大伙在草原玩得开心。
那边的陆景明也一路平安,晚上六点就进入北京,开到辛启明的办公室时,正好七点擦边。
“来得挺早,来,我们去吃晚饭,我还有事要告诉你,小组成员他们等会才能到。”
辛启明拍了拍陆景明的肩膀,示意他跟上,两人顺着大楼另一侧的私密电梯,去地下一楼食堂。
“这三个月,我们还是有不少收获的,钟裕常来往的股票投资账户有22个,7个高频,8个中频,7个低频,高频的那几个,分属三家代理机构……”
辛启明滔滔不绝,满是兴奋。
电梯门开,他率先走了出去,回头点了点陆景明,笑。
“还是你提醒得好,不然,这条伪装很好的大鱼,我们就以为是虾米,让他过去了。”
两人一前一后往食堂去,脚步不停。
04
坝上草原的山顶,其实是一大片平整的草地,也是这边的露营中心,一共二十个雪白的大帐篷旅馆一字排开,罗列在星空下。
万姿正盘腿坐在地上,在孔明灯上画画,身边是季齐和曹依依。
大家约好了同一时间放灯,都摆弄的摆弄,加工的加工。
孔明灯都是用阻燃材料做成的,安全性很强,只是有点单调,只有原纸和简单的图案,实在不够看。
万姿在给自己的灯画画,几笔勾勒,一只小白兔就出现在灯笼上,栩栩如生。
“真好看,给我也画一个吧。”季齐伸手把自己的灯递过来。
“你要画什么?”万姿接过来,问。
“随便,你觉得什么好看就画什么。”季齐说。
万姿眯了眯眼睛:“我觉得什么都不画最好看。”
曹依依乐,季齐抬手佯装要揍人,万姿边躲边笑,画了一只卷着毛的羊:“喏,你刚才的烤全羊没少吃,给你再画一只羊。”
季齐哭笑不得,但也没反对,接过来对着光看,兴致勃勃,左看右看。
他们的隔壁也是三个成群,周雪,朱梓琪和许欢宴,那边同样不消停,周雪负责画画,他们负责说。
说来说去的主题,都是劝说周雪再做一次手术。
前两日,那个德国教授来了北京,给周雪作了全面检查,说可以试试,他能在周雪的声带上再做一个手术,声音能恢复百分之八十,不会再那么可怖。
只是手术费用高昂,人民币要十几万,而且这种手术,没法走医保,只能自己消化。
周雪不想做,她舍不得钱,也没钱。
她觉得自己的声音不好,那就不说话或者少说话好了,花那么多钱,太贵了。
所以,无论许欢宴还有朱梓琪怎么劝她都没用,她都是摇头。
05
“不想做?”万姿在旁边听了半天,“周雪,真不想做?那你就要一辈子顶着个比破锣还难听的嗓子说话了哎。”
说破锣还好听点,至少还带点响,周雪现在的声音,三句有两句只有口型没声音,要不然就是嘶嘶嘶的声音,跟蛇吐信差不多。
她已经越来越不爱开口了,常常一连好几天都不说话。
万姿身子后倾拍了拍周雪:“趁时间还短,还来得及补救,赶紧补救吧。”
周雪回头看着万姿,犹豫了一瞬:“贵。”
简单明了,一个字。
许欢宴一脸焦急还想说什么,被万姿抢了先:“贵啥贵啊,十几万买你双眼睛你干不干?”
周雪果断摇头。
“那耳朵呢,十几万换你一辈子听不见呢?”
周雪再摇头。
万姿捏了她的脸颊一下,再敲了敲她的手背,一个个问过去,周雪无一例外,全部摇头。
“那不就得了,这些你都不换,因为价值千金,那你的嗓子也是一样的,十几万换你能开口,多划算的买卖啊。”
周雪看了许欢宴一眼,许欢宴双手一摊,频频点头,很郑重。
“我就是这个意思啊,你要真觉得欠了我,就好好活着,多画些好图,以后无论有没有凤来,你都能做个能出能进的独立设计师。”
万姿听这话有些不对劲,手里的笔杆子挥过去,“什么叫有没有凤来?你皮痒是不是?”
许欢宴哈哈大笑,躺平任揍,绝不还手。
周雪看着万姿,万姿点头,她犹豫了半晌,终于也点点头。
06
“万姿,”季齐喊她,“离放灯还有一会儿,我现在下山拉几箱啤酒,你跟不跟我去?”
万姿从地上一骨碌爬起来:“去。”
两人上车,车子顺着山路一直向下,农家乐的存货不够,他们约好的是山另一侧小村庄的一个小卖部,说好了时间去提酒。
万姿扣好安全带,扭头去看季齐:“夜路,又都是下坡,开慢点。”
“没事,以前在贵州那边做节目的时候,常在山里跑夜路,那真是九曲十八弯的。”
季齐哈哈笑,牙齿整齐漂亮,整个人说不出的爽朗透亮,在夜色中发光。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车子很快就下了山,他们到了小卖部。
这个小卖部还是一个小型的麻将馆,左边小货架摆满了货物,右边架了两张桌子在打麻将。
十几个人挤在十几个方的空间里,空气浑浊,酒气和烟气混杂。
来了两个生面孔,大家都伸长脖子往这边看。
万姿站在车子旁没进去,季齐自己下车搬酒,然后付钱。
夜空澄澈,星星像钻石一样洒满了天空,万姿靠在车门上看天。
交易很快,季齐准备上车,有个酒徒兼赌徒喊了一句:“你们是从北京来的吗?”
季齐回头看了一眼,拉开车门把万姿推进去,笑着:“是啊。”
他没再啰嗦,也看不出任何异样,但还是感觉到了不安。
立即上车,季齐倒车离开。
车子一路往前开,很快就把小卖部远远抛在脑后,眼看着也出了村,快并入山路了,季齐松了口气。
“怎么了?”万姿问。
“不知道,就是感觉不太好,那里人太多太乱了。”季齐说。
万姿笑他:“你想太多了,这么晚了来买酒,人家对我们有好奇也是正常的。”
而且这片草地赫赫有名,从天津,承德,河北本省过来的人都很多,做的就是游客生意。
她话还没说完,季齐的手机就响了,响了一声就断,这边信号都不好。
是小卖部的电话,季齐打了好几个回去才打通,才知道自己撤走得太匆忙,竟把对讲机落在了柜台上。
“我已经找人给你送过去了,说抄小路送到村头了,你过去拿。”小卖部的老板说。
季齐答应了一声,小路离得还不远,在五百米的身后。
“我对讲机掉店里了,我去拿,你在车里等我。”季齐说。
万姿嗯了声,看着他推开车门下了车。
季齐沿着来路往回走,星空辽阔,照不亮这条路,他顺着路边走,天色昏暗,脚下坑洼。
路两边有几棵树,是草原上不多见的那种粗壮的歪脖子树,季齐听见了动静,侧头去看,却没看到人影。
他顿了顿,脚步缓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