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为什么走廊上没有人?”季齐比万姿更快问出了这个问题。
季家表哥把巨大的锁头挂在栏杆上,叹了口气:“你进来就知道了。”
说完,他自己先进去了,直往最里面走,“别四处张望,就没什么可怕的。”
万姿下意识抓住了季齐的胳膊,季齐看了她一眼,带着她往里走。
这里的房间和底下几层不一样,每个独立的房间门都加了防盗门,而且都有厚厚的棉布包裹着,一栏一栏之间的空隙,被布挤得只剩下窄窄的一条缝,看起来狭小无比。
万姿刚走了两步,就被嗬嗬嗬的声音吓了一大跳,她眼角瞥见第一扇防盗门背后,突然出现一张血盆大口。
那是一个形影相吊像鬼一样枯瘦的男人,他挂在防盗门上,像没有骨头一样垂着。
看到万姿被吓了一跳,他笑起来跳下门,拍手转圈,在屋子里跳起舞,竟然是小天鹅。
整个过程,他除了那嗬嗬嗬几声,就没再发出什么声音,无声地笑,无声地跳舞,像在演默片。
万姿冷汗都下来了,她喘了几口气,骂了句脏话。
季齐挡住她所有的视线:“别看,看地上,我带你过去。”
他想伸手握住她的手,又觉得不太好,就站立不动,任凭万姿把他的胳膊都抓疼了。
走廊尽头,在某间房间门口站定的表哥回头:“喏,就这里,这就是段红的屋子,哟!怎么又被捆起来了?”
万姿顾不得中间那几间房里有什么,抬脚就往那边小跑。
季齐跟在后面,两人站在防盗门前,先闻到了一股恶臭味。
是排泄物的臭味,臭不可闻,防盗门朝内开着,两个护工正在打扫卫生,清理地板。
其中一个没好气地回应季家表哥:“可不是,这女人脾气可真坏,没几天就要来一次,怎么弄都不听。”
“臭烘烘的,要是我,我就不给她收拾了,让她烂死,臭死!反正她是存心的!”另一个护工也说。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小,从没想过要掩饰。
02
万姿从她们两个中间,看到了在床板上,只盖着薄薄一块毯子的段红。
她像是愤怒极了,整张脸都变成了紫红色,人在床上晃动着,却没声音。
万姿看到她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束缚在床上,别说翻身,恐怕连大力抽动都不可能。
“你们这些……”段红精神气倒是还行,开口就是一串的脏话,问候了那两个护工的祖宗,人不能动,嘴皮子倒依旧利索。
万姿捂着鼻子,露出大半个身子,默不作声看着。
段红的头发剪短了,几乎被剪成板寸,毫无造型可言,只为省事和避免麻烦。
人瘦了不少,和之前得意时比起来,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当初那个是行业大师,如今是精神病人。
大骂几句后,段红一扭头看到了万姿,她脸色大变,立即闭上了嘴,尾音变成一声怪异的语气词,听不懂是什么。
她看起来的确不正常,怪异,癫狂,还疯言疯语。
季家表哥在一边解释:“刚开始只是狂躁症,后来变成妄想症,分裂症和抑郁好几种的结合,破坏力惊人,你看这屋子里。”
万姿还站在门口,人没有进屋,只是环顾了一下,就知道这话的意思了。
屋子只有十来个平方,里面的家具几乎都用布和棉花包着,连墙壁上,也是一层厚厚的吸音海绵,灯也嵌进了墙里,但即使这样,上面也全是抓痕。
而段红的十个指头,全是伤痕累累,枯瘦枯瘦的。
“你给我老实点,不老实,等会给你打针加药,你更难受。”有个护工说。
她们的工作做完了,提着一大桶混合着屎尿屁的污水离开,两人都是一脸的恶心和厌恶,没一个有好气。
段红用力挣了一下手臂,发出一阵谁都听不懂的狂吼,像哭泣又像是愤怒。
她看着万姿,目光复杂到一言难尽。
03
季家表哥直接站上床,站在床尾,伸手打开高处的窗户通风,他扇了扇鼻子,人往门口去:“你们说话吧,我在门口就好。”
“太臭了!”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深深皱起了眉,“快点,不能太久。”
万姿推开半挡在身前的季齐,走到了段红床前。
屋子里没有椅子之类的东西,什么都没有,除了一张被包着的床,就是四面墙。
据说,这是为了防止有家具让病人自残,段红进来的第二个月就开始自残,手段激烈,房间里所有的东西都撤走了。
“你是清醒还是糊涂的?”万姿问,她不知道该问什么。
不是说把自己当作武则天吗?
有这种屎尿屁弄一身的武则天?
这算什么?
床上的段红又挣了挣,床都被她拖得发出轻微的响声,但她就是没挣脱,她盯着万姿,从开始到现在,没有放松过。
万姿仔细看了一眼困住她手脚的东西,那是几个铁环,但铁环的内里都包了棉花,防止挣扎起来擦伤。
铁环是伸缩的,不知道开关在哪里。
万姿对自己的安全放心了,她捅了季齐一下:“你也到外面帮我看着,我问几句话就走。”
季齐再次确认安全后,让开了位置,并把表哥也拉到走廊上避开。
万姿压低了声音:“六天前的那个电话是你打的吗?”
她调出手机伸过去,给段红看。
段红目光凝在手机屏幕上,又抬头看了一眼万姿,眼睛里的东西,万姿看不懂。
悲伤?痛苦?疯狂?愤恨?
好像都有。
“放我出去,别让我再吃药了。”段红完整地说了一句话,“那些药,越吃越糊涂,我不想糊涂。”
万姿收起手机:“你给我打电话是为了这个?那为什么不给你老公打?还有魏源?我不信你不记得他们的号码。”
段红身子哆嗦了好几下,微微踢动了几下。
空隙间,万姿看到了她光溜溜的屁股和大腿。
她躺在床上,竟然没穿裤子?
04
万姿立即把那层薄毯给她拉了拉,盖严实了。
“可你有病啊?有病不治,你还能干嘛呢?”
万姿没好气,感觉自己真在和一个疯子说话,不在一个频率上。
“我是……被他们逼疯的……被他们……”段红叨叨几句,她恶狠狠盯着万姿,心里一阵热,一阵冷,就不知道到底是什么感觉,渐渐狂躁起来。
她不要吃药,那些药是会让人安静和听话,但是吃了嗜睡,而且傻傻的,她不要吃药。
可不吃药,她又控制不住脾气,明明刚开始不是这样的。
“钟裕送我进来,他说我有神经病,故意把情况说得很严重……”
为了让妻子在这里长久待下去,钟裕故意刺激段红,让她情绪不稳定,暴躁易怒,把人送到这里时,就挑动了一场“打砸抢”。
然后,她顺理成章被关进了六楼,越关越崩溃,最后成为名副其实的疯子。
偶尔有清醒的时候,但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那天她跑去餐厅给万姿打电话,是她维持了近一周的“听话”后,好不容易换来的自由去餐厅吃饭的机会。
却拨打了半天电话,万姿都没接。
“没……有谁听我说话了……我要出去,我会好起来……我不要在这里。”
段红说得断断续续,也说得很吃力,短短几句话,她用了好几分钟才说完。
眼睛里的阴郁全变成了哀求,“万姿,万……万姿……你救我。”
她找不到别人,儿子在国外读书,娘家在外地,朋友?季颖?她打了个哆嗦:“别和别人说你单独见过我,别说。”
万姿万般不解,她越听越糊涂:“你为什么找我?你如果没毛病,也不会找我啊?”
谁见过有问题找仇人来救的?
这个行为本身就很有问题。
05
情人不帮忙也就算了,钟裕也不帮?
他和段红多年来利益名声都捆绑在一起呢。
就这些日子,因为妻子发疯,万姿都不止一次在电视采访中看到钟裕潸然泪下。
相对于傲慢的段红,钟裕的口碑真的好到让人没话说,一骑绝尘的那种。
段红越着急越想说,越想说越说不清,她挣扎得愈发激烈起来,床脚包了布都被她弄得咣当咣当直响。
万姿有些害怕,往后退了几步。
“那你为什么要来?”段红嘶声说,眼神又开始变得恶狠狠了。
万姿皱了皱眉,摇摇头:“不知道。”是不知道,她过来了,但想听到的不是这个。
“我不是你的直系家属,也不是你的学生、徒弟或朋友,甚至,我们还有恩怨纠葛呢。
你觉得我去和医生说你没病,别人相信我的可能性又有多少?”
“而且,我说了,别人就会信吗?我又有什么权利把你弄出去?”
“再说了,段老师,我可没见过哪个正常人,会在床上拉屎。”万姿说得粗俗,但一针见血。
段红必然是有毛病的,只是毛病的多少和大小而已,万姿不想管。
满足了好奇心,她打算走了。
“万姿!”段红喊了一句,牙齿咯咯作响,“钟裕他,这些年一直在给人洗钱,用他的公司,还有一个远房亲戚的名字。”
“他的公司只是障眼法,那个亲戚才是大头。”
她有些支持不住了,本来今天她又吐又拉了后,这边就要给她服药,让她镇定下来,可因为万姿过来,她今天的清醒时刻维持了更久。
身体痉挛提前来到,她怒急攻心,几乎瞠目欲裂。
万姿表示不信:“如果钟教授真的是故意把你送到这里,那魏源呢?你们可在一起十几年呢。”
这十几年,魏源可是段红最忠实的走狗。
“魏源是钟裕找来伺候我的,在钟裕给他的好处面前,他才不会管我的死活。”
段红嘶声说,她的身体开始剧烈起伏,双拳都握紧了,眼神阴冷凶残,仿佛在竭力压制着极端暴虐的情绪。
万姿吃了一惊又一惊,最后都麻木了,她看着段红一言不发。
如果这些都是真的,那这对夫妇还真是一丘之貉,同样卑鄙无耻。
06
门外的季齐探进脑袋:“万姿,走了,病人要吃药,她的医生要来了。”
万姿立即转身就走,毫不留恋。
“别走。”段红喊,万姿回头看她一眼,段红已经开始大幅度抽搐,人在床上像条无力挣扎的鱼,那块薄毯子也滑落了一半,露出了靠墙那侧的半边胯骨。
一个堂堂的服装大师,到最后连一件遮羞布都没有……
“救我出去,万姿,我求你了……”段红的嘴角开始流出涎水,说话也渐渐语无伦次起来。
“没人管我,救我出去。”
万姿被季齐拉了一把,季家表哥赶紧关上门,把段红的声音关在门内,然后急催他们快点跟上。
他们离开走廊大铁门时,楼道上来一个国字脸的男医生和一个男护士,男护士手里的托盘里,有好几瓶药和两支针头。
“又到处拉了?……唉,这人真是个疯子,可没人管,家属只给钱也不来看的。”
男医生和男护士低声说着话,两群人擦肩而过,谁也没看谁。
万姿提着的一颗心,在走出大楼,走出后门的小铁门后,才咣当落地,砸得她眼冒金星。
季家表哥擦了把冷汗,分手时反复叮嘱他们不要说出去,以免多生事端。
表哥还再三表示以后不要再找他了,这种事做一次就好了,下次不要了。
季齐和万姿再三感谢,目送表哥离开,两人上车半天没说话。
“得到什么消息?”季齐问她。
万姿摇头:“其实没什么,她说话有点颠三倒四,又说得慢,糊里糊涂的。”
季齐车子发动但没开,发动机嗡嗡作响中他叹气:“你还是别管了,她当初对你那么不好,陷害你那么多次,谁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你可没本事把个精神病人弄出来。”
万姿迟疑了下,点点头,她也叹息。
“肯定不管,我又不是天王老子,关我屁事。”
她的脑海中突然冒出刚才段红的那句话:……别相信别人……
别人,是谁?
这句话,是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