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万姿沉默了许久,嗯了声,有些哽咽。
“表哥,你也好好的,在外面照顾好自己,别委屈了自个儿。”
姚浩然很快过了那个伤感的劲,马上声调扬了起来:“那是当然,我是什么人啊,我可是宜家宜室全能的大表哥呢。”
他故意挥舞着锅铲一脸臭屁,逗得万姿笑了起来。
小时候,每家都只有一个孩子,姚家姊妹们又走得近,万姿常跟在表哥背后当跟屁虫,寒暑假大人们忙,几个孩子往老人家那边一丢,就凑了堆。
那时候,北京还没这么繁华,大杂院里热热闹闹,到处都是小孩,走街串巷的三轮车叫卖声,到处都是。
冰糖葫芦,驴打滚,夏天的绿豆沙,冬天的烤红薯,颐和园墙边的滚铁圈,后海的小冰车,一块钱好像可以摇到天荒地老的摇摇椅。
早就荒芜了的北京游乐场,每天上学放学自行车后座的专座,都成了风驰电掣般,一去不回头的回忆。
“我记得你上高中赶时髦,非要去打耳洞,还只打一个,就去崇文门商场那边的小胡同里打,回来后遮遮掩掩不让大舅看,最后还是穿帮了……”
“唉呀,那顿竹笋炒肉一辈子都忘不了,我爸说男人打耳洞是娘娘腔,皮都差点撕下一层,哎,你说老一辈的教育方法为什么都这么简单粗暴呢,恨不能一巴掌给你扇到西伯利亚去。”
万姿乐,那是……
就像她读高中时早恋,父亲的态度也是抄起家伙就要上陆家闹事,恨不能灭了陆家的气势。
其实也没过去多少年啊,才不过十二年,怎么就感觉遥远得像上个世纪?
“这半年,我陪着父母,感觉他们是真的老了,喊也喊不动,嚷也嚷不了了。”姚浩然炒好菜,背对着万姿,抹了把眼睛。
“真是……不知道时间怎么过的……他们怎么一下子就老了呢?”
万姿抿了抿嘴,忍下了到眼眶边的眼泪:“所以,你更要好好的,多多保重,早点回来。”
姚浩然嗯一声,郑重得仿佛在发誓。
02
同一时刻的印度孟买,陆景明签约后第一次见到张文洋。
他下飞机后才发现来接自己的竟是张文洋,把他吓了一跳,站在车边踟蹰了好几秒。
“怎么?不上车?”张文洋从后座里露出半张脸,笑着说,看起来心情甚好。
陆景明上车,喊了声“张总”。
这是辆七座商务车,张文洋坐在最后面那一排,一个人一排。
司机在前,王奇在副驾驶座上,陆景明看见他坐得笔直,跟一截木头一样,心里叹了口气。
他也没好多少,他坐在驾驶座背后的第二排,背后就是张文洋,也没敢放松,半侧着身,毕恭毕敬的。
“不要那么紧张,我比你早两个小时到,就等了等你。”张文样很和气地说。
陆景明更紧张了,等自己两个小时了?
那得有什么大事啊?
张文洋倒也没拖延,开门见山:“景明,你对近期印度南部黄金矿转让开采权怎么看?”
陆景明沉吟了几秒,在张文洋再次要他坐好,不用拘束后,坐正了身子,很快进入工作状态。
“是个利好,这事如今还在小范围传播,真实度要打折扣的。”
“是真的,我这次过来,就是为这件事。”张文洋一锤定音。
陆景明心里一惊,又沉默了大概十秒左右,脑子里飞快转起了所有数据。
想到这十年来印度黄金政策的变化,有色金属整体市场价格趋势,美国那边最近的政策有什么风向,他十秒后开了口。
“那要看印度政府放多少开采权,采取什么形式,独资还是合作,独资不太可能,合作的可能性比较大,他们应该会安插一个国有企业进入合作。”
印度政府喜欢搞这种花招,找个国有企业和你谈合作,看起来很有诚意,实际上那个企业只是出个名,大头还是外来企业出,利润却对半,甚至多占。
阿三玩空手道是老手,不比我们的邻居日本差,信用度却不及日本,都是些爱玩花招的。
不过,黄金开采权,哪怕只有一半分成,也是能够饱餐很久的大肥肉。
03
“我如果能拿到部分开采权,你是否建议我介入这门生意?”张文洋又问。
他的问题一个比一个尖锐,几乎步步紧逼。
陆景明很认真地思考,边想边回答:“我需要知道合作伙伴是谁,评估风险后才能决定,但张总问这句话,自然是打算介入了,所以,我的意见,已经不重要了。”
前座的王奇一惊,下意识回头看了陆景明一眼,眼里全是担忧。
敢这样说话,陆景明胆子真大。
张文洋好像也被他堵了一下,最后哈哈大笑,笑声在车里回响,震耳欲聋。
“你说的没错,富贵险中求,我有很多年没有这种很想得到的感觉了,景明啊景明,你真懂我!”
陆景明冷汗一背,笑了笑。
张文洋双手展开放在椅背上,他坐在后面三个位置的中间,即使陆景明没侧身,张文洋也依然能看到他的侧脸,看出他的紧张。
挺好,挺好,即使怕自己,也没妨碍思考,陆家这小子,果然是个人才。
他要的就是这样的人,怕是威,是底线,会怕就会听话,做事却要聪明,不能因为害怕而畏首畏尾。
“我现在带你去见阿萨密家族的人,他们是这次印度方的代表,我和他们的谈判,已经进入到最后一轮,今天定音。”
陆景明暗暗吃惊,阿萨密家族?
据他所知,这个家族在印度势力庞大,而且主要盘踞在孟买附近,什么时候插手南方黄金矿了?
张文洋在下面的话中做了解答。
这是印度第一次外放黄金矿开采权,消息是三周前放出来的,在几大家族和几大外资企业中流传,然后一发不可收拾,众人抢破了头。
今天,张文洋的确是刚下飞机,为了等陆景明,在外面坐了两个小时,可他没说这是三周内他第三次飞印度。
都是为黄金矿开采权而来。
04
“景明,你对阿萨密家族了解多少?”张文洋问,他的眼神犀利,像鹰隼一样盯住了陆景明,“来,我考考你。”
“了解得不多,印度姓氏太复杂,南部、西部、北部都有大家族,而且数量众多,我知道得很有限。”
陆景明谦虚了一句,从脑中调出阿萨密家族的资料,快速整理了一下。
“这个家族的主要掌权人是两父子和一叔父,一黑一白一红,叔父走官场,儿子走白道,走黑道的,是父亲。儿子叫小阿萨密,父亲叫大阿萨密,叔父就叫阿萨密。”
“据说,儿子还算好说话,父亲却很不好说话。”
传闻,大阿萨密生性残忍,蛮横不讲理,小阿萨密是做生意的,相对来说好一些。
因为有这一黑一白一红,阿萨密家族背景强硬,手腕可柔可刚,所以这十来年,他们有“印度第一家族”的称号,几乎所向披靡,战无不胜。
开采权给他们,陆景明半点不奇怪,他奇怪的是:他们要怎么和张文洋分成?
“五比五,各占一半。”张文洋微笑,他显然很得意,这是他跑了三次印度的结果,哪怕是投资中他要掏出的金额占百分之八十,那也是大有可为的。
他是强龙,但他知道强龙压不过地头蛇,只要能分一杯羹,本金他出就他出,他看上的是长久的合作和前景。
黄金矿开了一个小口,以后也许就会放宽大口,有了这种合作在先,对云涛实业,对他自己,只有好处没有坏处。
车子已经进入孟买市区,正在往约定好的地址去,那据说是小阿萨密在市内的高层别墅,在最高层建筑的顶端,俯瞰整个孟买。
“这个比例可以。”陆景明脑子里已经有了一笔盈亏账,如果顺利拿到合同,至少在印度国内,他可以操纵的黄金市场价格范围就大了很多。
转化为主动的能力,也强了许多……
他还没想完,车子突然猛地向前一窜,斜刺着,撞上了前面右边的大石柱。
还好因为进了停车场,车速本来就不快,但即使是这样,车头也“咣”一声怼上了大石柱,让他们这几个人,同时被撞得眼冒金星。
如果不是有安全带捆着,陆景明觉得自己会从位置直扑到车前玻璃上,撞个脑震荡。
05
两三吨的商务大车,车头被撞瘪了一个坑,里面的人没有大碍。
“我们的人呢?”陆景明还在迷糊呢,就听见张文洋在后面厉声喝道。
前座的司机和王奇被撞得严重许多,陆景明都看到了司机大哥眼中的蚊香盘。
司机爬起来,艰难地说:“一直跟着啊,不知道呢。”
不用知道,他们已经看到了。
一直跟在张文洋车子后面的保镖车已经冲上来,下来四个黑衣大汉,其中就有那个俄罗斯人阿斯。
他们正举着枪,和另一辆车上下来的几个人对峙着。
妈呀!
这可是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啊!
陆景明眼睛都直了,他扶着脑袋,以为自己误入了港匪片场。
停车场远远地,有其他车主在尖叫,然后跑开。
陆景明坐好,看到张文洋早已坐好,镇定的脸一片狂怒,他大概也没吃过这种亏吧。
但形势很快逆转,刚开始,阿斯他们和对方是四比四,各自持枪打个平手,但很快又飞速赶到几辆车,下来呼啦啦一批人,个个都举起了枪,对准了阿斯。
还有人上来,敲了敲他们的车窗,做了个手势,要他们开门下车。
陆景明看过去,张文洋点头,就这一会的工夫,他脸上的狂怒敛去,回到了镇定。
陆景明去开门,心跳如雷,手心全是汗。
“张先生,我们老板大阿萨密要见你。”敲车窗的人彬彬有礼。
陆景明心里一沉,这场合作,张文洋是和小阿萨密谈的,如今惊动了他父亲,这是什么意思?
张文洋下车,稳稳站在车前,头轻轻一摆:“带路吧。”
另外几个人冲上来,用枪指着,请陆景明等人下车,一同前往。
06
他们上了另一辆车,车子上空间比较狭小,陆景明不得不坐在张文洋身边,四人挤成一团。
王奇脸色苍白,一副随时会晕过去的样子,显然害怕极了。
张文洋最悠闲,问陆景明:“你不害怕?”
“害怕,但害怕也没什么用,而且我想,无论如何,我们应该都不会有性命之忧。”陆景明说。
看这阵仗,大阿萨密可能是想重新谈合作,而不是想要他们的命,毕竟他们的命,可没黄金矿那么值钱。
而且,张文洋身份特殊,要弄死他,应该不会这么大张旗鼓。
张文洋赞许地看了陆景明一眼:“你说的没错,听说他们父子俩有个习惯,就是儿子去谈判,老爸要是不满意,就把人直接抢过去,逼着重新签合同。”
他冷笑了声,“我还以为是开玩笑呢,没想到是真的。”
是他疏忽了,横行国外这些年,即使是在治安最不好的国家,他也是带上阿斯几人就足够了,没人敢碰他。
毕竟无论是谁,都不会和钱过不去,而他最不缺的,就是钱。
陆景明没作声,他心里叹了好几口气,这个不讲理的家族,就和这个不讲理的国家一样,到处让人大开眼界。
开车的司机好像喝了酒,把一辆普通的suv开出了蹦迪的水准,车子在孟买市里拐来拐去,他们也被甩来甩去。
陆景明在第n次左突右撞中,感觉自己的手心里,被塞进了一个东西。
精致小巧,硬梆梆的……是一把袖珍手枪?!
陆景明眼珠子差点脱了眶,感觉就在一秒钟内,自己的内衣全部被汗水打湿,都湿透了。
手……手……手枪?!
他听见身边的张文洋说:“给你以防万一用来防身,如果出现紧急情况,我们俩走,别的人不用管。”
张文洋的声音冷酷得像电脑里的机械音,在用最低的音量耳语着:“王奇和司机,他们中有一个是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