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陆景明脑子里嗡嗡作响,他在努力消化张文洋的话。
是的,如果没有内奸,就算对方是大阿萨密,应该也不能实时跟踪,哪能切入得那么巧妙呢?
那然后呢?他们今天如果死不了,有惊无险,张文洋要怎么对付王奇和司机?
他眼前闪过之前那个被踩断脖子的“叛徒”,再次不寒而栗。
陆景明苦笑,他只是想早点还清债务,怎么搞得像无间道一样啊?
还在思绪乱飞呢,车子突然嘎一声停住了,众人集体往前倒,差点扑倒在地上。
还是停车场,不过是另一栋大楼的停车场,他们被请下了车,坐电梯,领上楼。
楼上某个大套间里,一个巨大的孔雀屏风分开东西两面。
屋子里的装修充满印度元素,黄金闪闪,富丽堂皇,也不知道是真金还是包金,看着眼睛疼。
绕过屏风,陆景明一眼就看到了两个个子都不高,卷发的男子,正面对着面,脸色都不太好看,像是刚刚吵完架。
这两人长得挺像的,一个五六十岁,阴鸷,鹰钩鼻和法令纹深重,另一个三十来岁,看起来和气许多。
大阿萨密和小阿萨密?
屋里还有一圈保镖,站着像木头人。
小阿萨密迎上来,马上就是一连串的对不起,他伸出手和张文洋握上:“张总,真是对不住,今天这件事太过分了。”
他说的是英语,比一般印度人的英语好点,没那么难懂,看得出是受过高等教育的。
张文洋还没有说话,大阿萨密就插了嘴,他的英语竟然比儿子的还标准:“这有什么对不起的?只要和我们合作,那就是送钱给他,凭什么我们要说对不起?”
张文洋冷冷看着他们父子俩,并没有应他们,而是问出了自己的问题。
“你们到底想干嘛?直说好了,只要能谈,一切都好说。”
02
大阿萨密哈哈大笑,装模作样摆手叫坐,倒也没有客套,连杯茶都没有吩咐人送上来。
“很简单,投资金额从六千万美元变成一亿,分成我八你二。”
欺人太甚!
陆景明都要眼冒金星了,投资金额一下子增加了近一倍,而分成却少了三成,打得好算盘啊!
张文洋不动声色,哦了声,问了句凭什么?
大阿萨密大言不惭,狂妄嚣张:“就凭我愿意和你合作,你不同意,我可以把这个机会让给xx公司或者xx集团。”
那两个名字陆景明都知道,一个是印度国内最大的私企,一个是在国际市场上和云涛竞争激烈的老牌欧洲企业。
张文洋的脸,立即沉了下去,转头看着小阿萨密。
小阿萨密一脸便秘,他左边看看父亲,右边看看张文洋,唉声叹气半天,摊摊手,给了个爱莫能助的动作。
他虽然是儿子,但儿子犟不过老子啊。
张文洋竭力冷静,腮帮子一个劲地抖:“投资本金我们算过很多次,六千万足够,怎么会突然变成一亿,多余的四千万花到了哪里?”
大阿萨密嬉皮笑脸,深深的两道法令纹像刻在脸上的两道沟,从鼻翼两侧直到下巴,形成一对括号。
他笑着:“那就是买路钱,是我们该收的。”
陆景明再度目瞪口呆,见过强盗,没见过这样理直气壮的强盗。
就是一脸“我就是要敲诈,你敢怎么样的表情”。
张文洋整个人彻底沉了下来,声音下坠发狠:“那如果我不肯,开采权我不要了,你爱给谁给谁呢?”
大阿萨密接得很快:“走?可以,留下两千万,美金哦,以后山不转水转,我们再合作,只要你张总还在印度市场混。”
忒无耻了!也就是说,不做也要脱层皮再走。
03
话说到这个份上,陆景明不知道张文洋还能怎么往下说,他紧张地看着他们,脑门上全是汗。
张文洋一只手背在身后,微微侧头看了他一眼,示意他开口。
开什么口?这件事我今天才知道,还能怎么开口?我不会啊!
陆景明被迫往前走了两步,微微鞠了个躬,他开口,声音和缓温雅:“合作做生意,讲究的是个公平协作,小阿萨密先生在印度有很高的声誉,靠的就是个守信二字。”
那倒是没错,在白道里,小阿萨密的口碑还是很不错的。一般的生意,他父亲也不会插手。
“黄金开采权一旦打开,就不会轻易关上,三五十年是正常的,百年以上也不是不可能,这是国内第一个开放的开采权,我相信它的重要性,小阿萨密先生比我们更了解。”
“第一个只是试水,无论是政府,还是市场,还是其它的国内外私营企业,大家都在观望,想看看后续如何,说是万众瞩目都不为过。”
陆景明语气放得更柔和,“我们已经放了消息出去,只要签约程序走完,我们将接受两家美媒一家英媒和一家印度最大媒体的采访,为我们的合作共同造势。”
“在这种情况下,一旦终止合作,大家都有损失,难以收场。”
张文洋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陆景明的话半真半假,他一向不拿到合同不通知媒体,有媒体采访是假。
但兵不厌诈,他自然选择不作声。
小阿萨密也没作声,他看了眼父亲,示意陆景明接着说。
陆景明语气更加谦卑:“小阿萨密先生,无论增加投资本金还是分成比例更改,最终我们的目的都是要赚钱,而赚钱,不是把你口袋里的放入我的口袋叫赚钱。”
他笑得柔和,犹如春风拂面,“而是我们一起,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放入我们的口袋,我们是一体的,这样才叫赚钱。”
大阿萨密皱了皱眉,感觉起了一点兴趣,坐直了,示意陆景明接着往下说。
04
陆景明闭了闭眼睛,脑子飞快过了一遍在飞机上看到的最近的印度新闻,国内外的。
他即使人不在孟买,这边的讯息却从来不敢漏,每日查漏补缺,从不怠慢。
“最近黄金价格持续走低,但最多还有三天,将会有一波小幅上扬,可以赚一点。”
“不知道大阿萨密先生玩不玩股票,如果玩的话,近期印度国内的医药股,将会大涨,可以入一波。”
张文洋偏头看了眼陆景明,医药股?为什么?印度的医药股已经低迷好几年,任凭是谁都不会认为那是下一波上涨的股票。
“具体分析说起来又臭又长,大阿萨密先生可以看着,一周之后医药股将会拉高,今年到明年上半年,势头都不会低,会一直上扬。”
大阿萨密有些坐不住,这听起来太扯了,他这个不精通股票的人都知道在扯淡,他看着儿子,小阿萨密也在发懵,对着父亲摇摇头,表示不知道。
陆景明接着说:“只要等一等,你们就能看到结果了,先生,到时候你就会明白,什么叫把别人口袋里的钱放到自己口袋,而且程序绝对正规。”
“你放p!”大阿萨密开始不耐烦,粗鲁地骂了一句,“道理人人都懂,可我就是个粗人,我只看眼前,不看未来。”
这是个莽夫,横冲直撞又蛮不讲理,谈话迅速再次进入僵局。
陆景明脸色有些发白,他求助一般看了张文洋一眼,后者压根就不理他。
陆景明想往一边退,最后咬了咬牙,再说了一句:“大阿萨密先生,做生意就是要谈来谈去,而不是一言堂,这样才有下次合作的机会。”
小阿萨密在一边连声说是,他也希望父亲冷静一下,让他们自己好好谈。
张文洋这时候才开口了,阴恻恻的:“先生,你应该知道,印度市场就是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哪怕在这件事上我们合作不了,但难保没有其它领域的合作,闹得太难看,不好吧?”
他这话带上了威胁,到底是张文洋,这十几年来没有吃过这种瘪,再忍,也忍不住了。
他的话像火星子腾一下掉进了油锅里,瞬间着了火。
大阿萨密猛地蹦起来,一脚踢翻了面前的一张椅子:“老子还怕你一个外来的?!有本事你搞死我啊!”
这一大连串的英文夹杂着印度话的脏话,点燃了屋内的空气。
05
像收到了什么信号一般,屋内十来个人手里的枪同时举起,指着张文洋四人。
陆景明摇摇晃晃退了两步,一副大惊失色,慌到不行的样子。
小阿萨密急忙喊起来:“爸爸,你冷静点,我们好好谈。”
他的话像倒豆子一样蹦出来:“张老板说得没错,我们以后和他们还要合作的,除了黄金矿,还有北边的金庙,也是张老板答应我们会出资修缮的。”
阿萨密家族信奉印度教,这也是合作条件之一,张文洋背后出资,以他们的名义捐给印度教寺庙。
大阿萨密忍着怒火,回去坐好:“好,那我给他们一次机会,投资本金一亿,一分都不能少,分成三比七,爱做做,不做就拉倒,你们要是再敢说一句话,别怪我不客气!”
他怒目而视,那模样就像要吃人。
张文洋正要说什么,突然屋内响起了一声枪声,子弹打在大阿萨密的座椅旁,“砰”的一声,清脆极了。
屋内一下子乱了,所有人都一拥而上,全都扑向张文洋。
谁都看到了,那声枪响,是从他背后传来的,他的背后,只站着两个人,王奇和司机。
陆景明和他是并行的,并且还隔了段距离。
现场乱成了一锅粥,陆景明的声音响起:“你们都别动!不然我杀了他。”
所有人都僵住了,大家都看到陆景明手里的那把袖珍手枪,正抵在小阿萨密的脑袋上,而他的手,正环在小阿萨密的脖子上。
他个子高,小阿萨密被他拎着,就像在拎小鸡仔。
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大阿萨密怒吼了一声。
陆景明的脸色苍白,头上的汗像瀑布一样流下来,手却很稳定,他看着张文洋:“张总你过来。”
现在最镇定的是张文洋,他施施然走过来,脸上甚至露出了微笑。
06
大阿萨密眼睛都红了。
“你敢开枪!”他喊了一句。
“我不敢,”陆景明朗声说,“但是先生听不进人言,一意孤行,我也是没有办法,我如果非要开这一枪,那一切都不能回头了。”
他的枪口又移近了一分,小阿萨密的一动不敢动。
张文洋示意他来说话,他往前走了一步,先看了一眼已经被人打倒在地的王奇和司机,司机的手上握着把枪,刚才那一枪是他开的,他就是内奸。
他转过头看着大阿萨密:“我始终是求和,不是求战,如果先生肯听我说话,有些东西我可以让步,不然,我要真豁出去了,你也讨不着好。”
张文洋面色狠厉阴冷,比大阿萨密看起来更可怖,他异常冰冷:“如果我因为这件事撤走了在印度的所有资金,你说印度政府,是会怪你,还是会拦我呢?”
他握紧了拳头,“我在印度市场不过一百亿上下,这点钱我还亏得起,但我不知道,印度政府的责怪,阿萨密家族是否承受得起?又是否做好了准备?”
大阿萨密怒不可遏,但看着一直在流汗的儿子,又不得不往下咽气。
张文洋说得没错,他要的,最终只是财,加本金改分成,要的都是钱,但如果张文洋真的一怒之下从印度退市,那他肯定玩完。
他玩不起这么大的,也没想玩这么大。
谁也不想和政府作对,无论是黑还是白,他们阿萨密家族还有不少人在政府里做事呢,他还没蠢到这个份上。
这口气他可以咽,但被人指着儿子的头的气,他咽不下。
他凶狠地瞪着张文洋:“好,合作条件不改,按照你们之前说的来。”
此话一说,在场所有人都出了口气,气氛终于松了松,张文洋看了陆景明一眼,他退了一步,也慢慢松开了小阿萨密。
小阿萨密马上跑到父亲身边,捂着脖子一脸惊魂未定。
“但是……”大阿萨密口风一转,他一指陆景明,“这个人有胆量,我喜欢,把他留下,今天的事,我就全部一笔勾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