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雅，你想哥哥了吗？
    我替她整整衣领，又捋顺了她额前垂下的发丝，忍不住凑上去轻吻她的眉心。小雅，你感觉到了吗，是哥在亲你，快醒过来吧！
    小妹的身周飘散着医院特有的消毒水的味道。她躺在这里已经一个月了。
    这两天，护士们和爸妈小心地帮她擦了几回身子，挪了挪地方，害怕她生褥疮。我妈说，她看见小妹身下硌得紫红，心疼坏了，当时强忍着，差点逃出来。
    我拉起小妹的手，慢慢帮她活动手臂。唉，她都瘦得不像样了，单薄的手臂只剩下皮包骨头，像极了一根细细的柴火棍；皮肤薄得如同蝉翼一般透明，任谁只看她一眼，便能清晰分辨出皮肤下面一道道青色的血管和那白凸凸的、棱角分明的骨骼。
    唉，小雅，你这样瘦弱，怎么能快快恢复起来呢？听话，多吃点东西吧，吃得多了，脸色就会红扑扑的，病才会快点好起来。呵呵，你要像小时候听哥的话多吃胡萝卜一样，吃出个红红的小脸蛋儿，那才乖了！
    我耐心地一勺一勺喂小妹喝汤水。这两天，她进食的速度似乎比之前快了些许，不过，谁能说清楚呢，这也许是我们过分关心而产生的错觉吧，反正，护士们早就习以为常没有什么察觉。
    看着她一点一点蠕动着嘴唇，慢慢地吞咽，我心里甚是宽慰。
    对，吃吧，多吃点儿，吃得饱饱的，吃成个小肥猪，哥才喜欢呢！
    喂了几勺，我停下，用干净的手帕擦掉她唇边的汤汁，心里忽地想起她小时候吃饭时那汁水淋漓的模样，下巴衣襟上的汤汁、饭粒、菜叶混作一滩的狼藉。每当此时，我就邪恶地瞪着她：“给我舔干净了！”然后就次次不落地吃上我爸当桌一个暴栗。她呢，就在一旁没事儿人似的鼓着塞满食物的油乎乎的小嘴巴劝解道：“爸爸，爸爸，别打哥哥，哥哥他可乖了！”哼，简直直气得我七窍生烟！
    小雅，你再吃点吧，就是让我现在把这床被给彻底换掉清洗干净，我也心甘情愿，宁愿你吃得狼吞虎咽，汤汁淋漓啊——可是我又忘了，曾几何时，你已一改往日的顽劣娇憨，早已变成一个文静懂事的大姑娘了。
    我将最后几勺汤水送入小妹口中，又喂她喝了一口清水，转身拧了一条毛巾，准备给她擦脸。
    “哼……嗯，嗯……”
    我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
    “刚才，刚才我听到了什么？是……”我心里一阵敲鼓，“莫不是小雅的声音？！”
    我转身探了过去，凝视小妹的嘴唇，又不放心地将耳朵贴在上面，使劲儿地听啊，听啊。可是，又没有一点声响。
    我失望地合上眼睛，刚刚因激动而涌出的泪水，此刻却黯然落下。唉，我的小妹啊……
    我用手中小妹的毛巾擦干了眼睛，啊，好香啊……我又去将毛巾拧干净，转过身准备接着给她擦脸。
    “嗯……嗯，哥——”
    我双膝登时一软，跪在了地上，“这次，我真的，真的，听到了小雅的呼唤，她在叫我……”我连滚带爬膝行到小妹床前。
    我确定无疑地看清了此时小妹嘴唇的动作，她蠕动着双唇，继续发出微弱的声响：“嗯……啊，哥，哥……”
    “我，我在！哥就在这儿，小雅，小雅，你……哈，哈，你，你醒了！小雅你醒了——”我狂喊着，疯笑着，我一下子跳起来。
    “小雅，你再叫哥一声……你叫啊！哥就在你身边，哥不会走开的。”我伏在她跟前，眼睛几乎贴在她的脸上。我可以真切地感受到她此时粗重的呼吸，她呼出的温热气息喷到我的脸睫和眉毛上，痒痒的，真舒服！
    过了片刻的宁静，小妹又在蠕动她的唇，我是如此亲近地感受到她的呼唤。
    “嗯……哥，哥，哥……你在，哪儿……”她梦呓般的声音传到我的耳中。
    “哈，哈哈哈哈……小雅，你终于醒了！你，你等等，我去告诉爸妈，让他们高兴，让他们也来看你！”我兴奋的直蹦高，正要转身冲出去，忽然听见她急切地呼唤我，仿佛明了眼前的一切。
    ——她，不愿我此刻离去。
    “嗯，哥，哥，你在哪儿，你在哪儿……哥，哥……”她翻来覆去就是这一句话，倒把我听得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小雅，哥在这儿呢！你看，你能睁开眼睛看看我吗，很疼吗？” 我握住她的双手，用力揉搓着，“小雅，你不要怕，不要急，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好吗，你能听见哥在叫你吗？”
    “啊，哥，哥，你在……哥，你在哪儿，哥，我怕，怕……”她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无论我怎样凝神都听不到了。
    我的泪水不断滴在小妹白皙的脸上。
    “你再醒醒吧，小雅……”
    我精疲力尽靠在她身边，慢慢合上眼睛，泪水无休无止地流淌，鼻息却越来越沉……
    睡梦中我看到的画面是刚刚苏醒过来的小妹，她高兴地拉起我的手，一荡一荡的，她欢笑着跳啊，跑啊，抱住我撒着娇：“哥，我想永远永远和你在一起，好不好嘛？”
    我俯下头看着她：“好啊，不过你要听哥的话，永远做哥的好妹妹，这样哥就开心了，就会永远和你在一起了！”
    小妹不高兴地撅起嘴巴：“不么，不么——我要和哥哥在一起，没有别人，就我们两个人在一起，我不要他们，我不喜欢他们打扰我们啊！”
    “嘿，傻孩子，这怎么可以，这不可能啊！你想，爸妈总会在我们身边吧……”
    “呜呜呜……”她突然就哭了起来，哭得好伤心，好伤心，哭得我钻心地疼，哭得我也跟着泪水四溢横流。
    ……
    我哭醒了。
    我模糊着泪眼去看小妹——奇怪，她的脸上怎么会有我的泪水，我，我没有趴在她脸上哭过啊。
    ——不，不，那是小妹自己的眼泪！是小妹自己哭过！
    “小雅，你，你在哭吗？你听到哥说的话了吗？小雅，你回答我啊，哥就在你面前啊！”我一次次呼唤，又一次次等待，我期待她能回答我，能睁开眼睛看看我。
    “哥，哥……是你么，哥？”小妹终于在我的呼唤声中开口回应了。
    “是我，哥就在这儿呢，小雅你听见了吗，你睁开眼睛看看，哥就在这儿啊！”我抚摸着她的脸颊，跟她说话，期待着她继续回应，生怕这是一个不真实的梦幻。
    “哥，我是小雅，哥，你别走啊，哥——”小妹依然梦呓似的呼唤着。
    我一愣神，心想小妹这是在做梦吗，难道是还没醒吗？
    “不，不，小雅你给我醒过来，你不能总是这样折磨我，你快点醒来啊！”
    我使劲儿摇晃着小妹的手臂，全然忘记了她身上并未痊愈的伤痛。
    “啊，哥，哥——”小妹的声音忽然大了起来。
    我受到鼓励似的继续晃动她的手臂，并腾出一只手，抚着她的下颚，轻拍着喊道：“小雅，是哥在这儿，你醒醒，你醒醒啊！哥就在你面前，你一定要醒过来看我一眼啊！”
    “哥，哥……”小妹的胸脯快速起伏着，她张大了嘴，仿佛呼救一般地叫着我：“哥，哥，我是小雅，哥，你救救我，这里好黑，我迷路了，我好怕，我看不见你——”她依然紧闭着双眼，梦呓似的呼唤着。
    我赶紧跑过去伸手开了大灯，夜里幽暗的病房一瞬间变得刺眼明亮。
    “哥，你别走——”小妹突然抬起了手臂，吃力地摸索着什么。
    “小雅你醒醒！别再睡了，你快睁开眼看看我，你不可以再这样睡下去！”我用尽气力嘶喊着。
    “哥！”
    小妹这声异常清晰而响亮的呼唤震得我一下呆住了。
    我看见小妹的眼球在徐徐转动，她似乎努力地想睁开眼睛。
    “好，就这样，小雅加油，你勇敢些，睁开眼睛……可能会很疼，不过很快就会过去的，睁开眼睛，就可以看见哥了！”我抚摸着她的脸颊，给她加油使劲。
    终于，小妹的眼睑打开一条窄窄的缝隙，忽而又合上，片刻再开启，再合上——她，一定很累，很痛苦！
    “哈哈哈哈，小雅你成功了！你再努努力，加把劲儿，一鼓作气睁开眼睛！”我剧烈地喘息，急切呼唤道。
    小妹的眼睛终于缓缓睁开了。
    这一次，她没有让我失望。
    那一刻，我刻骨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