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熹言说出讨厌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和神色都有些怅惘,她想象不到原来一直以来漂亮又可爱的小妹妹,被所有人喜欢和保护着长大的小孩,其实并不喜欢他们。
世界上大多数事情,只要努力就会得到相应的回报,但是人付出的感情和收获到的感情却总是不成正比,天平上那一杆秤永远是倾斜的。
原来这么多年下来,陆清婉对他们那种感情不是爱,甚至也不是喜欢,竟然是烦躁、厌恶,想要远离。
沈怀瑾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才对有些受伤的沈熹言说,“也不能这么说吧,她脑子思维跟正常人不一样的。或许她从一出生就注定是个怪小孩,所以注定不会喜欢我们。不要多想了,时候不早了,回去睡觉吧。”
“嗯,我知道了。”沈熹言这个时候才把头转过来,看见沈怀瑾脸颊上的伤口,眉头立马紧锁,“你嘴角的伤是怎么回事?谁弄的?没事吧?”
沈怀瑾几乎下意识地就想要抬手去遮挡,不过转念之间又立马放弃掉这个念头,“没什么事情,跟人打架的时候不小心弄伤的。”
“……”沈熹言很无语地看着他,“都多大了,还干这种事情。懒得看医生等会就拿冰袋敷一下,消一下肿,幸好妈妈这些天都不在家,爸爸也忙,不然指不定要怎么批评你。”
“知道了。”沈怀瑾顺从地点点头,“时间也不早了,你赶紧去休息吧。”
“嗯,你也不要折腾到太晚。”
回到房间,沈怀瑾穿着拖鞋走到卫生间,仔细端详着镜子里面自己的脸,右脸已经肿起来了,伴随着一块很明显的青紫,口腔内侧也泛着痛,不过幸好已经不出血了。。
沈怀瑾把刚刚从冰箱底部拿出来的冰袋放到右脸颊冰敷,冰凉的冰块贴上他的面颊的时候,他很轻地皱了一下眉,镜子里面的人依旧丰神俊朗,气质出众,那一点点的伤无损这样的英俊,反而增添了一丝别样的气质。
他冲着镜子里面的自己很轻地眨了一下眼睛,眼睑下方被他投落一小片的阴影,头顶的照明灯也在他脸上打下界限分明的光影,像是覆盖上去一只枯叶蝶的影子。
他在回想自己刚刚是否对陆早早说了什么十恶不赦的话?
答案是没有。
他问陆早早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会出现在那家酒店,那本来就是临城上等权贵的娱乐场所,按照陆早早的生活习性和为人处世,这个时候应该在她自己的房间安静地看书或者已经进入了睡眠,他真的只是疑惑而已。
问陆早早的朋友呢,为什么她只是一个人孤零零地出现在那里,也只是怕陆早早说出这种话不过是一种虚假的托辞,他只是想要刨根问底,得到一个真正回答而已。
他还说了什么?
哦,对了,他还“好心好意”地提醒了一下谢洄年,最好还是离陆早早远一点。陆早早这个人,从小到大运气都不好,鬼知道之后会怎么样呢。
他有说错吗?
完全一点都没错啊。
沈怀瑾扬起嘴角笑了笑,笑容里面是满满当当快要溢出来的哀愁——
陆早早运气与其说是不好,不如说是奇差无比。
不然怎么会出身在这个家里面,不然怎么会替他们背负这么多不幸,不然怎么会这么可怜地死亡?与其说她这条生命是从陆家诞生和孕育的,还不如说陆家人也在吸食她的健康和运气存活。
鬼知道这一辈子会不会好一点呢?他是多么希望能够好一点,就跟陆清婉所希翼祈求的那样。
让谢洄年离她远一点难道也有错?来路不明、前程不明的人本身就不应该再为陆早早的人生添堵,另外增添一些未知的麻烦,她本来也就活得够艰辛了的,根本承受不了任何一点不确定了。
如果陆早早真要在她的房子里面一个人待着,跟所有人老死不相往的话,那他们是该感到悲哀呢?还是该感到庆幸呢?其实就连这一点沈怀瑾也不确定,所以才要问。
悲哀什么,又庆幸什么?沈怀瑾想或许是为他们自己感到悲哀,为陆早早感到庆幸。
沈怀瑾被谢洄年揍了也不想还手,他当时想这或许原本就是他应得的,只不过被迫偏差了些,他的惩罚应该由陆早早亲手来实施,这一拳又怎么够,真正的惩罚应该要比这残酷狠戾千百万倍。
如果当时能够及时一些,能够勇敢一些,能够不那么头也不回地跑出去那么远,远到那连绵起伏的萋萋荒草都看不见,如果想着回头的话,看见的是不是就不是不止不休、足以把一切都全部毁灭的大火?
还有陆早早在重重大火里面死寂而又绝望的那一眼?
他牵着沈熹言的手大步大步往前狂奔的时候,陆早早在想一些什么呢?
他们因为太过惶恐害怕,只想着跑快一点,再跑快一点的时候,陆早早是不是坐在椅子上面动弹不得?
他们感受到头顶太阳温暖的温度,狂奔时候耳边擦过的重重风声,手心交握沁出紧张压抑的潮湿的汗液的时候,陆早早是不是正闻到汽油的味道,感受着烈火灼心的痛意?
还是什么都不去想了?
太多年过去了,沈怀瑾有时候也会想前世种种的一切是不是都是他虚构出来的,甚至就连这最后一眼都是他臆想出来的,其实一切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可偏偏一切都是真实的。
世界上的幸福总是难以触及、遥远飘渺,痛苦却总是接二连三地降生,永无止境的重复,像是一座永远无法撼动的大山那样,沉沉地压在每一个人的头顶。
一个压根不适合做一家人的人,硬生生被老天爷凑成一家人,结果只能走向这样无可挽回的悲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