突如其来的,未必就是叮当响的银两啊!
其实,对于我来说,这心惊胆战,其实也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那毒蛇吐信,嗤嗤数声之后,先是脑袋向下一缩,而当那头部再次高高扬起之际,身子一晃,就要迎面扑来!
别的事情我一时想不起来了,撒腿就跑的本领,倒还是不曾落下。
刚刚跑出二三十步,在咚咚咚的战鼓般的心跳声中,怀着一丝侥幸心理,我回头望去。
天啊,那长蛇穷追不舍,那吐出的舌头,一闪一闪的,距离我也只有一丈左右了!
“跑,跑斜线……”青儿的声音响起。
我心头一激灵:赵婉婷啊赵婉婷,这可是“聪明一时,糊涂一世”了,你怎么这么蠢,这么笨,蛇行再快,那也是要贴地而来的啊……
瞪了那蛇眼一眼之后,暗暗地吸了一口长气,我凝神静气,迈开步子,开始跑起“之”字形来。
那长蛇,尽管被拉开了稍长一点的距离,只是,它似乎依然不死心,依然在贴地穷追。
“穷追不舍”?或许,长蛇没学过这个词语,却深谙其道!
“姑娘,竹鞭!”紧要关头,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
我心里嘀咕着:嗯,在长蛇面前,要想稳操胜券,灵活轻便的竹鞭,倒是不错的“利器”了。只是,撒腿就跑之际,我连竹篮都弃之不顾了,这一刻,两手空空,又哪来的什么竹鞭呢?
不过,追悔懊恼是一回事,渴盼救命稻草又是一回事。再次提气,跑出两步之后,我依然循声望去。
一个比我稍大的年轻人,就站在离我只有不到一丈远的地方。而且,他的手里,还真的就拿着两根细长的竹鞭!
“谢天谢地!”“天无绝人之路”“吉人自有天相!”我一时心念飞闪。
暗暗地松了一口气之后,我迅若流星,向他奔去。
他也没有多说什么,将一根竹鞭递给我之后,自己握着另一根竹鞭,挡在了我的前面。
也就是说,这条长蛇要想追上我,无论如何,都先得过他这一关!
霎时,我心头暖意如潮:这世上,先人后己之人,毕竟还是有的!真正能够做到这一步的人,难能可贵啊!
也就在这时,那长蛇,已然追到了离我们只有丈许远之处。
大概是看到眼前是两个拿着竹鞭的人,它并没有立即发起攻击,而是将身子盘曲成一团,头部高扬着,伺机而动。
那年轻人稍稍弯着腰,右手紧握着竹鞭,左脚虚点,右脚蓄势待发。
看得出来,他与长蛇,已然暂时形成对峙之势,谁也不想贸然先动。
在这位懂得以竹鞭对战毒蛇的年轻人面前,惊魂甫定的我,无论如何,都是不敢轻易出手的了。于是,我也学着他的样子,竹鞭在手,站在他偏西一侧,也来个以静制动。
时间,就在这近乎窒息的对峙之中,似乎停滞了。
我的那颗心,就像那咚咚直响的战鼓,仿佛已然提到了嗓子眼上。甚至,连清晰的回音,都能够听到了。
然而,时间的流逝,依然是不容置疑的。
因为,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看得很清楚,那长蛇先是把脑袋向下一缩。紧接着,头部再次抬起之时,那蛇身,却是向远离我方的一侧,微微动了一下。
不难想象,由于没有太大的把握,它改变了主意,也在想着,如何才能够体面地全身而退了。
那位年轻人,想来深谙蛇性,只见他先是右脚退后半步,随即,那虚点着的左脚,也向后退出了一小步。
至于我呢,捉蛇的本领,那是没有,如何跟着“伙伴”安全撤离的本事,倒是可以现学现会。
在我方退出七八步之后,那条长蛇,也渐渐地只能见到一小段细若黑点的尾巴了。
至此,这人蛇之争已然是有惊无险,告一段落了。
提到了嗓子眼的那颗心,总算缓缓落下,回归原处了。
再过一阵子,青儿也过来了。
尽管是心有余悸,不过,几次深呼吸之后,我也就回过神来了。
这位仗义出手的少年公子,看上去十六七岁的样子,浓眉若桥拱,眼眸似深潭。要论长相,甚是俊朗、高贵。更为难得的是,这气度不凡的背后,他那眼眸里的光华,并不是自命不凡,拒人于千里之外的那一种。恰恰相反,他的眼神极为深邃、柔和、亲和,给人一种邻家长兄的感觉。
“多谢公子救命之恩!”我抱拳致谢道。
“姑娘,姑娘客气了……”他抱拳回礼道。
面对如此不居功自傲之人,让我又多了几分好感。
思忖片刻之后,我这样说道:“大恩不言谢,公子以后若有所差遣,小女子自当竭尽绵薄之力……”
他眉头一皱,随即把手一挥,淡淡一笑:“姑娘言重了,司马宁何德何能,敢言差遣二字?”
谦虚大度、言辞大方得体,应该是个世家子弟吧?
寒暄客套一番之后,双方也就说起各自的情况来。
由此,我也就大体上知晓,他复姓司马,单名一个“宁”字,与当今圣上同宗同室,属于景帝司马师一系。
最近这几年,一般人习惯称之为宁王子。
晋室衣冠南渡,偏安一隅,至今已经有百年之久。对于尚不足二十的我来说,要弄清其传承的世系,已经是相当不易了。至于要分辨一百多年前曹魏时期的司马氏家族,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不过,由于只是初次见面,对于那种极为复杂微妙、盘根错节的世系,是大可以先搁置一下的。
“宁王子,失敬,失敬!”那一刻,我的语气,甚至有点惊惶不定起来。
“赵姑娘,”司马宁淡淡一笑,“自从知晓衣冠南渡的陈年往事之后,我就觉得,自己的肩上,并没有多少光环。相反的,倒是日渐沉重的担子。”
“宁王子心系故土,居安思危,难能可贵啊!”我说起了套话来。
他一时若有所思起来,轻轻地叹了一口气之后,这样说道:“要说这居安思危嘛,本来就是应该的。哦,我倒是想着,什么时候,诸事顺遂了,能够到故都走上一趟?”
我心头一愣,暗自思忖道:从目前的情况来看,这“到故都走一趟”,倒也不是你想去就能去的。一百多年以来,朝野内外,有这种想法之人,也算是屡见不鲜了吧?不过,由于种种原因,他们最终都没能够如愿以偿。既然是这样,我们作为后辈的,倒是应该从长计议了。
“宁王子,”我试着这样说道,“当我们眺望远方之时,志存高远,确实是不错的。不过,是不是也要留意一下脚下的这片土地呢?”
“这?这,”愣了好一会儿之后,他挤上了一丝讪笑,“赵姑娘所言极是!正所谓‘千里之行,始于足下’,以后的日子里,是要好好考虑一下,该如何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了……”
初见之时,我也有着清醒的一面。
我意识到,这次外出找菌子,是奉了刘大将军之命。要说事情嘛,不值一哂。不过呢,到了外面,无论如何,都是要考虑到相府的形象、威仪与尊严的。于是,我出言谨慎,尽可能体现出大将军属下的大度与得体。只不过,由于外出的机会比较少,能不能做得到,还是一回事。
至于司马宁,由于他本来就是晋室宗亲,自带某种高贵气息。因此,给人的感觉就是,他说起那些话语来,是自然而然的,不是有意而为之。于是,他的语气,就更为顺畅、得体?
当然,这也是我的一点印象和体会。
前面我就说起过,由于久居相府,对于外面的一面,我所能够知晓的,着实有限。如果不是这次奉命外出,我的眼界,也将更为狭小。由此看来,多到外面走走,很有必要。
如果所遇到的,只是一般的世家子弟,或许会更好一些吧?我,我是说,乍一出来,就遇见王室宗亲,似乎缺少某些过渡,没有足够的铺垫,我觉得有点不太自然。
如此说来,对于自身,我还是有所怀疑的?
相府手下的人外出,还有必要低人一等吗?
看来,问题还出在我身上了。简单地说,作下人惯了,初次外出,还不曾适应自己身份的变化。是啊,若是大将军手下的一位将领外出公干,会有类似的想法吗?
过去的那一切,确实是要翻篇了。
当然,上面所想的那些,来自于自己事后的反思和反省。真正在宁王子面前,言行举止不当之处,应该是没有的吧?
当然,遇到王室宗亲,也自有好处:一开始就可以跟“大人物”对话、打交道。如此高的起点,都能够应付应对了,以后的事情,就更不在话下了。就好比说,对弈之际,一上来就碰到顶尖高手,就算有点不适应,对于以后的成长,无疑是大有裨益的。
多少的日子里,感慨着侯门深似海,总想着到外面走一走。现如今,这样的愿望,总算实现了。而且,这一次,是奉命外出,属于“师出有名”的那一种!对于自己的卑微人生来说,简直就是脱胎换骨了。
而且,也正是这次外出,让我“大开眼界”,遇到了宁王子。
这样的情景,久居深宅之时,那是想都不敢想的啊!
到了这一步,是可以慢慢回味一下的了。
耽于幻想,喜欢做梦的年纪,还有什么是不敢想象的呢?
而现实,比我的想象,似乎更为突兀,更为不可思议。
只是,再怎么不可思议,这样的开头,都已经出现了,真实的出现了。这样一来,我接下来要做的事情,似乎已经不是应不应该了。而是,该如何往下走的问题?
怎么说呢,我的外出,并不仅仅是个人行为,而是奉命而行。
这“奉命而行”的背后,是刘大将军对我的期待、信任与希望。单是从这个角度看,我就不能妄自菲薄,驻足不前。
作为大将军的属下,我可不能给主人丢脸啊!
这样的一次初见,事发仓促,是不曾预先想到的。因此,一开始,我的表现,未必就有多少可圈可点之处。只是,一旦开了头,接下里的事情,似乎就没那么简单了吧?
大将军让我外出,只是因为,看到我久居深宅,让我到外面放一下风?就算我凡俗平庸,不思进取,大将军那期许的目光,就真的能够忽视吗?在这次外出之前,我一直都在感慨,自己没有什么好时机,时运不济,以至于被埋没了。而这次外出,就给了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由此看来,我再不努力争取的话,下一次机会,又将在哪里呢?
更大的可能,其实就是,再也没有机会了。
浪费时机的人,迟早是要受到惩罚的。
“是啊,是要从小事做起的……”当时,我就是这样回答的。
“姑娘此语,颇含玄机啊!”司马宁听后,倒是一副颇有感触的样子。
其实,要说“玄机”什么的,我可不敢当。
不过呢,正所谓“言者无意,听者有心”,这位宁王子,如果本来就有着某些心事的,一听之下,有点感触,也不是不可能吧?
由此看来,有些事情,未必就像自己所想象的那样复杂、棘手?因为,别人的想法,你尽管意识还猜不透,不过,只要还有商量的余地,就值得继续往下走?
而对于我来说,能够遇见这位宁王子,至少也就意味着,我的起点,其实也是相当不错的了?
试想一下,当时第一权臣的属下,遇见了当朝的宗亲,接下来的那一幕幕,不是很值得期待吗?俗话说“打灯笼难找”,说的就是这一类事情了吧?没出门之前,你抱怨自己受冷落。现如今,走出深宅大院,遇到了意想不到的人和事,还有什么可抱怨的?
梦醒之后,在这样的一个深夜里,当我回忆起那最初的相逢,心中真正所想的,所在意的,究竟会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