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曾想到,世上还有如此惨绝人寰的一幕!
那支从前线溃逃下来的叛军,对着这支逃亡、逃荒的难民,趁着烟尘与夜幕,展开了劫掠与屠杀……
好几个时辰之后,当我从昏迷之中苏醒过来之际,发现自己正躺在一条小船上。守在一旁的,是一对三十多岁的渔人夫妇。
“哦,谢天谢地,总算醒过来了……”只听那渔妇这样说道。
那一瞬间,我倒是浑忘了身上的疼痛,用力地咬了几下嘴唇之后,才这样说道:“这,这是什么地方?我,我娘呢?”
那渔娘背过身去,过了好一阵子,才转过头来,柔声说道:“小姑娘,你,你先好好养伤吧……”
她背转身时,我分明听到了轻声饮泣的声音!
这一切,又预示着什么呢?这样一来,我就叫嚷起来:“我,我要下船,我要到岸上去……”
“危险!岸上危险……”渔人夫妇劝慰着、阻止着。
我并不死心,一直叫嚷着:“岸上,我要上岸!”
相持了一顿饭功夫之后,这对渔人夫妇拗不过我,就把船划到了北岸,然后,再搀扶着我,下了小船,上岸寻找……
几个时辰之后的那条小路,居然出奇的平静,如果不是那些零星的依稀可见的血迹,我甚至都不敢想象,就在几个时辰之前,就是在这样一条僻静的小路上,曾经发生过那惨绝人寰的一幕幕。
过了好些时候,那对渔人夫妇告诉我,如今征战不息,兵荒马乱的,那队溃兵,大概是在头领的默许下,恃强凌弱,其后,为了掩盖他们的罪行,不知找了个什么地方,把那些无辜的受难者掩埋了。当然,还有另外一种可能性,就是还有一小部分难民,在夜幕的掩护下,侥幸逃生了……
当泪水流干以后,我听从他们的安排,到大江南岸去了。
当时,我是这样想的,既然没能够见到娘和姐姐的踪影,那么,她们就还有一丝活着的可能性。至于我呢,本来就是要到南方去的,如果自暴自弃的话,有朝一日,她们来找我,我又该如何自取呢?
再过了一些时候,大将军府上,需要几个丫头侍女,征得我的同意之后,这对渔人夫妇,就把我送到了将军府上。
其后的几年时间里,我也利用一些机会,打听一下娘和姐姐的下落。只是,这么多年以来,大江两岸,一直都是烽烟不断的,那些流落他乡的难民,就像蝼蚁一般,数不胜数。
对于他们的下落,又有几人能够知晓呢?
是啊,如果不是连接出现过好几次的那个噩梦,对于娘和姐姐的印象,我也几乎就像那淡去的云烟,忘得差不多了。
昭婉姐姐依然出现在我的梦里,这样说来,她应该还活着吧?
如果真有前世,那么,她的前生,就是蜀汉后主的侍女了?
如此说来,在一些日子里,我把自己想象成昭婉姐姐,倒是弄错的了?
只是,梦境归梦境,不管怎么说,跟随宁王子走这一趟,都是应该的,也是值得的。
至于那玉带溪,如果有机会,就去寻访一番,那又如何呢?
相府上的这一关,倒是不成问题,因为,有意无意之中,刘大将军已然把我当作了门客之首。如果老是待在相府里,倒有吃白食之嫌了。
凡此种种,就像那千丝万缕,打成了一个结。“死结”也好,“活结”也罢,总而言之,一定要到外面走一趟,这个“结”,方才有希望解开。在相府里,在相府一带待久了,无论是视野还是心智,都受到了相应的限制。嗯,就像那池中的鱼儿,其行止,终究是有限的……
次日上午,用过早饭之后,赵昭婷先是吩咐青儿,收拾了一下行装。接着,两人依约前往那长亭。
这一次,司马宁依然是先到了一步,不过,跟上次不同的是,他是面对着来路的。
“赵姑娘,赵姑娘言而有信,本王深表敬意,欣慰不已……”司马宁说着,抱拳致意道。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再怎么说,我也只是践约而已。他为何要将自己的姿态,放得如此之低呢?除了客气,有涵养,就是心情急切,迫不及待地要走这一趟了。
“让宁王子久候了,民女深感歉意。”赵昭婷说起了套话。
“对于相府里的红人,本王稍等片刻,也是应该的。”司马宁如此回话。
赵昭婷心头一怔:“相府里的红人”?他,他为何敢这样说?看来,从相识之日起,他就在不断地打听、了解着相关情况了。这也难怪,他以“王子”之尊,自然不屑于与芸芸众生有交情的。如果不是有着某种想法,他未必就会多看我一眼吧?
“宁王子,宁王子言重了……”她谦逊道。
寒暄几句之后,一行三人,前往大江南岸的渡口。
到了江北之后,赵昭婷这样问道:“宁王子,此次北行,意欲何为?”
凝神片刻之后,司马宁这样说道:“本王此行,除了洛阳之外,一时也想不出什么非去不可之地。”
赵昭婷暗自思忖道:民女虽说祖籍北地,只是,最近这几年,一直生活于江南。要说对江北的印象嘛,除了一丝模模糊糊的记忆,其余的,就是道听途说,或是那字里行间的那些记载了。既然是这样,相关事宜,就先听凭他安排了。
“若能够一睹古都风采,也是不枉此行了。”她这样说着,扫了青儿一眼。
青儿心领神会,淡淡一笑:“奴婢,奴婢只是随行,一切听凭宁王子和赵姑娘安排。”
司马宁沉吟道:“好吧,既然如此,本王就依照前约,权且领头,先到洛阳古都看一下。”
赵昭婷和青儿齐声道:“听凭,听凭宁王子安排。”
此次北行,为了不引人注目,一行三人,都是寻常百姓的穿戴。因此,即便是去打听路径,那些被问及之人,除了觉得这三人南方口音稍重一些之外,倒也从不起疑。
一路上,赵昭婷暗自揣度道:这位宁王子,此次能够成行,自然是要到先祖司马攸“故里”走一趟的了。大致说来,大晋立国之初,那司马攸虽说有郁郁不得志的感慨,不过,他多半不曾想到,作为他的后裔,这位“宁王子”,重返故地,已然是在百年之后!
在这一百年间,大河两岸、大江南北,不知上演了多少的兴亡盛衰、生离死别、祸福荣辱、爱恨情仇啊!
仔细想来,我和这位宁王子,在某些方面,也有着相似的心理需求。尽管,我也深知,好几年过去了,当初那小路上的一幕幕,早就成了过眼云烟!当年,也只是隔了几个时辰,在那条小路上,除了几缕血痕,我就没能够再见到什么了!既然是这样,好几年之后,我还能再去奢望什么呢?人的心思,微妙、奇特之处,或许就在这儿了吧?
当时,由于影踪全无,在难过之余,我又不禁这样想:万一吉人自有天相,娘和姐姐安然无恙呢?
是啊,也不能说就没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啊!
如果没有希望,一个人活着,就像行尸走肉一般,那是多么的无趣、无聊啊!希望的火星,即便再微弱,也会给人带来一丁点儿慰藉吧?
换一个角度看,以前的那件事情,似乎尚存余音。而另一方面呢,宁王子要北行,如此一来,这样的两件事情,似乎又牵涉到一起了?
是啊,这几天,闲着无事,对于未来的事情,我也曾经作过好些次、好些方面的设想。久而久之,我也就觉得,这世间上的事情,其实,都会有一条无形的丝线,将那一切,连在一起的。
在没有遇见司马宁之前,对于北行,我也说不上有多少思绪。好几年前就落了个悻悻而归,现如今,孤身一人,你还能再指望什么呢?
是啊,事情的微妙之处就在于,司马宁的首次相约,就是要北行。由此想来,是上苍有眼,是上天垂怜?不管怎样,就像黑夜之中看到了星光。由此看来,我跟这司马宁,还真是有缘了?
再设想一下,对于刘大将军,他心中所想的,也不止于江南一隅吧?刘大将军戎马倥偬,亲自率领大军,进行过北伐。如此一来,作为他的属下,我跟随宁王子前往北边,也自有其意义吧?
有时候,有些光线,原本看似杂乱无章,无迹可循,然而,也有那么一个瞬间,也有着聚集到一起的时候:就像现在我的思绪,也算是将它们聚焦了!由此看来,有心与无心,还是有所不同的。
到了北边,到底能够找到什么,对于我来说,甚至,都不是很重要的。以前,能力有限,自顾不暇,我就没能够想起这一切。现如今,在相府里,我的地位,得到了提升,也就可以尝试一下了。
于公于私,这一趟,总是要走一下的。
对于宁王子来说,此次北行,无疑是一个新的起点。
此前,久居深宅大院,就算想得再多,最终也只是纸上谈兵。现如今,他总算想清楚了,脚下的第一步,可以从正本溯源做起。或许,此次北行,他还真能有所收获,或是得到什么灵感。再怎么说,外出自有外出的益处,至少也能够长点见识。然后呢,一番游历之后,他就能凝神静气,思忖出一些路子来。
说起来,对于他的家世,我也是有点兴趣的。
是啊,如果司马炎还政于司马攸,那么,现如今的司马宁,甚至就有可能是九五之尊了?只是,时过境迁,物是人非,这样的假设,并没有多少实际意义。昔日的荣光,多半只是昨天的霞光了。
不过,尽管往事不可追回,那些假设,也并非就一无是处。试想一下,回首过去,多半有助于认识当下。司马宁通过回首往事,看清了自己的处境,认清了现实,这一切,对于他的未来,也不能说就毫无用处。这个司马宁,以前就像那困在茧里的蚕蛹,一旦清醒过来,化茧成蝶,也不是就不可能吧?
他年纪轻轻,有的是时间,有的是希望,有的是向上的空间。要说前途不可限量,也是说得上的。
他,不再是一个井底之蛙了!
至少,他想着要走出井底了。
那么,他北行的灵感,究竟从何而来呢?
或许,他也在想着,作为皇室,这司马氏家族,依然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种每况愈下的感慨,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灵。于是,他痛定思痛,觉得要有所改变了?
如果司马睿立国之初,就没有传国玉玺,那又如何呢?
司马睿对于江南士族,一向是青眼有加。如果只想着他选贤任能、礼贤下士的一面,其实还是不够的。更为真实的情形,似乎倒是,如果没有这些门阀士族,他的江山,只怕也坐不稳吧?
从这个角度看,司马宁应该是想起了一些什么的了。
对于门阀士族的作用,司马宁应该是看在眼里的了。这一切,他不否认,也无法改变。不过,接着,他可能就会想,关于这大晋皇室,或许还有着某些秘密,是尘封在北边的。而且,是鲜为人知的。
这样一来,他才有可能这样想,所谓当仁不让,如果我不去走这一趟,还能再去指望着谁呢?
其实,我也看出来了,司马宁的眼神,是那么的灼热、坚定!那一星火花,总算在闪烁了。或许,到目前为止,那也只是一星火花。不过呢,它总算是出现了。要不然,一个年轻人的脸上,整天都是黯然无光的,多么可怜,可笑,甚至还很可悲。说真的,如果不是看到司马宁眼中的希望之光,我未必就能下定决心,跟着他到到北边去……
然而,不管怎么说,尘封的记忆里,总还有这着那曾经的光亮。就在这几天,这在这前往故都的路上,还是出现了几个“有心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