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 三天之约
作者:用户39256703   月明秋水最新章节     
    百年的沧海桑田所沉淀下来的,究竟会是什么呢?
    先祖靠边站一百余年之后,眼前的这位宁王子,若依然有着某种抱负,还会甘于坐冷板凳吗?而刘大将军呢,则是希望我能够有所作为……
    “宁王子,”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往事如烟,早已难以追回。民女,民女很想知晓,以后的日子里,宁王子作何打算?”
    这样的一句话,才是此行的目的所在,非问不可!
    凝神片刻之后,司马宁开言道:“赵姑娘既有此问,本王也就直说了吧?姑娘若真有心,三天之后,陪同本王,往北边走一趟?”
    说着,静静地凝视着对方。
    赵昭婷不曾将自己的脸颊挪开,只是用自己的双眸,“回敬”着:哦,这是怎样的眼神呢?诚恳、热切,还夹杂着些许忐忑、疑虑,就像那初次展翅的堂前燕,满满的好奇之外,还涌上了几分迟疑。
    如果说,此前,我对他还有所疑虑,总觉得他在蹉跎岁月。到了这一刻,我才发现,他并非那种吴下阿蒙似的人物。至少,他还是渴望,能够有所行动,希望能够有所改变。是啊,空想就是空想,这个时代,不会因为你的空想,而多出哪怕是一粒尘埃。
    宁王子还能够想着北行,想到北方走一趟,这也就意味着,他也意识到,从一点一滴的小事做起,说不定也还有意外的惊喜……
    “好吧,”赵婉婷一咬牙,缓缓地说道,“三天之后,如果,民女如果还能在这长亭里遇见你,自当依约北行……”
    许下这三天之约后,再闲聊了几句,两人各自散去。
    转眼之间,就到了第二天夜晚。
    这个傍晚,晚饭之后,略作梳洗,赵昭婷就回到了自己的闺房。
    倚窗而立,她一时思如泉涌:原本以为很简单的一件事情,事到临头,却依然发现,那“简单”的背后,还是要好好掂量一番的。诚然,我也可以不露面,然而,从目前的情况看,这位宁王子,似乎还没有那个胆子,找到这相府里来。当然,相府戒备森严,也不是想来就能来的。
    只是,我怎么能够不去呢?
    最近这几年,到北边走一趟,一直是我的一大夙愿。
    而这一次,如果能够陪同宁王子一同前往,无疑就是那打灯笼都难找的绝佳机会了。
    临行之前,先得梳理一下自己的思绪。我所想知晓的第一个问题就是,这个司马宁,为什么执意要往北边走一趟呢?
    从晋室的世系传承来看,一百年前,建兴四年,晋愍帝出城投降,当此时,武帝司马炎一手所创下的大晋基业,灰飞烟灭。
    然而,对于留守建邺的司马睿来说,大晋半壁河山尚存,于是,在当地门阀世族的支持下,他承制改元,即晋王位。而两年之后,确认愍帝驾崩之后,司马睿才正式即皇帝位,改元太兴。
    若是从普通的黎民百姓看来,这司马睿所重建的大晋王朝,也算是延续了大晋的社稷,只是领土疆域缩小了些。
    然而,从司马宁的角度来看,这司马睿并非司马炎的嫡系子孙,而只是从子,也就是民间俗话所说的侄子了!
    既然是这样,那么,作为司马炎另一个兄弟司马攸的后人,这位宁王子就不会另有想法吗?如果他没有另外的想法,或许,连局外人都要小觑于他,说他浑浑噩噩,裹足不前了吧?
    反正,我也会这样想。
    是啊,同是司马懿的后人,为什么司马睿就能够堂而皇之地承继晋室社稷呢?仔细想来,他也没有遗诏之类的法统依据吧?
    诚然,在当时那种条件之下,他身为琅琊王,本身就有一定的实力,又得到当地大族的拥戴,也算是众望所归吧?
    只是,历经百年之后,这“众望所归”一词,是不是早已经大打折扣了呢?从这个角度看,宁王子要想有所作为,也无可厚非吧?
    或许,这司马宁也意识到了,这司马氏的天下,也未必就能够一劳永逸、万世不易。那么,除了王室宗室之争,会不会还有另外的某些因素呢?以前,由于对皇室世系缺少了解,我很少从这方面去想。然而,自从认识宁王子之后,我的视角,就不会有所改变和扩大吗?
    再回想一下,相约长亭,亭子里言谈之时,他为什么会不时地张望一番?不难想象,他是在警惕着潜在的对手:他的同宗,甚至,还有刘大将军,或者是刘大将军的某个手下?
    这样一来,他索性想着要走得远一点,眼不见为净。
    当然,在洛水以北,如果曾经有着他先祖司马攸留下的陈迹,作为后人,他想着要去寻访或凭吊一番,也在情理之中吧?
    或许,寻访途中,另有收获,也不是就全无可能?总而言之,外出自有外出的益处,闭门造车是难有前途的。
    如果孤身一人,宁王子不愿远行?
    是啊,一个人外出,孤独寂寞,连找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在这种情况之下,此前的日子里,他没能下定决心,也不足为奇。更何况,锦衣玉食惯了,在生活自理方面,他未必就会很在行吧?
    那么,他的身边,就没有奴婢、家丁之类的人吗?
    从常理上说,他只是没落的皇室宗亲,没有权势。不过,三五个下人之类的杂役,应该还是有的吧?要不然,平时的生活,他如何自处?
    如果手下真有几个人,他为什么不使唤一番,让这些人陪自己去呢?这,这或许就是问题的关键所在了。
    不难设想,他手下的那些人,只会做点粗活杂活儿,没有什么独到的眼光、见识和本领,他就不想带着这些人出门。因为,如果连几句话都说不上,简直就是某种累赘了。
    于是,有心北行之后,他就开始寻找相应的人选了。机缘凑巧之下,他遇见了我,就想着邀我一同前往。
    这种想法,倒不是我自高身价。确实,从目前的情况来看,他还是颇为看重我的!再说,他还得知,我来自相府。
    在他的心目之中,刘大将军,不管是敌是友,都是举足轻重的大人物。因此,能够接近我,他是求之不得的。
    想想看,此次北行,十天半月总是少不了的吧?
    既然有这么长的时间,无论如何,他都能从我的嘴里,套出和相府相关的一些情况来。而且,还能够不着痕迹。
    至此,他的目的,简直就是昭然若揭了。
    说简单一点,他是在利用我。或者说,他在想着,如何利用我。要不然,他就不会说出那么多动听的话语来的。
    他的手下,成不了什么气候,于是,他就想着,能不能借用一下外力?这家伙,这点小心思,也还是会有的。
    当然,他在利用我。换一个角度说,我何尝不想利用一下他呢?
    在刘大将军麾下,到目前为止,我可建有寸功?
    如果没有,我凭什么在相府立足?
    因此,这司马宁,何尝不是我走向前程的一块垫脚石呢?要不然,我只会空想,只会设想着“如果”怎样怎样,就会如何如何,那是没有多少意思的!司马宁,像他这种身份和地位的人,其实还是不多见的。
    如果不走这一趟,我的上升空间,将是极为有限的。
    其实,即使撇开这些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相互利用不谈,有些事情本身,对于我,也有着足够的吸引力。
    大晋的基业,如何在北边损失殆尽的?晋室衣冠南渡,本地门阀士族与司马睿一系,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对于门阀士族,刘大将军一向是不以为然的。不过,刘大将军并不是那种盲目自大的人,如果他真有心要重整乾坤,对于这些门阀士族,至少也是要有所了解吧?在这种情况之下,刘大将军总有忙不过来的时候,那么,作为他的属下,帮他分担一下,帮他了解一下情况,也是应该的吧?
    而这一切,似乎也离不开宁王子吧?
    这些年,除了吃喝拉撒,这位宁王子,如果真想着要有所作为,多半也会结交一下门阀士族的。甚至,某些门阀士族,出于自身利益的考虑,在得知他的身份之后,也会想着要跟他套一下交情吧?
    果真如此的话,司马宁的背后,其实也有着一张无形的大网?
    现如今,对于这些情况,我不能肯定,当然,也不便于轻易否认。因此,较为慎重的做法,应该就是,接近他之后,慢慢的了解一下相关情况,然后,再采取相应的对策。而这一切,也是刘大将军所要求于我的。说起来,在刘大将军眼里,我可不是那种只会白吃饭的人。
    想了那么多,思绪如乱麻,一时也理不清。不过,无论于公于私、于人于己,这一趟北方之行,还是去的好。如果不去的话,许多的线索,就会到此中断,不利于以后的发展。
    还有,这个司马宁,就这样闯入我的视野。要想轻易离开他,我还真的有点舍不得呢!
    因此,每当一件大事情到来的时候,如果还能够挤出一点时间,权衡一番其中的利弊得失,还是很有必要的吧?
    至于我呢,就仅仅只是扮演一个“陪太子读书”的角色吗?
    别的且不说,此前的那个梦里,后主提到了“玉带溪”这个地方。那么,跟随着宁王子外出的这一趟,是不是也可以顺道打听、寻访一番呢?
    如果真能够如愿以偿,那么,蜀汉后主所托之梦,会不会就此云开雾散,离那真相大白之时,又近了一步呢?
    其实,最让我难以释怀的,就是那后主侍女赵昭婉之谜了!
    试想一下,若是将这个梦境说与那些不明就里的外人,比如说青儿,人家的第一反应,多半就是荒诞不经。或者,付之一笑之余,再说些套话,提醒我留意一下。
    其实,我心里很清楚,现实之中,那赵昭婉确有其人,而且,她就是我的亲姐姐。只是,姐妹俩失散,已经是好几年了……
    那一年,我还只有六七岁。
    那一天,我和姐姐赵昭婉,跟着先慈,想着要到南方去。
    此后的几年,在刘大将军面前,我好几次提及“先父”:因为,在我刚满六岁之时,我爹爹就过世了。
    因此,在外人面前再说起爹爹之际,用“先父”一词,是较为得体的。
    我爹爹,常山人氏。据他自己说,常山赵氏,也曾经是人才辈出,汉末、三国的名将赵云,就是其中最为璀璨的星星。
    只是,到了他这一代,祖上的荣光,他就极少挂在嘴边了。战乱频仍、生计艰难,再说这些,就有望梅止渴之嫌了。
    然而,就算是这样,厄运依然没有对他网开一面。积劳成疾、贫病交加,那个夜晚,他这样说道:“北边战火不断,你们,你们娘仨,考虑一下,是不是要到南方去?南方,江南水乡……”
    当时,我们也只是觉得,他也就是说说而已:现如今,北边烽火连天,想着到南方散散心,也算是人之常情吧?
    然而,再过两个时辰,他就撒手人寰了,那南方之行,竟然就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句话……
    一个多月之后,娘下定决心,领着昭婉和我,要到南方走一趟。
    从表面上看,娘仨此行,就是要了却“先父”的一桩遗愿。
    只是,我们心里都很清楚,或许,南方的大晋,隔着那条大江,远离了中原逐鹿,在衣食住行方面,或许会稍好一点。
    只是,此去江南,千里迢迢,能不能到达大江之畔,都还是一回事。
    不过,权衡再三,一家三口,还是一路向南了。
    那天傍晚,跟着一群逃难的人们,娘仨走在离江畔只有三十余里的一条僻静的小路上。
    突然,“哒哒哒”的马蹄声,响成一片!紧接着,漫天烟尘之中,只听到这样一个嗡嗡作响的声音:
    “南军袭扰,后撤待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