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奔波跋涉,所为何事?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这司马宁所言,不无道理啊!不过,如果按照此前的想法,到了这玉带溪之后,我们总该有所收获的吧?
这样想着,她也没有立即去接司马宁的话语,而是将目光转向了赵昭婉和刘立兴。
四处张望一番之后,刘立兴这样说道:“司马世兄所言,甚是在理。诸葛丞相辞世至今,早已是一百多年了。我们这些作为后辈的,还能到此凭吊一番,已然是大慰平生。如果再有别的想法,倒是不自量力了……”
赵昭婷心头一怔:这位刘公子,似乎倒是颇有心计的啊!
首先,他称呼对方为“司马世兄”,表面上是要套点交情,其实呢,真正的用意,则是不承认对方那王子的身份。是啊,当初如果不是曹魏一方出了个司马懿,诸葛丞相的北伐,又怎会如此惨淡收场呢?作为蜀汉后主的后裔,他对司马懿的后人,会有多少好感呢?
“哦,刘公子,”只听赵昭婉接过话语,“你的意思是,再瞻仰一番之后,我们也就要挥别此地了?”
赵昭婷隐隐觉得,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这儿,如此就此离开,这趟定军山之行,会不会有虎头蛇尾之嫌呢?
不过,尽管心中有这种想法,这一刻,她倒是不情愿就此说出口。于是,她将目光转向司马宁。
皱了皱眉头之后,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刘世兄、昭婉姑娘所言,正合本王心意。这定军山之行嘛,既然是尽兴而至,此心已足,接下来呢,多待上还是少留下一两个时辰,也就是无关紧要的了。嗯,所谓率性而行,尽兴而归——”
看看一时没有人接口,赵昭婷突然感到一丝莫名的尴尬,迟疑片刻之后,她试着这样说道:”宁王子此语,率性而为,不滞于外物,但求尽兴,倒是颇有名士风度……“
然而,在场的另外几个人,对所谓的”名士风度“,似乎倒是没有多少感觉,只是淡淡一笑,就算是回应了。
有那么一个瞬间,赵昭婷暗自想道,要是这地上真有那么一道缝儿,自己倒是宁愿钻到地底下去,省得受此难堪。
再过了好一阵子,只听刘立兴这样说道:”司马世兄,敝庄离此地,也就是两三日的行程了,世兄若无其他要事,不妨移驾寒舍,小弟略具薄酌,以尽地主之谊?“
这句话说得文绉绉的,意思倒是很简单、很清楚的,就是希望司马宁能够前去做客而已。
这样的话语,赵昭婷自然是听得懂的。当然,她更关心的,就是司马宁如何回复,如何作出决定。
”刘世兄如此美意,“司马宁抱拳致谢道,”本王本该从命而往,只是,此次出行,一路上,已然是蹉跎了不少时日。此刻嘛,本王,本王只恐江南一隅,另有俗务,因此……“
说到这儿,他将目光转向赵昭婷。
赵昭婷心里”哼——“了一声,暗自寻思道:司马宁啊司马宁,你不想到刘公子府上作客,为什么不照直说了呢?如此的神情,分明是要民女为你打圆场了!那么,我又该说些什么呢?如果我执意要跟随刘公子、昭婉姐姐而去,这青儿姑娘,自然是站在我这一边的了。这样一来,你这位宁王子,就只能孤身返回江南了!
算了吧,既然是三个人一起出来的,返回江南,自然也应该是原原本本的三个人。此外,既然见过一面了,以后的日子里,我跟昭婉姐姐相聚的机会,应该还是会有的。
”哦,刘公子,“赵昭婷试着这样说道,”宁王子既然另有要事,就算勉强前往府上,只怕也难以尽兴……“
凝神片刻之后,刘立兴挤出一丝笑意:“司马世兄既然另有要事,只能,只能改日再相邀了……”
司马宁倒是听出了那言外之意,借此下了台阶,陪笑道:“是啊,如果真有缘,也,也不急在一时。”
眨了眨眼之后,赵昭婉这样说道:“哦,我倒是有个主意,说不定倒能够两全其美……”
“哦?什么主意——”余下五人不约而同地问道。
确实,如果真能够有彼此都能接受的主意,那是再好不过的了。
“嗯,我的意思是,”赵昭婉顿了顿,“司马世兄考虑一下,先跟着刘公子到蜀地走一趟,待刘公子略尽地主之谊后,再沿江而下,返回江南……”
赵昭婷暗自寻思道:最好的主意,多半也只能是这样了。刘公子家境殷实,要在蜀地找寻一个码头,雇船而下,也不是什么太大的问题。
这样想着,她下意识地转过头,看看司马宁如何回应。
“嗯,昭婉姑娘此语,”只听司马宁这样说道,“甚是周全。只是,本王返回江南之前,还需到洛阳走一趟。因此,因此,就只能说声抱歉了……”
说着,向刘立兴和赵昭婉抱拳致歉,神情甚是恭谨、诚恳。
赵昭婷心里“哼”了一声:宁王子啊,当初到洛阳之时,你也不过是找了个时间,到那残破不堪的大晋宗室的宗庙里,感慨、凭吊一番,真看不出办了些什么紧要的事情。此时此刻,你这样说,多半只是某种托辞。说穿了,就是不想到刘公子府上走一趟。
只是,这一刻,纵使是看穿了,又如何能够说破呢?
一旦说破,那就是不给宁王子面子了。
于是,暗自叹了一口气之后,她也只是秀眉微蹙,神情漠然,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四下张望起来。
“哦,司马世兄既然要路经洛阳,”只听刘立兴这样说道,“就,双方就不太顺路了。相聚的事情,只能留待日后了……”
不难想象,原本赵昭婉已然给足了面子,而司马宁依然不买账:对此,刘立兴应该是失望透顶的了。
只是,在这种场合,却是不便发作,于是,他依然“留待日后”云云了。
“司马世兄,”只听赵昭婉这样说道,“既然各自的路途不同,也就不必勉强了。这样吧,我们一行六人,先结伴走一段,回到昨天午后的相遇之处,然后再定行程?”
这已经是对方所能够作出的最大的让步了,甚至也是双方不愿撕破脸的最好的办法了,对此,司马宁自是心知肚明。
这一刻,赵昭婷思如泉涌:原本,自己也觉得,既然还能够萍水相逢,那么,这样的两拨人马,也还是有缘的。然而,一旦说到行程,论起正事,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所谓“知人知面不知心”,也包含着这么一层意思吧?如此说来,自己与昭婉姐姐,也要暂时分别了。
事情的关键,应该就在于司马宁。
这家伙,怎么说他才好呢?
以前,我隐隐看得出来,他尽管郁郁不得志,不过,也不算太消沉吧?毕竟,他还想着走出深宅大院,到外面走一趟。原本,出远门是一件大好的事情。到了外面,至少,你能够多见到几个人,多了解一下各处的风土人情。也正是出于这方面的考虑,我才跟着走了这么一趟。
然而,到了这一刻,司马宁的心思,却有点难以琢磨了。
出门在外的时间久了,想着要回去,本来,这也是人之常情。只是,你这位宁王子,到底有没有一点鸿鹄之志呢?
如果有,如此猴急猴急的回去,又是为了什么呢?是担心屋顶上的那几片瓦,被人揭走吗?
此前,在洛水之畔,你也流露出这样的意思,自己就像曹植一样,势单力薄,因此成不了什么气候。你的这种想法,我自然也能够体会一二。只是,一个人的实力和势力,从何而来,你就没想到过吗?
让你投至刘大将军帐下,你拉不下这个脸,觉得有点为难。
当时,我站在你的角度,也觉得,确实,你是王子之尊,要屈居人下,还真有点难为情。而且,对于刘大将军,你还是有所警惕的,也是有所保留的。或许,你一向觉得,这大晋的天下,只属于你们司马氏一家,于是,对于“外人”,你是不太放心的。
现如今,面对着刘公子的相邀,你依然是此前的那种漠然置之的态度。到了这一步,真不知要说你什么了。或许,你依然是这样想的,这位刘立兴刘公子,再怎么说,也属于“外人”。因此,就不必要多作考虑。这样一来,人家的好心,也就成了你心目中的驴肝肺。
当然,我也不指望着,你一定就要和刘公子合作。我想,再怎么样,你先到刘公子府上去,先去看一下,先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再作出决定,不是更为慎重、得体、大方吗?
然而,你却果断地回绝了对方。
你这样做的底气,从何而来呢?
从表面上看,如今依然是大晋的天下,你是皇室宗亲,于是,你就高人一等?如果你真要这样想,那么,等待着你的,只怕不再是什么锦绣前程吧?江河日下之时,没必要如此显摆了吧?
宁王子啊宁王子,擦亮你的眼睛吧!
这个宁王子,还真有点让人猜不透?
确实,刘公子地处西蜀一隅,势力终究有限。然而,刘大将军权倾朝野,可谓是位极人臣了,你为什么依然不动心呢?
或许,应该是这样的:这位宁王子,沉迷于幻想,只想着一些轻而易举的事情。想想看,到西蜀去,先是路途遥远。而且,就算是到了那儿,自己也只是一个客人,少不了要四处小心,少不了要屈己逢人,少不了要奔走效命。这样一来,自己王室之尊这张招牌,也没多少光环了。受不了委屈,只想着时时处处以自己为中心,要想联络豪俊,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吧?再有,一个人,如果只想着事事顺遂,也是难以成事的。
这个宁王子,耍点嘴皮子,不成问题。真要让他去做那些千头万绪的事情,一想起那一团乱麻一般的事务,他就开始要打退堂鼓了?
又或许,他只是觉得,西蜀方面的势力,就算不容小觑,只不过,距离京城,还是太遥远了。只怕真有什么事情,到时也指望不上。还没起头,就想着“远水救不了近火”,看似很现实,其实,更多的则是,过于势利了。在尘世间的人和事,又有多少,可以让你挥之即来、呼之即去的呢?这位宁王子,历练太少,把这尘世间,想得过于简单了吧?
以前,我总觉得,这宁王子遇事不决,过于犹豫。此刻想来,更多的却是,他这个人,习惯于空想,习惯于将重大的事情简单化,习惯于事事顺心如意。如此说来,当他发现,事情远不像自己所设想的那样简单易行,他就有点茫然了。或许,这一切,只是源于,此前,他养尊处优惯了。说得直接一下,他见过,或是听说过一些事情,不过,却不曾尝试过,不曾亲历而为。这样一来,就变得眼高手低起来了。
当然,一下子就像有根本的改观,片刻之间就想脱胎换骨,这也不太现实。不过,这位宁王子,他的可悲之处就在于,明明知晓自己身处逆境,却依然没法做出改变。他所设想的,是世界来适应他,而不是自己审时度势,以适应这变幻莫测的世界。
宁王子,多么可笑可悲的宁王子。
什么时候,你是世界的中心了?
你总想着别人围着你转,只是,你并不是九五之尊啊!
其实,在我看来,今上尽管号称九五之尊,然而,要说一言九鼎,只怕也不见得。满朝文武,失信他的为他效命的,只怕也没多少吧?
此次定军山之行,多半也就到此为止了。要说收获,或许也算不上有多大,不过,能够与昭婉姐姐重逢,相当不易啊!
既然是这样,对于这宁王子,也不必过于苛求了吧?
“好吧,就按昭婉姑娘所说的办……”再过了好一阵子,司马宁这样回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