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安虽然身高并不矮,但骨架小,睡觉时经常抱住双臂,把自己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我一只手就能揽住。”
“我那时候,只觉得他那样睡觉对腰不好,会压抑肺部和心脏,但从来都没有想过,他其实是缺乏安全感。”
“但我没有给他安全感……”
“甚至,他身体不好,经常生病,我还嫌他弱……”
精神医生坐在任栩的对面,任栩低着头,单手捂着眼睛,眼泪从苍白的指缝里溢出,一向妖冶的眼角红得几乎要泣出血来。
就连精神医生都忘了,自从任栩住院以来,这是他多少次情绪崩溃了。
愧疚和悔恨无时无刻不在凌迟着任栩的身心,爱而不得和追悔莫及,一点点逼疯了他的神经。
世间最无力的不过迟来深情——
得不到,放不下,忘不了……
精神医生没有把握治好任栩,因为能让任栩好起来的那味药引,已经不在世间了。
任栩哑着嗓子,整个人颓废不已,早就没了大影星往日的神气,一个劲儿地忏悔自己犯下的罪孽。
“我为什么要嫌弃他弱?”
“他从小妈妈去世的早,他爸又不爱他,他一个人辛辛苦苦长大,能来到我身边,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我为什么要总是欺负他……”
“他体育课为我学拳击,我还觉得他不自量力,还看不起他……”
“他肌肉拉伤了,我没有给他买过药,没有照顾过他,还说他是杭州黛玉,弱不禁风……”
“可是我忘记了,体育从来都不是他的强项,他本来就是一个自带书卷气的高材生啊……”
“……他体能上差一点,身体弱一点怎么了……”
“他弱一些,我就应该保护他。”
“他从小家庭情况复杂,没人爱他,我就应该好好爱他。”
是啊,他早该好好爱安安的,早在十年前,安安辛辛苦苦、义无反顾地奔向他的时候,他就应该好好爱安安的……
“可是我享受了他全部的爱,却把他的付出全部当成了理所应当,我没有对他好过……”
“……我辜负了他九年……”
“医生……”任栩眼底猩红,哽咽着问坐在对面的人:“你知道九年是什么概念吗?”
“人的一生又有几个九年,那是他九年的青春啊……”
“他离开的时候才二十七岁,我把他生命里的三分之一都夺去了……”
“甚至,连他最后一个生日,我都没有陪他过……”
“那晚他一定一直在等我,从失望到绝望,一定很煎熬……”
“那个时候我不懂——不懂好好爱他,我自以为是地笃定着,他陪了我九年,就会一直陪我走下去,无论我做什么,走多远,只要一回头,他都在原地等我……”
“但是……”精神医生有些听不去了,拧着眉,艰难地开口:“他也是一个人啊……”
——不是任栩可以随意索取的私有物,而是一个有血有肉,活生生的人啊……
站在另一个人的角度,付出了九年的真心,却被肆意轻贱,如果不是深爱,又怎么会坚持九年,但就算是深爱,九年的光阴都捂不热一块石头,又怎么能不失望离开……
虽然自己的任务是治疗任栩,但在了解了所有事情的原委后,他由衷觉得,任栩并不无辜。
“对啊,他是一个人,九年来他就像没脾气一样……”任栩双目无神,喃喃道:“不管我怎么对他不好,他都会对我很好很好……”
医生叹息着说:“那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一个很好的人……”
“是……他本身就很好,他很温柔,从来都没有谁像他那样温柔……”任栩灰败的眸子里没有一丝色彩,过往历历在目,悔恨与心痛交织,他早就没了理智:“只有我不好,对他一点儿也不好……”
“我把他弄丢了……”
“要是我早一点认清楚自己的内心,就不会把他弄丢了……”
“是我没用——”
任栩的情绪陡然激动起来,双目通红,抬手疯狂捶打自己的胸口。
“他病了,病了那么久,抑郁症一拖再拖,他身边的人都知道他不开心,我却始终都没有发现……”
“他还会吐血,我亲眼见到他吐好多血,可是我没有送他去医院,我还总是丢下他一个人不管……”
“他欺负他,就连那个该死的替身都欺负他,他还总是替我着想……”
“后来他病得越来越严重,严重到医生说他的生命进入了倒计时,我却没用到连个合适的骨髓都找不到……”
“我没能救下他——”
“我没能保护他——”
“他天天疼到不能动弹的时候我不在,他被继母一家欺负的时候我不在,他被要挟,被畜生撞下山崖的时候我不在——”
“我不在,不在——通通不在——!!!”
“他明明都那么辛苦了,我还是没能保护好他……”
“我这么没用,甚至到现在,我都没能把他找回来——”
“噗——”
不知道是气急攻心,还是任栩把自己捶打得太狠,在医生还没反应过来时,任栩猝不及防地吐出了一口鲜血。
当面前的桌子被推开,任栩半跪在地上,望着眼前那滩猩红,竟然神经质地笑了一下。
“医生,我吐血了,我是不是也得血癌了?”
医生脊背发凉,急忙连拖带拽地把他扶起来,和赶来的护士一起,把他按在了推床上。
吐血不是小事,不管是不是气急攻心,他们都得给任栩做个检查。
“医生,医生……”
任栩抓住了自己主治医师的手臂。
他本就是那种绯惑妖冶的男相,此时薄唇沾了血,一双殷红的眼眸里承载着化不开的悲伤,呈现着一种要被撕碎的凄惨,可他偏偏却又不堪重负地笑着,语气里带着浓烈的向往:“要是我也得了血癌,我就能去找安安了,相信用不了多久,我们就能重新遇上……”
他想,要是自己真能和安安遇上,活着和死去只是一种形式,又有什么分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