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卿掸掸衣袖,浑然没当回事。
“就那缺条腿的破凳子?扔了。”
细雨不高兴,“什么破凳子?不就缺了一条腿,你修修就好了!”
玄卿嘁了一声,抱着胳膊,“老子凭什么修?”
老子?
细雨眯起眼,语气不善,“老长虫,你还敢在老子面前自称老子?”
糟!
蛟妖心头一跳,下意识抬眼望天。
天色虽已暗了下来,但有云没云还是很明显的。
比如这会儿……他怎么瞅着,云层厚了点?
“哎哎哎,”好汉不吃眼前亏,玄卿认怂,“行行行,不说老子,我!我!我!行了吧?我凭什么修?”
细雨同样抱着胳膊,一脸不爽。
“你凭什么不修?”
不待玄卿回答,她就如连珠炮般发问——
“死皮赖脸要跟着老子的,是不是你?”
“当初打赌输的,是不是你?”
“要听从老子命令,供老子差遣一百年的,是不是你?”
玄卿听得咬牙切齿。
不让他说老子,小道士倒是一口一个老子?哼,忒不公平!
还有……“什么赌?”
“哼,想赖?”细雨就防着他这一手。
掏出如意百宝袋,她从里面摸出一枚绿油油的枇杷叶,随手一抛,枇杷叶立在半空。
一道金光打到枇杷叶上,一道苍老的声音,从叶子里传了出来。
“老朽乃东离山妖族长老白猿,特为小道士与蛟妖玄卿打赌一事作证。”
“老朽亲自问过鹿妖避尘,得其亲口证实,蛟妖玄卿确实曾说过那句话……既是如此,打赌一事,乃是蛟妖玄卿输掉赌约!”
“玄卿道友,愿赌服输。”
“按照赌约,你需听从细雨小道士差遣,期限百年……”
声音停止,本以为没了,哪知停顿数息后,叶子里又传出一句。
“玄卿道友,好自为之……”
这次是真的结束了。
最后一句话传达完,原本绿油油,悬立在半空的枇杷叶,瞬间变得焦黄干枯。
焦黄的枯叶上,冒出一簇火光。
火光燃得极快,眨眼之间,半空中就出现一团火球 。
再一眨眼,火球燃尽,消失得干干净净。
同样消失的,还有那枚绿油油的枇杷叶。
院子里一时寂静无声。
细雨抱着胳膊,一脸得意。
哼,就知道这只老长虫想耍赖,幸亏她早有准备。
玄卿呆若木鸡。
这声音他当然听出来了,就是白猿长老,如假包换。
只是……白猿长老什么时候给小道士弄的这个?枇杷叶,枇杷叶……莫非是劝他当驴那一次?
至于赌约,他也想起来了。
那还是小道士重伤刚醒时的事。
他好心去探望,结果和小道士话赶话,一不小心打了个赌。
不是,白猿长老,这打赌一看就是个玩笑,他早就忘了,说不准那小道士也忘了……怎么它老人家还记着?
不仅记着,还亲自去查证,还去问鹿妖避尘?
妖族长老,这么闲吗?
还有还有,那只鹿既然知道此事,为何不提醒他一下?
想起临告辞时,那只鹿看着他似笑非笑的神情,玄卿还有什么不懂的——那头鹿,等着看他笑话呢!
妖帮着妖?屁话!
一个个的,胳膊肘尽往外拐!气煞他也!
院子里,被遗忘的老两口,紧紧依偎在一起。
他们虽有心理准备,可还是被一片能立在半空,能发声,能燃成一团火球的叶子,给惊住了。
果然是神仙,耍的戏法就是好看。
不过……叶子里那道声音说的什么?
妖族?还长老?听着还有个蛟妖……老两口的目光,落在院中一位十分眼生,穿着一身黑衣,眉眼同样挺好看,可一看就很不好惹的男子身上。
这个陌生男子……莫非就是蛟妖?
蛟,蛟妖?
“老头子,蛟是什么?”老妪压低声音,小声询问。
老翁同样极小声,“蛟啊,就是活了很多年的大蛇……”
哦,老妪恍然。
怪不得那小神仙,喊的是“老长虫”,长虫不就是蛇嘛。
两人声音虽小,却瞒不过蛟妖。
玄卿狠狠地朝两人瞪过去,瞪得两人缩成一团,窃窃私语也不敢说了。
不过,玄卿还是被两个凡人的悄声低语,气到想发飙。
无知凡人!蛟是蛟,蛇是蛇,不懂就莫要瞎说!
“哎哎哎,”细雨仗义出声,“你个老长虫,你瞪谁呢?”
玄卿没好气,“又没瞪你!”
“瞪别人也不行!”细雨仰着脸,一脸睥睨,“百年差遣!第一桩,修理凳子去!”
玄卿没忍住,翻了个白眼。
“不是,你个小道士,怎么非跟个破凳子过不去了?”
玄卿很是不解。
细雨回赠一个白眼。
“老长虫,少在深山修炼,多去俗世走走,你快要笨死了!”
“你——”
“我什么?”细雨打断玄卿,“你若能在这个院子里,寻出个完好无损的桌椅板凳,那个破凳子就不用你修!”
玄卿一怔。
他这才细细打量这个农家小院。
屋顶的瓦片被掀了许多,墙角堆着一堆破陶烂碗碎瓦片。
院中三间屋,每一间屋的木门都像是变了形,合得并不严实。从透过的门缝看进去,屋里空空荡荡。
三间屋的窗户纸,也都破破烂烂。
后院有猪圈,却没猪,前院有鸡圈,也没鸡。
鼻端还能嗅到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玄卿眉头蹙起,目光落在缩成一团的老两口身上。
寒冬腊月,老两口身上却穿得单薄,还打满补丁。
玄卿啧啧两声,“看来这家确实贫穷,怪不得一个破凳子都舍不得扔。”
一直没说话的苗妩,也没忍住,朝玄卿翻了个白眼。
小道士说得果然不错,蛟妖只躲在深山修炼,却不去凡俗炼心……蛇脑子快修成一块顽石了。
苗妩的白眼,让玄卿看个正着。
“苗妩道友,你这是何意?”
苗妩淡淡的,“我不和笨蛋说话。”
“噗嗤,”细雨笑出声,笑完一叉腰,“快点,把凳子捡回来,修理好!”
见玄卿不动,她眯起眼,“老长虫,你想违誓?”
她哼哼两声,“违誓者,一日三雷!”
又威胁他!
又威胁他!
整日就知道拿雷威胁他!
玄卿憋气,“知道了,修就是了。”
院子里的老翁,此时小声开口,“小……小神仙,如今老汉的腿已经治好,那凳子我自己修就成……就,就不劳蛟大仙受累了……”
蛟大仙?
什么鬼?
玄卿还想瞪眼,余光就瞥见小道士正目光灼灼地盯着他。
嘁,烦人!
他一扬手,被扔在荒地上的破条凳,嗖地从院墙外飞了进来。
玄卿伸手接住长凳,“砰”的一声,重重放在地上。
“用不着,”他咬牙切齿,“愿赌输服!这凳子,蛟!大!仙!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