确实简单的很。
只需要回答是或否。
可背后的意义却截然不同。
——是，奚善也得渡上自己的那一份；否，奚善未入俗世，哪有什么资格来渡苍生。
“花施主是想要我怎么答？”奚善缓声道，“要教我怎么渡自己吗？”
“不，我是只妖。我学不来你们佛门渡人之法。”花时玉松开了手，只静静等着奚善回答。
奚善念了声佛号：“花施主，天地万物，皆为众生。”
得了答案的花时玉退开两步：“好。”
她一点点收起经书，那些如火般热烈的梅花枝也缓缓印入墨字间。
好像有什么东西也在随着这些花的消失重新压住了头。
头上那些梅花却在凋零中开的越盛。
“今日你直面了我的问题，那么奚善，我们之间的纠葛也就到此为止。”她分出一道眼神给云辞，手上动作却没有停。
花时玉和奚善的距离随着经书收起被拉的很近。
近到指尖相碰，近到禅香和梅香互相纠缠。
两股味道融为一体，平静又猛烈。
生枯兰再一次被举起。
花时玉也终于迈出步子越过两人之间的那层界限。
手腕穿过念珠在空中一绕，重新覆盖在奚善合十的手背上。
隔着一片红梅雨，花时玉和奚善额头相抵。
这么近的距离花时玉看清了面前人的眸底那漫天的红。
还有她的模样。
“没有恩怨、也无亏欠。”
“你也就没有立场为了我，千百年修为功亏一篑。”
梅花瓣悬浮在半空，有金光从中蔓延将其烧成灰烬。
那些灰烬缭绕在两人周围，逐渐变成许多根金线包裹住他们的身躯。
云辞手持生枯兰毫不犹豫地斩下。
一瞬间金光四散，吹落枝头上所有的花萼。
在两人头顶形成了一朵金色的、已经绽放的五瓣莲花。
花蕊处长有许多白色的半透明薄片，如丝绦般在空中飘动着。
花时玉直视奚善的眼：“你既是众生，又尝过了世间八苦。那么你也有所谓的机会重来。”
两人抵住的那片花瓣融作血红的液体凝聚成一团没入了奚善眉间。
眉间点红，当真如佛像那般慈眉善目。
恰如他们初见那会，闯进了她视线之中的那道名为慈悲为怀的光芒。
莲花收起一片，周围隐隐传来一道死气沉沉的女声在问：
“都是你口中的众生，那我受的这些凌辱是为什么？”
花时玉抬手，经书抵在奚善的胸前：“我受的那些苦来自他人无差别的歹意，和我到底是谁并无关系。”
奚善眼睑微颤，看着面前的花时玉。
又是一片花瓣收拢，那道女声再度响起：
“他们欺我一句说忘记就可以忘了吗？你说的公平，对我来说太过偏颇。”
花时玉继续答道：“拉我入地狱的人，也当由我亲手送他们入地狱。这才是真正的公平。”她忽然笑了一下，“你看，你纠结的这些问题，我现在都可以回答。太简单了。”
又是接连两问。
当初奚善回答不了的，花时玉现在一一帮他答了。
她从苦难中走来，自知要如何渡化苦难。
何尝不是她自己与自己的和解？
梦境和尘缘，都是戒律下滋生出来的难以克制的情感困住奚善的借口。
那卷经书依旧抵在奚善胸口，感受着他胸膛如鼓震动的心跳。
只是最后一问，令花时玉有些惊讶。
——“小师父，你给我诵念了这么久的经文，却没告诉我你叫什么呢。”
少女的情意是初春耀眼肆意的霞光，是山间盛满暗香的河流，是夏夜漫天的繁星，是想要隐藏却又害怕他人察觉不到的忐忑。
“奚善。”手掌合十冲着花时玉躬身，再抬眼那眼尾也被梅花染红了些，他轻声道，“小僧法号奚善。”
话落，头顶的莲花已经完全收拢，在光芒中缩成了一粒莲子。
经书抵住的胸膛寸寸蔓延出金色的火焰。
一点点吞噬他的身躯。
金光未散，天际传来阵阵丝竹声，恭贺一位佛子得道成佛。
“好。奚善。”花时玉眼角含泪，却带着笑，“我记住了。”
最后的最后，花时玉展开双臂，将奚善快要消散的身体抱住：“忘不掉的。”
雨色笼罩小院，枝头重新绽放出朵朵红梅。
有一滴金色的仙霖和那粒莲子一同落下。
妖皇从簌簌的雨声中清醒过来。
抬手接过落在她眼前的两样东西。
妖皇瞧见已经从梦中出来的云辞，开口问道：“一个名字，为什么是他最大的心结？”
云辞抬手拈起桌上的梅花：“殿下，冬末春初的梅花，是最先察觉到春意的。”
如破春的梅花，那些清规戒律压制下滋生的情意，最先感觉到的，也是人心。
这场不知从何时生出的心动，也该有一个得体的结局。
雨水打落了池塘的荷花，妖皇孤坐在一旁，偏头去看立在水面上的莲蓬。
半晌，她才将那滴仙霖递给云辞：“你说的对，人修都喜欢初见时交换名字。那么我和他之间，名字是开始，也是结束。”
妖皇话中带着笑意：“我这算不算难得做了件善事？”
“他人渡众生，殿下却是在渡佛，哪是一句‘善事’就能总结的。”
云辞接过仙霖，忽然想起梦境里，两小无猜的少年在山中对的那首词。
因为梦境转换的太快，云辞只听到两人说了下阕。
现在想想，整首词的上阕，恰好有一句很特别：
一枝先破玉溪春。
想到这，云辞不由感叹道：“梅花啊......和殿下原形一样呢。”
看着正在发呆的妖皇，云辞垂下眼。
斩断尘缘后，花时玉会失去关于奚善的记忆这件事并不是假话。
两人之间好像真的如妖皇说的那样，名字是开始也是结束。
妖皇虽然忘记了那些日夜陪伴自己产生的懵懂爱意，却也在奚善说出名字的时候，察觉到了他的心动。
不过随着佛子飞升成佛，往事皆为渺渺烟云消散。
“扰了我好多年的梦没了下一回，倒让我觉得有些可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