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仁轨匆匆走到张楚身侧,想要阻拦。
不过,张楚拉住了他,一人笑着站到了殿门前。
长孙冲褚忠这些高门子弟,瞬间一滞,慢了下来。
“诸位考生,某家乃是本场秋闱主考。”
“秋闱时间,乃是陛下和衮衮诸公所定,乃是我大唐律法所定,不是谁一句话,就能决定的。”
“不过,我大唐向来是以教化为主,向来又有一条法不责众,这,也是民间约定俗成的规矩了。”
“如此,某家就把今日秋闱是否继续,交给你们来决定。”
说着,张楚往前迈出一步,双手负后,漠然的扫过长孙冲等几个闹得最欢的学子:“来人,谁敢祸乱秋闱,直接铐上锁珈,丢到国子监门前,示众!!!”
张楚声音发寒。
右屯卫士兵立马冲了上来。
长孙冲贺兰越石等人当即瞪大了眼眸,就又要发作。
张楚完全不给他们机会:“某家知道,你们这些人的父辈,祖辈,身上的袍子,可比某家这一身,要重的多,你们想着,某家不敢拿你们,或者说,到时候赦免你们也不过一句话的事。”
“我张楚,不妨告诉你们!”
张楚又往前走了两步。
气势逼人。
身上红袍,竟都发出浩浩之荡音。
不自主的,长孙冲一众学子,后退了两步。
“某家自承陛下之恩,授于秦川县子,领国子监祭酒,科监署署正,司农寺主薄,更是这院子的主人,民学魁首!!!”
“某家,最不怕的就是得罪人,更别说,你们父辈或多或少,都已是心中记恨某家,某家,不介意让他们多记恨记恨。”
“你们不要忘了!!!”
“某家这段时间,水里进火里出,某家不是软骨头,某家是一步步闯荡出来的硬汉子!某家最不怕的就是和人拉扯,和人对抗!!!”
“你们算什么?!!!”
“某家,担任这一次秋闱主考,便是乾纲独断又如何?就算倒了大殿上,某家也有话说。”
“之前如何,某家不管,只要某家担任主考一次,便实行甲乙卷,你们想舞弊,勾结官员泄露考题,在某家这里,行不通!”
“某家任主考,什么都不要,名,不要,好处,不求,人脉,不结,某家要的,还是那一句话,公平,公平,还他娘的是公平!!!”
张楚目光沉沉扫过整个圣师殿的学子,声音通透于圣师殿之上,甚至于连偏殿内的学子们,也都能听得一清二楚。
但凡张楚目光所过之处,众多学子皆是低头,那般深邃犹如万丈深渊的目光,多看一眼仿佛自己的灵魂都要被吞噬。
恐惧,自心底而出,长孙冲他们尽管站着,可也还是别过去了脑袋。
褚遂良脸色苍白,身子哆嗦的犹如筛糠,整个人的呼吸,都急促如牛般,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大殿中,一片死寂。
一时间,竟是谁都不敢带头了。
张楚望着他们,脸色,突然又轻松了些许,轻轻一笑,双手搓了搓,抄进了袖子:“当然,也不要说某家一言堂。”
“你们不是想要结束这一次秋闱么?”
“好,某家也给你们这个机会。”
“所有人,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只要人数过半,某家一句话都不说,会立刻禀明陛下,另行决议。”
“但,如果你们觉得,还可以留下考,那么就留下来,刚才所消耗的时间,某家都会补给大家,某家,不说这一次秋闱,能办的多么完美,面面俱到!但,某家还是可以在这里保证,定然公平公正。”
“还有你们·······”
张楚歪了下脑袋,瞅着后面一些跟风闹事的考生:“某家看你们,也是读过书的,你们家中,或许也有安排,但,不妨好好想想,若是真的走安排,能不能抢过其他的兄弟姐妹。”
“你们若是觉得,自己还略有才华,对家中的安排感到憋屈,那也不妨留下来,某家不说远的,这一次,或许是你们能够把握住自己命运极好的一次机会了。”
“只要你们中了功名,就谁都剥夺不了!回到家中,也能和什么长房,什么嫡系,什么乱七八糟的人,有了坐着说话的资本。”
“某家,话已至此,是去是留,来表决吧。”
张楚向右屯卫士兵行了个眼色。
顿时,士兵一冲而上,把还在茫然,惊骇中,站着的众人都拖回了位置上。
好一片刻,他们才反应过来,你看我我看你,却没有人站起来了。
片刻后,长孙冲见状,知道自己不能再沉闷了,咬咬牙,梗着脖子吼道:“我······我不同意继续!!!结束,结束秋闱!!!”
此话一出,大殿中不论是高门子弟还是黔首子弟都抬起了脑袋。
“我也不同意!”贺兰越石高举双手。
褚忠紧随其后。
紧接着,又是三三两两的附和声。
其余人,仍旧是没有表决。
不由得,长孙冲大急,他疯狂的朝那些人用眼色,可大部分高门子弟都再低下了头。
毕竟,高门子弟中大部分是读书,而且读的还不错的那种,这是环境所致,而大部分来参加秋闱的,和长孙冲也不一样,长孙冲是长孙无忌特意安排。
而他们大多数人,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家中举荐资格自己没有份额,就只能来这里和其他高门子弟争一争,抢一抢。
他们心里,其实比谁也都渴望着公平,因为在家中日夜所遭受的,最多的就是差别对待,对于公平这两个字,他们感悟很深。
二房,永远比不上大房,庶出永远比不上嫡出,这是他们无论如何努力也改变不了的金科铁律!
更别说,黔首子弟,他们等这个机会,更是日夜所盼。
褚遂良望着这一幕,双眸,绝望的闭上了,浑身,更是彻底无力,若不是常何拉着他,他已是犹如烂了的咸鱼,瘫痪在地上了。
他知道,丸辣。
“主考郎君,我们愿意·······我们愿意考下去,我们愿意!!!”
这时候,有人吼了出来。
“对,我们没有受到影响,我们还能考,我们要继续考!!!”
“主考大人,开始吧,主考大郎为我们求的如此机会,若是弟子们还不珍惜,就该天雷轰顶!!!”
“主考大人,我们要考,我们要考,我们要考!!!”
“我们要考········”
这四个字,渐渐的汇聚于一起。
不论是主殿,还是外面的偏殿,浩然起,宛若可把屋顶给掀了去,声势之浩荡,仿若大军得胜归来。
刘仁轨笑了。
他控制不住的笑了出来。
望着眼前这位还能称之为少年人,这里面的考生大部都比他年岁还要大的张楚,目光中有水雾般的折射精芒,彻底钦佩,不能自已。
这般手段,雷厉风行的基础上,却又春风化雨,刚柔并济的恰到好处。
刘仁轨抿了下干裂的嘴唇,双手都不知该怎么安放了。
这般少年,刺眼如骄阳,让他无话可说,无言以对。
长孙冲双眸血红,可这个时候,他却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他觉得自己遭到了背叛,甚至于背叛自己的还有一些之前舔着自己,以自己马首是瞻的高门子弟。
可是现在,他们却和黔首们联合在了一起。
长孙冲麻木。
他终究也只是一个年轻人,何曾处理过这样的情况?便是褚遂良这个时候都没有任何办法了,他们又能做得了什么?
张楚双手在虚空压了压。
刹那,圣师殿的声音落下。
而后一息间,偏殿里的声音也消失无影。
“那就平稳下心情,继续考试。”
“常将军,让士兵驻扎于大殿四角和门口,不许走动,不许发出任何声音。”
“其他监考,全部取消,和某家,一同在院子里等着。”
“刘中丞,辛苦你,重新计时吧!”
张楚说罢,便直接走出了圣师殿。
刘仁轨再取出火折子,更换了新的备用香烛,点燃,也急忙跟着张楚走了出去。
大殿中,一片寂静。
偏殿中,一片寂静。
只有士兵,分列四周。
很快,便只响起“唰唰”的书写声。
褚遂良呆呆的走出了圣师殿,他望着也被赶出来的一众青绿科监署官员。
众人都望着他,想要让褚遂良这个主心骨指挥些什么。
可褚遂良什么都没说,咬着牙,红着眼,青着脸,苍白着嘴唇,麻木的朝外走去。
他现在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赶紧把消息传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