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要将左玉兴的尸体入殓,张小龙带着气喘吁吁的大林走了进来。梁震云迎了上去,给张小龙递过去一支香烟:“小龙,辛苦你了。”
张小龙接过香烟,拍了拍梁震云的肩膀,笑着道:“你这个不受待见的新姑爷都能做到这一步,我这个村委会主任做这点事又算得了什么?”
梁震云也笑着道:“不管怎么说,玉芳嫁给了我,我就欠他们二老的。不管他们待不待见我,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两人都是话里有话。
张小龙道:“好啦好啦,这里就交给你处理了。把大林送回家之后我得赶回镇政府参加个会。”
梁震云道:“你给大林请了几天假?”
张小龙道:“你在电话里不是说一个星期吗?我跟他们的徐老师就请了一个星期的假。”
梁震云点了点头:“好。今天是星期五,他可以在家十天。刚好可以等到他爹过了头七再回学校。”
张小龙看了看表:“哎呀,快到三点了。如果有什么事你再打电话告诉我,我得去开会了,已经迟到了一个半小时。是一点半的会。”边说边走了出去。
大林怔怔的看着棺材发呆,不哭也不说话。
虽然大林跟明明经常吵架,可他是左玉芳的亲侄儿,这点是改变不了的事实。
左玉芳看到这一幕,心里一酸,走过去把大林搂在怀里:“大林,难过就哭出来吧。苦命的孩子啊。”边说边用手轻轻的抚摸着大林的头,眼泪又掉了下来。
大林把头倚在左玉芳怀里,轻轻的说道:“姑姑,你总算回到这个家里来了。”
“回来了,姑姑回来了。”左玉芳哭着道:“姑姑和姑父不回来,谁照顾你们啊?”
大林轻轻的说道:“谢谢姑姑。”
大林的脸上满是哀伤,却硬是忍着没流泪。
在鞭炮的轰响声中,众人把左玉兴的棺材抬到堂屋的左边安放了起来。
升棺完毕,梁震云让大林在左玉兴的棺材前上第一炷香。
他亲自给左玉兴上了一晚倒头饭(给死人吃的)。
晚饭后,梁震云又跟众人商量该如何操办左玉兴的丧事。
拿出老黄历翻了一下,确定了安葬左玉兴的日子。
一切商量妥当,他带着亮亮返回家里照料牲口。左玉芳则留在老左家照顾老左夫妇和大林。
回到家后,亮亮问梁震云道:“爹,今天我们去的那家人好奇怪啊,怎么一大家子人都哭哭啼啼的?都那么大的人了,整天哭哭啼啼的,真丢人。”
“他们家里死了人,很伤心。”梁震云笑着道:“所以他们就哭了。”
“哥哥跟我说过,那家人都是坏蛋。欺负过哥哥和妈妈。”亮亮又说道:“妈妈留在那里干什么?”
梁震云笑着道:“你还小,有些事你不懂。等你长大了,爹再告诉你,好吗?”
亮亮生气的嘟起了小嘴:“不行,你必须现在就告诉我。”
梁震云想了想,说道:“这么跟你说吧,今天死掉的那个人是你的舅舅,你妈留在那里是照顾你的外公外婆。”
亮亮不一辆懵逼的看着梁震云:“什么是舅舅?外公外婆又是什么东西?”
外公外婆是什么东西?
梁震云哭笑不得,也不知该怎么跟亮亮说,想了想,道:“你知道什么是死人吗?”
“知道啊。”亮亮点了点头:“死人都不喘气。人脸是绿的,还有两颗好长好长的獠牙。啊哟,好吓人。”
梁震云忍不住笑了:“什么跟什么?这些都是谁告诉你的?”
亮亮奶声奶气的道:“莲花大婶呀。她跟我说道:‘亮亮,小孩子不能去看死人。死人的脸是绿的。还有两颗好长好长的獠牙。只要小孩子走近,死人就会用那两颗獠牙咬小孩子。’听了莲花大婶的话,我就不敢去看死人了。小芳姑姑抱着我,听美菊婶子给我讲故事。爹,死人会不会咬小孩子呀?是不是莲花大婶在骗我啊?”
梁震云心想:“莲花是不想让亮亮乱跑才故意吓他的。亮亮好动,如果不这样吓唬他,这两天他舅舅办丧事的时候还真管不住他。”想到这里,于是点头说道:“莲花大婶说的没错,死人确实会咬人。”
亮亮道:“那你不怕死人吗?你还敢去碰死人?”
“不怕。”梁震云摇了摇头,道:“我是大人嘛,死人怎么敢咬大人呢。把死人锁在大黑箱子里以后死人就不会跑出来咬人了。”
亮亮若有所悟的点了点头:“哦,那我也要快快长大。长大了死人就不敢咬我了。”想了想,又问梁震云:“今天被放进大黑箱子里的死人是谁呀?他是坏人吗?”
“不是。”梁震云摇了摇头,解释道:“他是你妈妈的哥哥,也就是你的舅舅。”
亮亮还是不明白:“舅舅?妈妈的哥哥是我的舅舅?舅舅是什么东西?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呢?”
“唉。”梁震云心想,这事解释起来还挺麻烦的,管他听不听得懂,先跟他解释解释,以后他会理解的。
梁震云笑了笑,说道:“我的弟弟你喊叔叔;妈妈的哥哥呢,你喊舅舅。我的爹呢,你喊爷爷,我妈你喊奶奶;妈妈的爹呢,你喊外公,妈妈的母亲你喊外婆。明白没有?”
亮亮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我知道叔叔,叔叔是我的亲人,他给我买糖吃;但我不知道舅舅。我都不认识他,他怎么可能是妈妈的哥哥呢?妈妈不是爷爷和奶奶生的吗?”
梁震云有些哭笑不得:“小家伙,你咋越听越糊涂呢?我跟你说,你妈不是你爷爷奶奶生的,她是外公外婆生出来长大以后才嫁给我做妻子的。所以……”
讲到这里,梁震云打住了,心想:“接下来要给他讲的事情很复杂,别说亮亮,就是明明直到现在还不明白这些关系。现在跟他解释他不会明白的。”
在孩子的心里,谁对他好他就把谁当亲人。
左玉兴一家跟梁震云家断绝来往这么多年,明明和亮亮怎么可能知道左玉兴一家其实是他们的亲人?
梁震云正出神的想着,亮亮不耐烦的嚷了起来:“爹,您为什么不说话?你变成哑巴了么?”
梁震云回过神来:“啊,爹嗓子痛,等爹嗓子好些了再告诉你。”说着,假咳了两声:“咳咳,爹再说下去可真要变成哑巴了。好难受啊。”说着,装模做样的皱起了眉头。
亮亮以为他是真的嗓子不舒服,连忙跑到他身后帮他捶背:“爹,嗓子疼就别说了吧。如果您变成了哑巴,那就没人给我讲故事了。”他用小拳头在梁震云背上捶了几下,把大脑袋伸到梁震云面前问道:“爹,好些没有啊?亮亮的手都酸了。”
梁震云笑着道:“好些了好些了。谢谢了啊,亮亮。”
亮亮鼓着小嘴说道:“不用客气。”
梁震云道:“亮亮,我们洗脚睡觉吧。”
亮亮道:“好吧,睡在床上您给我讲故事。”
梁震云道:“嗓子疼,讲不了。洗了脚你去看《喜羊羊与灰太狼》吧。”梁震云边说边去打洗脚水。
亮亮在一边嚷嚷:“不行!你是骗我的。你嗓子都不哑,怎么会疼呢?必须给我讲故事!”
梁震云端来洗脚水,道:“好好好。待会儿给你讲《大灰狼吃熊孩子》。”
亮亮捂着耳朵嚷道:“我不听《大灰狼吃熊孩子》。这个故事听起来好恐怖哦,我会做噩梦的。我要听《鸡妈妈的故事》。”
梁震云无奈:“我的小祖宗,先洗脸洗脚,好不好?”
亮亮伸出小手指:“拉钩。骗人就是小狗。”
梁震云也伸出了小指:“好好,拉钩。”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
睡在床上,经不住亮亮的软磨硬缠,梁震云给他讲开了《鸡妈妈的故事》: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只会听懂人话的鸡妈妈。鸡妈妈不仅给主人生了好多好多的蛋,而且还给主人孵出了一茬又一茬的小鸡宝宝……”
亮亮认真的听着梁震云讲的故事,听着听着就进入了梦乡。
梁震云听着亮亮均匀的呼吸声,怎么也睡不着。十几年来的往事浮现在脑海中,一时间感慨万千。
他和玉芳结婚后,老左一家对老梁家的仇恨更加加深了。
他们两家人在半路上遇到都不跟对方说话。
左玉芳是他们的亲闺女,也被他们视作了仇人。
明明出生后,梁震云的父母相继辞世,梁震云又患上了严重的类风湿性关节炎,真是是破屋偏逢连夜雨,漏船遭遇打头风。
纷至沓来的灾祸,让这个本就贫困的家庭雪上加霜。
左玉兴家这几年来没灾没病,顺风顺水,攒了点儿钱。
老左一家本就看不起梁震云,加之这几年来梁震云家灾祸不断,左玉兴一家愈发不把梁震云和左玉芳放在眼里。
即使看到明明,他们也只把明明当作陌生人。
明明长到十四岁,还不知道自己有外公外婆舅舅这么几个亲人。在孩子幼小的心灵里,妈妈是没有父母兄弟的。
他们都认为妈妈就是爷爷奶奶生的。这就是亮亮从不知道舅舅是什么东西的缘故。
梁震云翻来覆去的怎么也睡不着。
不知不觉,天已经亮了。
这一夜,梁震云彻夜未眠。
不一会儿,亮亮醒了,翻身爬到他胸膛上,黑漆漆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看着梁震云,问道:“爹,你昨晚有没有梦到死人啊?”
梁震云摇了摇头:“没有啊。你梦到死人了吗?”
亮亮摇头:“我也没有。爹,我们今天还去那里吗?”
梁震云知道亮亮指的是左玉兴家:“还去。起床后我去喂牲口,喂好牲口我们就去那里找妈妈。”
失眠不但使人精神萎顿,对类风湿患者的影响也非常大。
梁震云翻身起床的时候,觉得浑身酸痛。
尤其是双腿关节,就像针扎般疼痛。
他穿好衣服,对亮亮说道:“亮亮,你去帮爹找根棍子来吧。”
亮亮裤子也没穿就“咚”的一声跳下了床:“爹,你的脚又痛了吗?是不是那个死人害你啊?”
梁震云笑着摸了摸亮亮的大脑袋:“不是的,是天气变化了嘛。天气一变化爹的脚就会痛啊。”
亮亮光着脚跑出房间,一边跑一边嘟哝:“这烂天气,变什么变啊,害得我爹脚痛了。”
梁震云看着嘟嘟喃喃的亮亮,笑出了声:“这小家伙。”
亮亮到外面转了一圈,找了根光滑的竹棍进来递给他:“爹,昨晚好像下雨了,地上湿湿的。”
梁震云拄着亮亮递过来的竹棍站了起来:“就是嘛,下雨了爹的脚就痛了。”
亮亮道:“爹,我看你都走不了了,我们就不去那里了吧?”
梁震云边往外走边说道:“不行啊,爹要去处理一些事情。”
亮亮道:“哦,那我自己穿衣服。”说着,拉过床角的衣服自己套上了。
梁震云打了洗脸水,喊道:“亮亮,来洗脸了。”
洗过脸,梁震云又一瘸一拐的去饲喂圈里的牲口。
天上还有灰蒙蒙的云层,看来还有一场雨。
喂好牛和猪,梁震云就带上亮亮往老左家走去。
刚到半路,遇上了气喘吁吁的左玉芳。
左玉芳见梁震云杵着拐棍,一瘸一拐的,关心的问道问道:“怎么啦?脚又痛了吗?”
梁震云点了点头:“是啊,可能是天气变化的缘故吧。”
他没说昨晚彻夜未眠。
左玉芳抬头看了看阴沉沉的天:“可能是吧。看来又要下雨了。”嘴唇动了动,像要说什么,却没有往下说。
梁震云道:“那里的事情还没理顺,你回来做什么?”
左玉芳犹豫了一下,道:“我回来要跟你说件事。这事很棘手。”
梁震云道:“什么事?不能在这里说吗?”
左玉芳道 :“还是回家说吧。这里不方便。”
梁震云道:“好吧。”
回家的路上,左玉芳说道:“玉军哥和我嫂子回来了。”
梁震云笑着道:“你哥才刚死他们就回来了?消息很灵通啊。”
左玉芳道:“可能是碰巧吧。他是从外省回来的,也没人通知他我哥服毒自尽的事。”
梁震云皱了皱眉,道:“他们这个时候回来,想干什么?摊牌啊?”
“我也不知道。”左玉芳道:“我爹我妈正跟我嫂子吵着呢,吵得很凶,都没法劝了。闹得你死我活的。”
梁震云道:“劝不住你也得留在哪里啊。他们闹得你死我活的,你却跑回来了,要是闹出啥事来咋办?”
“应该不会出啥事。”左玉芳道:“我嫂子把她的父母喊来了。再说还有好多邻居在那儿劝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