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淅淅沥沥的褪甲声传来……
李茂贞猛的将眼闭上,却也知道,李昌平这是准备献城了……
虽有些失望,但更多的是理解。
张子凡三言两语,已将军心瓦解。
再强逼他们打下去,甚至有人会起异心。
这场仗不可能赢了……
与其负隅顽抗,还不如趁早投降,将损失降到最低。
岐国灭亡,自己也该出去看看了……
也不知怎么,李茂贞突然有些心灰意冷。
只觉当初那个初见自己时,大谈理想,眼落星河的少年消失。
连这个创造过奇迹的人,都不认为此战能胜,那的确是没有半点机会了……
默默将手中的血玉笛抬起,李茂贞眼中满含不舍,但依然递了出去。
九天圣姬亦是神情低落。
各自抱着乐器低头发呆。
作为从小生活在幻音坊的人,她们只知道服从女帝和歧王的命令,对自己未来的人生没有规划。
现在岐国亡了,也不知道该去哪?
而战场上,只有张子凡笑了出来。
“看来殿下是想清楚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哼!一条狺狺狂吠的狗,你处心积虑布下此局,不就是为孤么?此事皆因孤而起,与这岐国军民无关。今日便以此剑试试,你这漠北兵锋如何?”
峰回路转的话,让张子凡闻之色变。
一众正在摘盔卸甲的歧军,手僵在了半空。
本来已经递出血玉笛的李茂贞,又猛的一顿,把笛子抽了回来!
身后的九天圣姬,也几乎是瞬间把头抬起,数道明亮的目光落在李昌平身上。
最前方的梵音天,更是双腿一阵发软。
“你要……”
张子凡猛的握紧了拳头,一股不祥的预感笼罩心头。
“你不是说孤身居高位,不顾百姓死活么?孤既身为大唐皇子,今日便孤身一剑,独守此关,看看你漠北百万雄师,可能踏进这凤翔一步?”
坚定决绝的话语传遍战场。
让本想着摘盔卸甲的歧军,立时感觉到羞愧难当。
那道站在城头上的背影,也在一时间挺拔起来。
却是下一秒,又被那锋利无比,正发出锐鸣的紫霄剑所吸引。
紫霄剑是歧王剑。
无论在宋文通手中,还是李茂贞手中,它都为守护岐国而存在。
可现如今,它落到了李昌平之手。
却依然在守护着岐国。
即便不相信任何人,但身为歧军,又怎敢去质疑紫霄剑的认可?
搭在盘甲丝韬上的手瞬间将之紧了又紧。
一双双渐渐布满赤红的双眸,死死落在了眼前的辽军身上。
连紫霄剑,和高高在上的皇子都做好了赴死准备。
自己这条贱命又有何惧哉?
守城?不守了。
今日就随着殿下冲出城去,凭此一腔热血,看看能不能重铸这大唐之威!
李茂贞把笛子交到单手。
却是前所未有的鼓足了勇气,将玉手插入李昌平垂落的左掌中。
而后是缓缓握紧。
再次看向那略微有些成熟的侧脸之后,心中亦是感到无比的安心。
当初那个少年从未变过!
从始至终,他都是那个默默将沉重责任背负在肩上的独行者。
今日之局……
无论生死,无论对面来多少人。
即便背后空无一人,自己都将陪在他身边。
告诉他,他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身后,梵音天羡慕嫉妒恨的目光终于落在了李茂贞身上。
抱着琵琶的手又收了收力。
恨不得是一琵琶拍上去,把女帝拍晕,自己好取而代之。
真不愧是龙子龙孙。
看着就想狠狠啃上去。
早知道世间有这种男人存在,自己当初就该守身如玉,试试他在床上该如何凶猛?
又有些不满的暗自吐槽。
女帝那平平无奇的身材,怎能包裹住这等雄鹰?也没有自知之明的分享出来,自己一定任其蹂躏。
唔……
光是想想,就忍不住要翻白眼了呢~
或许是想到了不太健康的东西,梵音天微微夹了夹双腿,才强行站定。
却在此时。
背后的凤翔城内突然一阵骚乱。
几道高昂的呐喊声打破了肃杀的气氛。
“殿下……殿下且慢,小老儿今年七十有八,虽以此残命苟活于世,但仍能举动刀剑。尚存的几颗牙齿也还算锋利。今日愿陪殿下守城,就是死了,也无怨言。”
“殿下既有此志,我等贱命亦何足惜?”
“虽看不到那盛世再临,但能陪殿下战这一场,此生足矣!”
“民妇为女流之辈,也愿跟殿下一样,死战不退!”
“殿下,歧军不助你,歧民助你!”
……
或苍老,或激昂,甚至还夹杂着几道妇女的声音从城中传来。
让李茂贞心头瞬间火热一片。
再次瞥向李昌平侧脸,捏他的手,又忍不住紧了几分,似乎生怕其跑掉。
没错,就是这样的……
飞袍陷死地,孤身救凤翔。
当初在歧王府的夸夸其谈,阵前独斗朱友文的霸气无双,以及现在这一人面对十万大军的决然。
跟李星云这种不良帅造出来的主角不一样。
他往那一站,便仿佛是天地的中心!
时刻感染着每一个人,总能让人陪之赴死。
就连自己,也被其挑动的心头乱跳!
此战若能活下来,必须得恢复女帝身份了……
要狠狠往前垫上一些东西。
哪怕是造假,也要压的其他女人抬不起头来。
想到这。
又瞥了一眼身后的幻音坊众圣姬。
看到梵音天正舔着嘴唇,一脸痴迷后,哪还不知道她在想什么少儿不宜的东西?
往后幻音坊的妆造服饰,就得按乞丐标准来。
自己必须做他面前最亮眼的女人!
而与此同时。
李昌平才发觉左手有些不适应,好像有一块滑嫩如玉的钳子在夹自己。
往旁边看了看。
正见到李茂贞站在自己身边,拉着他手高傲的环视全场。
当即有些不解……
如此关键时刻,这女人发哪门子神经?
要是女帝身份也就罢了,这歧王打扮也太过违和了一些。
李昌平瞬间将手抽出!
接着,也是把目光落在了张子凡身上。
而此时此刻。
张子凡脸上,早已没有之前的自信。
双目空洞着,似乎还没从李昌平的话中缓过神来。
等了好半天,才猛的惊叫一声。
“你怎么敢?”
他确实想不明白,李昌平是怎么敢说出这番话的?
孤身一剑守凤翔!
那自己怎么办?岂不是从此臭名昭着?
衰败的大唐,孤独持剑的皇子,强大的漠北外邦,还有那背后一城的军民。
所有要素都凑齐了……
此战无论输赢,他都立于了不败之地。
这是多好的谈资?
未来会有多少文人墨客将他歌颂,将自己描绘到十恶不赦?
他怎么敢?他又凭什么?
真不怕漠北这十万铁骑将他碾碎?
他全了名声,自己将来怎么活?天师府又如何在中原立足?
些许茫然过后,张子凡心中又升起无尽的恐惧。
在看到城头上一双双充满决死之意的目光后,更觉寒彻肺腑。
此刻终于明白……
袁天罡最后为什么放弃那株李花,又可以安然的放心离去。
他把大唐交给了一个怪物!
一个可以鼓动人心,却又强悍莫名的怪物。
晋、蜀、吴、楚天下诸侯联合,加上漠北一同造势,难道依然会被其破解么?
不可能!
“李昌平,你休要花言巧语!”
“你这是以退为进,你说出此话,依然是为了裹挟岐国军民为你送死,你心里根本不是这么想的,有本事你就亲自杀出来。”
张子凡语无伦次。
却是再也回不到先前那股姿态。
“哼!孤原本也没打算守!张子凡,之前因为袁天罡未死,你苟在李星云身边才能活这么久。不去感念孤的活命之恩,居然还敢勾结漠北,通敌叛唐。如此罪大恶极之人,死不足惜!”
“放屁,李昌平,是你先杀了我两个叔叔,休要倒打一耙!”
“叔叔?真没想到,你张子凡是这么重情之人!那怎么不勾结漠北,先把杀你亲爹的李嗣源除了?在漠北为什么不动手?李存忍和孤杀他,你为什么相救?龙泉地底,又为什么不出手?”
一连串的质问,让张子凡不由自主的后退几步。
刚想反驳,又听李昌平继续说道:
“你在害怕,你怕李嗣源死了,天下就定了。你将永无出头之日。你怕孤失去晋地和中原的威胁,顺势而起。”
“不是的!”
这一刻,张子凡的辩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