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狩十二年五月二十七日,风和日丽、万里无云,大吉,宜嫁娶。
雄伟磅礴的夏宫与以往的金碧辉煌不同,九曲回廊下皆是红绸,青砖上已被红毯覆盖,豪华、隆重程度无以复加。
每一个来往的宫人皆被这喜气感染,脚步轻快地各司其职。
夏宫外张灯结彩,京都满城皆红,世人皆知,御极十二年的帝王终于迎来了大婚。京都城门下不再如往日般人流如织,一辆自朔州而来的马车停在了城门外,共享这场盛事。
“娘娘,可起身了”,张媛将床榻一边的帘帐撩起,柔声唤道。
“几时了?”褒可青随着她的力道起身下榻。
依照大夏的习俗,男女结婚的前夜不得见面,否则是大不吉利,故裴涅昨晚睡在他处。
“刚至卯时,巳时陛下便要携娘娘前往太庙告祭先皇,娘娘,可以起身洗漱了”,张媛扶着褒可青坐到铜镜前。
褒可青侧耳倾听,有一群人的脚步声在靠近。
“娘娘万福”,九名宫女依次进入寝殿内,齐齐向褒可青蹲身行礼。
“起”,听着身旁的动静,褒可青开口。
太医正华延和太医署医官陶思端合力清除了褒可青身上的一种毒素,恢复了她的容貌和嗓子,但眼睛处却无丝毫的进展。
京都离南华山较远,宋慈尚未赶至。看着眼前黑暗的世界,褒可青由着宫人装扮。
半个时辰后
“娘娘,奴婢没见过比您更美的女子”,张媛轻叹。
眼前的褒可青眉如翠羽,肌如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
那双本明亮干净的眸子笑意闪现时,眼波流转,让人似见到了春光烂漫。如今却像一汪被白雾笼罩的潭水,清冷至极。
尚未穿喜服时,素雅娴静,有一种奇异的魅力,那是遗世独立的美。
而穿上繁复精美的喜服时,那厚重的喜色吹走了清冷,整个人显得端庄高贵,明艳大气。
“是极,是极”,宫人们跟着点头惊叹,她们只听过当今皇后娘娘的事迹,但今日第一次如此近距离见到褒可青,也便解了心头的疑惑,理解为何那样独掌乾坤的帝王一心守着她,这样绝美的女子即使是女人看了都会欢喜。
褒可青嘴角含笑,各花入各眼,她倒是欣赏不到了。
帝后大婚,自古以来有许多繁琐的步骤,但褒可青已无娘家人,而宋慈乃江湖人,皇后娘家这边的礼节全免。
元狩帝又是个例外,对于祖制他并不在意,只让礼部主官林万成准备两个环节,一是前往太庙祭拜,将封后一事告知先祖、神灵。二是帝后行成婚礼。
在皇亲、百官、万余宫人的眼中,威严无双的帝王与端庄明艳的皇后之间不是用红绸相连,而是直接由帝王手执着皇后的手,一步一步走过夏宫一重一重的宫门。
夜,未央宫,曲尺影壁处,张贴着一个大大的金色“双喜”字。
根据后世《夏书》记载,与历朝历代的帝后分居两宫不同,元狩帝与其后褒可青自大婚后便一同住于未央宫,元狩帝在位时,夏宫内昭阳殿的主人从未进去住过一日。
洞房之内花烛融融,床榻上红色纱帐覆盖,裴涅牵着褒可青的手踏进了大红帷帐里。
“可是累了?”裴涅拿着木梳温柔地打理着褒可青柔顺的青丝。
“嗯”,褒可青点着脑袋。
虽然减去了许多步骤,但无法看清前路的褒可青,只得专注精力地听着周边的一切动静,随着裴涅牵引的力道向前走去。
红纱幔帐中
裴涅捧起褒可青的脸颊,细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心上人,感觉怎么看也看不够,不是这张脸,而是想将褒可青看透,看清她的全部。
“可青,朕上一世也是这么千求万求么?”裴涅说着疑问,却是肯定。
“你怎这么肯定我们有过前世呢?”褒可青嘴角含笑,即使看不见,她也清晰地看到裴涅在沉沦,不肯抽离。
“佛说三世情缘,没有前世,何来今生,朕想,那最初的时候,自己应是多看了你一眼,便不想放手。而现在,朕只担心流年似水,却尚未看够”,抬手用指背轻柔地抚摸着褒可青脸。
“裴涅,有没有人说过你很会讲情话”,褒可青嘴角抿起,她是个女人,对于爱人的甜言蜜语心下亦是欢喜。
山盟海誓,对于相爱的两人,字字都珍贵。
“夜深了,朕用余生与你慢慢讲述”,将褒可青的身前秀发撩至身后,裴涅身子缓缓前倾,在她额前落下一吻。
褒可青身上余毒未清,在前日便提醒裴涅不可圆房,以防万一。心知以裴涅的心性,今晚不会再进一步。
身处黑暗中的褒可青随着裴涅的力道往下倒去,然而与以往点到为止、温存甜蜜不同,只感觉他的吻一直往下,褒可青下意识地猜测到他可能要做什么,不经轻呼出声:“……不可”。
“莫怕,你身体内的毒素尚未清除干净,今晚由朕伺候你”,黑暗中传来裴涅低沉磁性的声音。
无力推拒的褒可青,只得紧闭双眼,不敢再发出任何响动。
当太阳露出一角的时候,京都城门大开
一辆马车徐徐进入京都,按照手中书信的指引,到了一处偏僻的别院门口。
车夫站在一旁,一对年轻的夫妻下了马车,男子望着这座高宅大院,脚步有些迟疑,转头看向自己妻子。
“去吧,信上说得很详细,便是此处,夫君前去敲门吧”,妇人看向男子。
闻言,张怀安点了点头,走向大门,敲响了门环。
几息之后,大门打开,门房看了看外面的三人,又核查了书信,让张怀安稍等。
一个时辰后,马车又缓缓地离开了京都城。
“这不是妹妹一年前交予恩人的书信,且这封书信的落款时间是四个月前”,张美莲疑惑地查看着书信,这不是自己亲手写的那封,应是恩人后面重新写的。
“是新任的朔州州府杨安杨大人派人送至五河镇的,由五河镇的县令亲自送予父亲的,故我与你嫂嫂一刻不停地来到了京都”,张怀安解释道。
“妹妹也许久没见到恩人了,想必恩人自有安排”,想起自己月内结束,打算带着孩子离开别院时,却被仆役多番劝阻安慰,张美莲便对那有过两面之缘的恩人感激不尽。
“父亲与母亲见到这个壮实的外孙一定会非常开心的”,张怀安看向正被自己妻子抱在怀中的小儿,笑着说道。
“他们可曾怪过妹妹?”张美莲想起家中年迈的父母,心酸不已。
“不必忧心,念了几句,但见到是州府派人送来的书信,也就不多说了,说来你那个恩人应是贵不可言”,张怀安回忆起当时县令的客气有礼,这是张家作为商户多年以来,从未享受过的待遇。
闻言,张美莲不再多问,恩人的身份自己也不清楚,但总归不是常人,那别庄中的人也不是普通的仆役。
“这次我们也有幸见到了京都的繁华,沾染了大夏最大的喜气,说来也是运气呢”,张怀安感慨道。
张美莲笑笑,感觉自己联想到了什么,又被“咿咿呀呀~”孩子的声音打断了心思,便不再多想,伸手接过小儿,马车一路向朔州前行。
半个月后,未央宫
“主子,华神医到了”,小松的声音在三步远的地方传来。
“师父”,褒可青侧过脑袋朝向小松的方向。
“娘娘”,宋慈躬身行礼道。
“小松”,褒可青神情一顿,随即唤道。
小松会意,躬身请宋慈向前为褒可青诊断。
宋慈上前,仔细看着褒可青的面色,说了句:“老夫逾矩了”,伸手探向她的眼睛,询问中毒的时间与反应,褒可青一一作答。
一刻钟后,宋慈眉头紧皱,站起身转眸扫了一眼屋内站着的张媛和小松。
“怎么了?师父”,室内太过安静,褒可青侧过耳朵,疑惑出声。
“有些棘手,如果你和他尚未圆房,倒也好办,但现在却是”,宋慈面沉如水,负手看着褒可青疑惑的表情,继续解释:“此毒名为清风,你的师祖曾在老夫年少时提及过,那是一本古籍中的一页偏方。
药物本身只是让人陷入失明,施针加之用药后即可如清风般褪去。但如果与情花合用,即使情花之毒解了,清风也已变得狡诈诡异,非处子之身不可祛毒。
如果你与他尚未圆过房,老夫有法子根治,现在这种情况这双眼睛只能换掉”,而且用的是活人的眼睛。
这个世上,能够做到“以眼还眼”的,除了他,应是不会有第二个人,这是下毒之人不曾预料到的。宋慈纠结的不是治疗方式,而是心知褒可青不会同意这样的方案。
“男女大欲,人之天性”,贼人应是料到褒可青早已与元狩帝发生了关系,所以直接下了这“无解”之毒,让她彻底失去自己这双眼眸。
“没有”,褒可青抬眸,朝向宋慈说道。
“什么?”宋慈下意识地反问。
褒可青轻咬了下唇,开口:“没有圆房,他尚未与我行过敦伦之礼”。
“……”在场的三人均一阵沉默,全天下的人都以为在这么长的岁月里,两人早已是名副其实的夫妻。
随即宋慈轻咳了一声:“陛下真乃大丈夫也,准备笔墨”。
“喏”,小松行礼回道。
随后的半个月,由宋慈施针解毒,褒可青配合吃药。
“差不多了,过两日,也许你一觉醒过来时便能看到”,宋慈安抚道。
“有劳师父了”,褒可青轻轻颔首,脑袋朝向宋慈:“师父,徒儿未保存好您赠予的骨哨,多日前中毒清醒后,那一直挂在脖颈间的哨子便不见了”。
陆炳带回的消息是手镯被魔宫手下处理自己衣物时转赠了情人,故而保留了下来。
而那暗哨却随着自己的衣物一起焚烧后抛到了江河中。江河广阔,那一枚精致小巧的哨子无从寻找。
“无事”,宋慈抬手想摸摸褒可青的脑袋,手一顿,上下尊卑有分,他不可逾矩。
“师父,那个骨哨材质特殊,您可知用什么打造的?”看似像某个动物的骨头所致,但又没这么简单。这是南华山派的掌门信物,乃重要之物。
“老夫也不晓得,你不用放在心上,魔宫被灭后,现在南华山派,甚至整个江湖皆知你是南华山派下一任的掌门。至于百年后,后世之事后世再说”,宋慈语气随意,他是个随心的人,只要褒可青安好,其他皆是小事。
闻言,褒可青低眸,这是她的错,她能做的便是想办法弥补,去打造一枚珍奇无双的暗哨还于南华山派。
两日后,第一缕晨曦自窗沿处悄悄溜了进来。
“时辰尚早,可以再睡会儿。朕下了早朝后,再回来与你一同用膳”,元狩帝站在外间由着小松整理龙袍,注视着内间自床榻上坐起的褒可青。
坐在床榻上的褒可青愣了一下,随即缓缓侧过脑袋看向外间的裴涅,突然笑颜如花,眼波流转,似吹皱了一池的春水。
元狩帝怔愣,无法回过神。
察觉帝王的不对劲,整理好龙袍下摆的小松缓缓站起身,退到一侧,偷偷抬眸看向里间,再也无法收回目光。
“娘娘,恭喜娘娘”,站在外间率先回神的张媛上前几步,恭敬行礼。
“可青,你可看得清了?”元狩帝大步走入里间,站在床榻旁,柔声问道。
褒可青不作回答,只是加深了笑意,转眸看向窗户,看着窗沿处的一束光影说道:“可以上朝了,我等你一起用早膳”。
对面的裴涅也跟着无声笑了起来,随即转身向外间走了出去,不让身后的心上人看见自己眼底的湿润。
是夜,未央宫,龙凤红烛通明,那红色纱帐依旧围在床榻边。
坐在铜镜面前的褒可青看着铜镜里的裴涅,眉眼含笑。
梳着手下的青丝,裴涅抬头看向铜镜里的褒可青,见她缓缓低垂下眼眸。
将木梳放置铜镜旁,裴涅弯身将褒可青抱起,俩人一同倒入大红被褥中。
轻纱晃动,红烛过半,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夏日炎炎,养心殿内
元狩帝看向正在写写画画的褒可青,起身走近,弯腰看向她的手稿。
“这是何物?是那枚暗哨?”,裴涅好奇询问。
“嗯,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材料,便先画下,免得遗忘了”,褒可青看着上面勾勒出的精美纹路。
对照着记忆中的那枚暗哨,细细查看,以免有所纰漏。自己与张媛、小松三人将夏宫搜寻了个遍,依旧找不到相似的原料。
“渤州境内盛产奇料,朕下旨让他们快马加鞭送过来”,元狩帝无所谓地说道。
天下皆是自己的掌中之物,总会有合适的材料打造那枚暗哨。
“不用了”,褒可青抬眸对其摇头,渤州边境战火纷飞,已经顾不了帝王再来一道任性的旨意。
若元狩帝今日的旨意是要一块奇料,那到达渤州的圣旨便会变成要一座山的奇料。
元狩帝挑眉,殷勤难献,又看向褒可青左手手腕处的玉镯,自手镯往上看向褒可青的脸,她的身上除了这枚玉镯再无其他金银玉饰。
而长桌的一侧放置着那本九州地理手札,正展示着渤州风土样貌。
“可需要朕带你去渤州看看”,双眼紧盯着褒可青的反应,他不信她毫无反应。
“这……可以么?”褒可青眼微动,她的确想出宫,但刚经历了那一遭,她按捺住自己的“好动”。
裴涅嘴紧抿,控制着自己的笑意,免得对方恼羞成怒,转身走向上座,坐定后说道:“想去,便去,但这次朕要一起去”。
渤州境外在打仗,却是大夏军队追着犬戎跑,但渤州境内风平浪静。
褒可青抬眸看向殿外的阳光,又回眸看向继续批阅奏章的裴涅,她突然理解了自己为何当初在不知不觉中,一步步沦陷到他一手造就的情爱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