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黑色的马车被风吹开车帘一角,车外是冷肃的北方,风猎猎的没有日头,铅灰色的天空像是随时会裂开一道口子,倒下阴绵绵的冷雨来。
一骑飞骑策马而来,马背上的人挥动着马鞭,在距离马车还有十多米的地方利落跳下马背,径直入了马车,是追风。
“主子,河间府北城门处,尉小公爷已经在那候着了。”
蔺止叙摩挲着无名指节,缓缓开口:“去把庞大人请来。”
等庞宜甫进了马车后,就再未出去。
蔺止叙带着追风和龙溪换了一辆马车,绕道走西城门进了河间府。
灰扑扑的城墙高耸,蔺止叙无心看,简单朴素的马车由龙溪和追风驾马,入了河间府的城郭。
像是熟门熟路似得,直直朝着城中心的一处繁华酒楼行去。
追风把车停在后院,人守在对面的茶寮放风,由龙溪陪着蔺止叙进了酒楼。
二楼雅厅里有人已经早早等在这里,是个身形魁梧的虬髯大汉,蔺止叙推门进来,涌进来肃杀的寒风,虬髯大汉眼睛明显一亮,走上前去,朝着蔺止叙单膝跪地。
“袁琦见过少将军!”
蔺止叙眼眶微热,深吸一口气,扶起袁琦时,面上笑容淡淡:“我早已不是什么少将军了。”
袁琦起身,认真看了蔺止叙,瞧他脸色苍白,皱起眉:“少将军的伤好些了吗?”
蔺止叙随意坐下来,冲他摆摆手:“时间有限,咱们先捡重要的说。”
袁琦点点头,从怀里掏了信出来:“上次进京告御状的主仆姓陈,在河间东北一带,是当地有名的清流大儒,这些情况想必少将军早已知晓,至于为何这陈家会遭来杀身之祸,准确说来,是因为一块地。”
蔺止叙蹙眉反问:“一块地?”
袁琦点点头:“这事尉国公府上做得隐秘,都督也是派了人多方查探才查明,那陈家老宅位于仙居山,从去年开始陆续就有尉国公的府兵秘密进入仙居山…”
袁琦顿了顿,觑了一眼蔺止叙,才继续说:“他们在那山里发现了一座铜矿。”
“铜矿?”
铜矿可以做的事情可太多了,小到炼制铜镜、礼器、工艺品,往大了说...说不得。
袁琦道:“少将军,他们这是等同于谋逆。”
蔺止叙声音转寒:“陈家老小就因为老宅世代居于那里,尉国公为了灭口,就可以将全族人屠戮殆尽,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袁琦看着他,说:“少将军这次是奉皇命巡按河间,朝廷是铁了心的要查,我来之前,大都督发了话,叫我全力配合少将军在河间的行动。”
提到大都督,蔺止叙神色平和了许多,问:“彭公他最近身体可还好?”
袁琦道:“一切安好,前些日子听闻少将军被陛下委任巡按御史前往河间,还念叨了少将军,河间距离幽蓟二地不远,若不是大都督军务繁忙,还想来河间亲自见见你。”
蔺止叙有些感慨:“要见也应该是止叙亲自去见他老人家。”
正说着,袁琦突然起身往门口走,站定一会儿,突然一把拉开门,门口立着个端茶送水的清秀小厮冷不丁被吓了一跳,面色唰地变了惨白。
“客官,小...小的是来添茶水的。”
袁琦从他手里接过茶盘,眼神冷漠的看了他一眼:“去吧。”
蔺止叙和龙溪对看一眼,立在门口的龙溪惭愧的低下头,刚刚自己居然没发觉外面站了人,蔺止叙朝他使了个眼色,龙溪出门在外面守着了。
袁琦走过来,把茶盘放下:“不怪龙溪,这河间府水太深。”
“少将军可知,这酒楼背后东家是谁?”
蔺止叙听他这么问,明白过来:“你这么问,那肯定和尉家逃不开干系了。”
袁琦道:“少将军不知,尉家就是整个河间地带的土皇帝,整个河间府超七成的生意背后都有尉家的身影。少将军来的时候刻意低调打扮,但河间到处都是尉家的耳目,想来这会儿御史进城的消息已经传到国公府了。”
蔺止叙浅浅笑道:“也没指望瞒多久,打个时间差而已。”
河间府北城门处,庞宜甫等一行人刚一入城,尉小公爷尉瀛川领着人已经等在一侧了。
庞宜甫掀开帘子下马车,红色的官服穿在身上,显出倜傥利落的威严。
尉瀛川稍稍一愣,细长的眉眼眯了起来:从马车里出来的官员怎么好像和预期的那位巡按御史大人长得不一样?
传回来的情报不是说,那位巡按御史大人格外年轻俊朗吗?而面前这人似乎年纪稍大了一些。
庞宜甫上前,礼貌拱手:“吾乃沧州新任监察御史庞宜甫,见过尉小公爷。”
尉瀛川面上堆着热络的笑,道:“原来是庞大人,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他礼貌的引着庞宜甫走,眼神还不忘往身后的马车打量,身后除了跟随的低品阶吏胥便再无别人。
尉瀛川问:“怎么就庞大人一人,不是还有位巡按御史蔺大人吗?”
庞宜甫将蔺止叙离开之前说的话,重复道:“小蔺大人说是要好好感受一把河间府的人文风貌,半道上就提前下车,想来这会儿应该正在哪里闲逛吧。”
尉瀛川:“......”
酒楼里。
红泥小火炉上的茶壶咕嘟嘟的冒起了泡,袁琦提起来,将两人面前的杯盏斟满。
一边说:“那位小公爷醉心名利,尉国公这两年把手里头很多事情都交给他去办,少将军此番和他打交道的机会很多,此人心胸不怎么宽广,和他下面几个兄弟关系处得都不融洽。”
“尤其不和,可以说是呈水火不容之势的便是尉三了。”
蔺止叙反问道:“尉家老三,前几年不是说这人病得快死了吗?”
袁琦道:“是快死了,听说这位从小体弱多病不怎么受宠的庶子,当年棺材都备好了,不知怎的,突然就好了,不止好了,人也脱胎换骨。”
蔺止叙眉心忽然一跳,问:“怎么个脱胎换骨法?”
袁琦灌了杯茶:“将死之人忽然大显神通,不出一年的功夫就把原先尉家手底下的那些商铺全部盘活起来,这算不算是脱胎换骨?”
蔺止叙莫名想到了蔺疏桐,事出反常必有妖。
袁琦接着说:“咱们现在待的这处酒楼,背后东家就是那尉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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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鬼祟站在门口的小厮走到无人注意的角落,一把摘了头上戴着的小厮帽子,面无表情地推开一扇屋门,一屁股坐在垫了软枕的圈椅上,坐没坐相。
朝边上正在描眉画唇的女子勾勾嘴角:“尉瀛川这会儿还傻傻在城门口迎人呢,不想人正主直接登门造访了。”
添玉停下手里动作,露着半片肩膀,过来攀上小厮的肩:“要我带些什么话回去吗?”
这人冷睨了一眼美人,不通风情的推开她,冷漠说道:“你该回去了。”
添玉大约是习惯了这人的变化无常,贴得更紧了些,在他耳边呼着热息,问:“听说那位新来的钦差大人身份贵重,你刚刚去瞧了,是个什么样的人?”
小厮打扮的人皱眉嫌恶地瞪了她一眼:“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吧,那位是朝廷派来和尉家打擂台的,你要是敢向这人靠近一点点,尉瀛川第一个扒了你的皮!”
添玉嘤嘤笑出了声,涂着红色丹蔻的纤细手指顺着那人的脸颊一路向下,轻轻挑开那人的衣领,媚声道:“一口一个尉家,难道你不是尉家人?”
男子抓住她的手腕,从衣服里拽出来,眉宇间浮现一股萦绕的戾气:“我说,你该回去了!”
说着拽着她的手臂将人推了出去,添玉伏在地上,倒也不恼,含羞带嗔的看着他,道:“死冤家!用得着人家的时候可不是这副嘴脸,算了,谁叫我喜欢的人是你呢!”
添玉站起来,圈住他的颈坐在他腿上,在那人唇上啄了一口,笑道:“你最好快点把我从尉瀛川手里讨了去,我真是一刻也受不了他了。”
男人看着她,好半天才吐了一个字出来:‘’好。”
送走了添玉,门口进来一人,呈上密信:“三爷,泉州失踪的那几个人有眉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