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卖刺绣(二)
作者:阿董   汴京定容律最新章节     
    我们走到之前摆摊的银杏树下,摊位已经被别人占了。有僧人敲着铜钵报时:“未时到。”我们重新找了个摊位,在菩提树下摆摊,娘把木桶从箩筐里拿出来,她把水囊,葫芦装进木桶,然后反扣两个箩筐。
    娘指着一个箩筐对召南说:“召南,来坐吧,你陪清容走了那么远的路,都没怎么休息过。”
    召南对我说:“清容,我们一起坐吧,一人坐一边。”
    我摇摇头说:“召南,我不累,你坐吧。”召南随即坐到箩筐上。
    召南问:“姜大娘,买清容刺绣的人,长什么样呢?”
    娘乐呵呵地说:“是个和言律一样高的俊俏男子呢。”
    我踮起脚,把三幅卷轴挂在树枝上。娘把葫芦递给召南,问:“召南,你喝水吗?”召南摇摇头,说:“谢谢姜大娘,我想喝一筒‘杨梅熟水’,一会儿我自己去买。”
    娘把葫芦放进木桶,拿出水囊喝水。喝完水,娘说:“召南,我之前摆摊,听游人说,钟楼附近有很多卖熟水的,不知道有没有你要喝的‘杨梅熟水’。”
    召南准备起身,我说:“召南,你在这里休息下吧,我去买。”
    召南说道:“清容,麻烦啦。”
    我笑着回道:“别客气。”
    娘准备起身,说:“我去买吧。我上午在这儿摆摊,都是坐着的。我也该活动活动了。”我说:“娘,你之前挑了担子,应该多多休息。”
    我对娘说:“娘,你喝‘杨梅熟水’吗?”
    娘摆摆手说:“我水囊里的水还没喝完呢。”我快步走到钟楼前,顺着吆喝声,很快就找到了卖熟水的摊位。
    摊位前立着竹竿,竹竿上挂着带流苏的红幡,上面写着“熟水”。方桌上整齐摆放着很多竹筒,竹筒外贴着不同形状的新鲜树叶,竹筒里都装着不同颜色,不同味道的熟水。身高跟我差不多的摊主头戴红色山谷巾,身穿红色抹胸,白色短衫,褐色裙子,身上背着一个褐色绣花挎包,她大声向游人吆喝:“卖熟水,新鲜好喝。”
    摊主向我作揖,问:“小娘子是要买熟水吗?”
    我回了“万福礼”后,说:“小娘子,我要买一筒‘杨梅熟水’。”
    我问了价格后,从衣袖里掏出荷包付账,小娘子把贴着杨梅树叶的竹筒拿起来,她紧紧拿着竹筒端详,并不着急递给我,我皱着眉问:“小娘子,你为何不把熟水递给我呢?”小娘子回道:“小娘子,不要着急,请稍等一下,之前有人说我的竹筒会漏水,我现在在检查这个竹筒是否漏水。”她说完,接过铜钱,放进挎包,之后,她把竹筒双手递给我,我行“万福礼”道别,双手接过竹筒,小娘子回了“万福礼”。
    我小心翼翼地拿着竹筒走路,生怕竹筒里的水洒了。不一会儿,我就走到了摊位前。召南见我来了,立刻起身,向我走来,接过竹筒。菩提树下站着一位个头比较高,皮肤偏黄,头戴黑色斗笠,穿着灰色长衫,长衫上有好几个补丁,布鞋,腰上挂着一把蒲扇的老丈。老丈站在树下慢慢地摇着蒲扇,树旁放着一个麻袋。
    娘和我吆喝着:“卖刺绣,一针一线,锦绣河山。”这个吆喝口号是我早上出门前想出来的,召南喝了几口熟水后,也帮我吆喝。有游人围上来观看刺绣。
    一位个头不高,头戴黑色朝天幞头,穿着青色官袍的男子跟我们互相作揖,问:“你们的刺绣怎么卖?”我们报价之后,官员摇摇头,说:“我觉得这个价位有点高了。”说完,他向我们作揖道别。
    召南问:“姜大娘,那预订清容卷轴的人,什么时辰来取刺绣呢?”
    娘说道:“那人说申时前会来取刺绣的。”
    召南把熟水一饮而尽,她手上拿着空竹筒,树下那位老丈向我们走来,他向我们作揖,我们也作揖回礼。老丈问召南:“小娘子,你这空竹筒还需要吗?”
    召南说:“老丈,竹筒我不要了,这附近没有箩筐,我不知道往哪儿扔。”
    老丈笑呵呵地说:“麻烦小娘子扔到我麻袋里吧。”召南说:“好。”
    召南把竹筒扔进麻袋,麻袋里全是竹筒。
    我好奇地问:“老丈,您收集这么多竹筒是要做什么呢?”
    老丈说:“我准备把竹筒当柴火烧呢。”看着老丈穿着有补丁的衣服,我猜测他可能生活艰苦。
    我关切地说:“老丈,出了相国寺大门,往东走,有个福田院,若您生活上有什么难处的话,可以去福田院免费居住。”
    老丈笑呵呵地说:“我今天穿着补丁衫子,让大家误会了。我在街道司任职,我和其他人员主要负责管理街道的占道,清洁,维修,绿化之类的。虽然我们在任职期间,要穿青衫,但是我的青衫在昨天下午,沾上了粪便,青衫我昨晚洗了,今天还没晒干,我就换成了自己的衣裳。”
    娘把葫芦递给老丈,说:“老丈,你口渴吗?我这葫芦还没用过,里面装的茶水。”老丈摆摆手说:“谢谢,方才我在斋院喝了些茶水,现在不是很渴。”老丈向我们作揖道别,我们也作揖回礼。
    有位个头不高,头戴淡红色幅巾,身穿白色衣裳,黑色半臂的小贩向老丈作揖,老丈作揖回礼,小贩摊位前摆着竹篮,售卖带叶子的杨梅。小贩用手帕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老丈,你看我的摊位占道了吗?”
    老丈说:“没有,若是占道的话,我会提醒你的。”小贩点点头,小贩递了一篮杨梅给老丈说:“老丈,这篮杨梅您带回家吃吧,我经常在相国寺摆摊,以后还要您多多关照才是。”老丈摆摆手,小贩把竹篮挂到老丈手臂上,说:“老丈,您就拿着吧,这是我一点小心意。”其他小贩也说:“老丈,你就拿着吧,杨梅特别好吃。”老丈手上挂着竹篮,他和小贩互相作揖道别。
    有位长得胖乎乎,留着短发,穿着白色衫子,黑色裤子,笼鞋的小郎君跟老丈互相作揖,小郎君问:“老伯伯,我爹也在街道司任职,他平时手上拿着木棒,您怎么戴着斗笠,拿着扇子呀?”
    老丈说:“我们街道司有五百人,每人负责的事情不同,你爹应该是主要负责管理占道的,我平时主要负责清洁道路的,今天临时被调来相国寺种树。最近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所以我带了把扇子。”小郎君和老丈互相作揖道别,老丈提着麻袋去其他地方了。
    我们继续吆喝:“卖刺绣,一针一线,锦绣河山。”一位束发,戴玉冠,穿着白色镶黑边襕衫,束着腰带,腰上挂着竹筒的男子向我们走过来,他的竹筒里放着长短不一,粗细不同的毛笔,每支毛笔上都沾染了不同颜色的颜料,待他走进了,他和我们互相作揖。
    “忠维,你是来买刺绣的吗?”召南问。
    郭忠维说:“卫娘子,我是来取刺绣的。”
    娘说:“他就是之前预订清容刺绣的小官人。”
    郭忠维问:“清容,你会画画吗?”
    我说:“不会。”
    郭忠维接着说:“春山连绵不断,江水滔滔,春山映水,水天一色。清容,你的刺绣很有意境。”
    我真诚地说:“谢谢。”
    郭忠维笑着说:“别客气。”
    娘惊讶地问:“你们认识啊?”
    我说:“娘,我和召南有次在书坊买书认识了忠维。”
    娘急忙问:“郭郎,你怎么称呼呢?今年多大了?”
    “晚生叫郭临风,今年二十了。”郭忠维说。
    娘笑眯眯地说:“老妇叫姜大娘,我女儿今年十八,召南是她的朋友,今年十九,你们三人的年纪相差不大。”
    “忠维,你叫我召南就行。”召南说。
    “行,你和清容也可以叫我临风。”郭忠维笑着说。
    “好。”我和召南说道。
    娘取下一幅卷轴,卷轴里绣着重峦叠嶂的青山,烂漫的山花开在青山中,青山中点缀着一点红,一点粉,一点白,山前有绿如蓝的江水,山的倒影映在江水中。娘把卷轴卷起来,系好带子,双手递给郭忠维。
    郭忠维双手接过画,他继续问我:“清容,你家里有没有收藏什么古画?”
    我说:“我家没有收藏过古画,阿爹去年买过一幅山水画挂在书房。这些刺绣都是我根据山水画改动刺绣的。”
    娘问:“郭郎,你是卖画的吗?”
    郭忠维说道:“不是。我是‘汴京画院’的画学生。”
    “清容,你家里的山水画,你可还记得是谁画的?”郭忠维问。
    “是画家郭熙画的。”我说。
    “郭郎,你是郭熙的亲戚吗?”娘问。
    “不是,他是专门教我们画山水的夫子。”郭忠维说。
    “郭郎,你是请假来取刺绣的吗?”娘问。
    “不是 ,今天另外一位夫子让我们所有画学生来相国寺画罗汉。”郭忠维说。
    郭忠维从衣袖里掏出二两白银递给娘,我说:“娘,这幅刺绣价格卖高了。”
    娘说道:“我之前报了价格,郭郎还说你的刺绣价格卖低了。”
    郭忠维说:“清容,你的刺绣值得上这个价。”
    娘收了白银,郭忠维和我们互相作揖道别。
    有位束发,头戴粉色逍遥巾,身高不足五尺,皮肤黝黑,穿着白色交领上襦,黑色半臂,淡绿色裙子的小娘子站在其他摊位旁买东西,不耐烦地说:“我之前看那男子穿着白色襕衫,还以为他是金榜题名,等待任职的进士呢。”
    有位身材高挑,束发,头戴山口冠,画淡妆,穿着青色抹胸,红色印花褙子,粉色印花裙子的小娘子手拿装着荔枝的竹篮,耐心地说:“他们穿得不太一样,我听我爹说,等待任职的进士,国子监,州县的读书生,都会穿着白色襕衫。等待任职的进士,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耳边戴花,穿白色圆领宽袖襕衫,襕衫领口,衣襟,袖口边缘,横襕都是黑色。”
    “那男子是太学生吗?”皮肤黝黑的小娘子急忙问。
    “不是,国子监的太学生和书院的学子,他们平时穿白色圆领宽袖襕衫,襕衫边缘和横襕皆为青色。”头戴山口冠的小娘子耐心解释。
    “那他是什么学院的学子呢?”皮肤黝黑的小娘子问。
    “他穿着白色圆领窄袖襕衫,襕衫边缘和横襕是黑色的,他是画院的学子。”小娘子解释。
    我们继续吆喝,不一会儿,有一位看起来凶巴巴的,身材魁梧的小娘子,留着辫子,左右两边各有三条辫子垂放胸前,头戴红色麻花状的抹额,画着“佛妆”,耳朵上戴着金耳坠,脖子上戴璎珞,穿着土黄色圆领窄袖长袍,乌皮靴,腰间束着躞蹀带,带子上挂着一把银刀和银制镂空荷包。小娘子和我们互相作揖,她指着刺绣,叽里呱啦说了一些我们听不懂的话。卷轴里绣着层峦叠嶂的山,山上覆盖着白雪,山峰高耸入云,山下有条蜿蜒曲折的小溪。
    “谁知道这小娘子是哪个州县的人啊,她的话我们听不懂,这里有她的老乡吗?”娘和附近的摊主互相作揖,摊主都说不知道。
    小娘子见我们听不懂她的话,她指了指镂空荷包和银刀,又指了指刺绣,我们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没有回应。
    有位纤瘦,个头不高,头戴草帽,穿着黑色圆领衫,褐色裤子,草鞋,售卖草席的摊主战战兢兢地说:“那小娘子长相凶狠,她也许是想说,如果你们不卖刺绣给她,她就把你们杀了。我得赶紧收摊了,我听不懂她的话,要是她想买我的草席,我就惨了。”说完,摊主急忙把草席卷起来,放进地上的背篓,他背起背篓,拔腿就跑。有些手上拿着三柱香的游人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跟着小贩一路狂奔。
    娘和召南都吓得不敢说话,我安慰她们说:“娘,召南,你们别害怕,小娘子要是起了杀心,就不会指着荷包了。她若是凶狠之人,直接用银刀割掉我们的卷轴系带,把刺绣抢走,还用得着这么大费工夫地比划吗?也许她是想问我们,荷包和银刀能不能换一幅刺绣呢。”
    小娘子见我开口说话,又说了几句我们听不懂的话。
    有位头戴僧帽,身穿僧袍,脖子上戴着一串长佛珠,个头比较高的僧人挑着水从我们摊位前经过。卖杨梅的小贩对娘说:“大娘,要不你们问问禅师吧,小娘子是哪里人。”
    娘向僧人作揖,僧人放下担子,回了“合掌礼”,娘说:“禅师,这位小娘子来这里买刺绣,我们听不懂她说的话,你能听懂她在说什么吗?”
    僧人说:“贫僧能听懂。”我们欣喜若狂。
    一位个头不高,束发,头戴银冠,抱着酒坛,满身酒气,穿着灰色短衫,黑色裤子,打着光脚的男子,晃晃悠悠地站在之前卖草席的摊位,醉醺醺地说:“这禅师听口音是汴京人,一个汴京人怎么能听得懂其他地方的口音,这禅师定是在逞强。”男子笑着拍着酒坛说:“禅师莫不是也喝醉了?”
    围观的游人说:“出家人不打枉语,看禅师从容不迫的样子,定是胸有成竹了。”
    禅师没有理会那醉酒男子,他向买刺绣的小娘子行“合掌礼”,小娘子作揖回礼。禅师对小娘子说了几句话,小娘子点点头,禅师向我和召南行“合掌礼”,我们也作揖回礼,禅师对我们说:“这位缘主是契丹人,她想问这刺绣可以按银子结算吗?”
    一阵呼噜声传来,原来是醉酒的男子蹲在摊位前,抱着酒坛睡着了。我点点头,娘说:“小娘子开个价吧。”僧人帮小娘子传话,小娘子从衣袖里掏出一两白银,娘对僧人说:“我们准备商量一下。”僧人传话,小娘子点头。
    娘,召南拉着我商量。我欣喜地说:“娘,我觉得小娘子出价不错。”
    “郭郎之前说你的刺绣值得起二两白银呢。”娘压低嗓音说。
    召南说:“姜大娘,临风是画院学生,他之所以开价二两白银,也许他是买来收藏的。小娘子也许就是买来当摆设的,我们可以先试着按一两半白银开价,要是小娘子觉得高了,再给她少一点。”
    娘点点头,我也觉得这个建议不错。
    娘对小娘子说:“小娘子,全汴京你找不到第二个在卷轴上绣山水的人。这幅卷轴是我女儿在丝绸上绣的,这种丝绸比较名贵,成本比较高,你能不能再加半两银子?”
    僧人传话,小娘子爽快地加了半两银子。我把画取下,系好递给她,她指了指杨梅摊位,僧人说:“小娘子想让你帮她买一篮杨梅。”我点点头。小娘子又准备从衣袖里掏钱,我摆摆手,对她说:“小娘子,我送你一篮杨梅。”僧人传话,小娘子眉开眼笑。
    我和卖杨梅的人互相作揖,我付了账,买了三篮杨梅。我递了一篮给买刺绣的小娘子,小娘子手臂上挂着竹篮,手上拿着卷轴,我们互相作揖道别。
    我对僧人说:“禅师,谢谢你帮我们传话,这篮杨梅你拿去吃吧。”
    禅师向我回了“合掌礼”道别,他挑起担子说:“多谢施主,贫僧还要挑水,施主的好意贫僧心领了。”说完,便挑着水离开了。
    围观的游人说:“没想到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挑水禅师,竟然是个见多识广的人!”
    另外的游人说:“你看那禅师,脖子挂的那串佛珠,都快垂到腰上了,我听说只有等级高的禅师,脖子上的佛珠才会那么长。”
    游人感慨:“禅师的表现真是让人刮目相看。”
    我把杨梅递给娘和召南吃,娘用葫芦里的水简单冲洗了下杨梅。娘问:“清容,最后一幅五尺的刺绣,你准备按什么价位出呢?”
    我说:“二两银子这个价位吧,这幅刺绣我绣了很久。”
    召南急忙说:“清容,你预估的价位低了,这么长的刺绣,起码要按三两银子往上报。”娘接着说:“我们先喊个四两银子,再慢慢降价。”
    有位手拿铁牌,个子比较高的僧人走过来,向我们报时:“申时到。”
    我们吃完了一篮子杨梅,有位头戴幂篱,身上沾着“蔷薇水”,手臂上挂着竹篓,身穿绿色上襦,烟粉色印花裙子的小娘子跟我们互相行“万福礼”。
    小娘子指着长五尺的卷轴问:“摊主,这刺绣怎么卖?”卷轴里绣着连绵的高山,山上层林尽染,山下有条河,河边有些碎石和金灿灿的银杏树。
    娘说:“四两白银。”
    小娘子从竹篓摸出四两白银,我们把卷轴递给她,她把刺绣放进竹篓,她作揖向我们道别,我们回了“万福礼”。
    娘把一个空的杨梅篮装进有木桶的箩筐里,另外一篮杨梅装进空箩筐里。娘欣慰地说:“清容,那三位买家都是豪爽之人,幸好之前我没有把刺绣卖给那位砍价的买家。”娘从衣袖里拿出手帕擦汗。
    召南说:“清容,我之前买过一件丝绸做成的短衫,价格真的贵,你还在这上面绣了山水,那砍价的买家等于让你白送。”
    我说:“也许买东西也是要讲究一个缘分,只能说那买家和我的刺绣没缘分吧。”
    我对娘说:“娘,我和你一起挑扁担吧,天气渐渐热起来了,我们两个人挑扁担,可以走快一点,早点回家休息。”娘点点头,召南走在前面,我和娘挑着担子走在后面,相国寺的游人渐渐变少,回家的路,畅通无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