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停职
作者:阿董   汴京定容律最新章节     
    十月十二,秋高气爽。门外有僧人报时:“午时。”
    “沈观家”,厅堂的桌上,摆放着渣斗,香炉,紫砂壶,渣斗,栗子糕,热腾腾的茶水,飘着桂花香的香炉,一篮子带叶子的柿子,一篮子鲜花,一个打开的木箱,木箱里装着茶叶,地上放着一箩筐酒囊,今天洪鱼儿一家人来我家拜访。茶叶,鲜花,美酒,柿子,是他们送来的拜访礼物。
    阿爹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身穿黑色圆领长袍,束着腰带。娘束发,头戴银制山口冠,身穿黑色抹胸,画了淡妆,蓝色镶毛边褙子,姜黄色裙子,脖子和耳边戴白色葫芦玉坠。
    我束发,头戴白色贝壳冠,头上簪绢布做成的红色牡丹花,画了淡妆,身穿红色抹胸,鹅黄色镶毛边褙子,藕粉色水波纹裙子,腰上佩着“鸳鸯带”。
    精神抖擞的洪姨丈头戴纶巾,身穿灰色圆领长袍,束着腰带。皮肤偏白的姜二娘束发,头戴红色莲花冠,画“红妆”,身材丰腴,慈眉善目,身穿白色交领上襦,褐色对襟袄,深紫色裙子。洪鱼儿束发,头戴白色山口冠,画“鲤鱼妆”,身穿淡黄色印花上襦,白色对襟袄,红色鱼鳞纹裙子。
    娘问道:“表妹,表妹夫,你们一家人,现在住在哪里呢?”
    洪姨丈说:“我们现在住在陈桥门。”
    姜二娘说:“十九年前,我嫁到成都,汴京的房价还没有这么贵,如今我们把成都的住房卖掉,花了大半辈子的积蓄,才在陈桥门附近买下一所二手房子。”
    娘说:“现在汴京的房价贵,我听说有些官员都是租房住。”
    阿爹说:“唐朝李白曾经写下《蜀道难》,他要是生在大宋的汴京,说不定会创作出一首《买房难》。”
    洪姨丈模仿着教书夫子的说话语气,沉吟道:“噫吁嚱,房价贵哉!买房之难,难于上青天!”
    洪鱼儿说:“娘,房子对你来说真的那么重要吗?我们要是租房住,我也可以用我的积蓄买房。”
    洪姨丈说:“汴京房价贵,就你那些积蓄,如果要在汴京买房,起码要到五十岁以后了。等你过了五十岁,汴京的房价还会更贵,就算你买得起房,还有哪些观众愿意花钱,来瓦舍看一个老太婆跳舞?”
    姜二娘笑着说道:“鱼儿,这房子是买给你的,我和你爹希望你成婚前,有自己的住处,以后你要是成婚了,婆家人知道你在汴京有房子,就不会轻易怠慢你。等我和你爹以后老了,你还可以把房子卖掉,卖房子的钱,应该够你花一辈子了。”
    阿爹问:“洪大丈,你现在还在成都的‘大慈寺瓦子’说书吗?”
    洪姨丈笑着说:“今年五月我就退休了,鱼儿当时在‘大慈寺瓦子’跳舞,后来有看客建议说,让我们来汴京,鱼儿的收入会更多,我们就到汴京来了。”
    阿爹问:“洪大丈,你们瓦舍的艺人要到什么年纪才可以退休呢?”
    洪大丈说道:“瓦舍艺人年满五十岁就可以退休了。”
    姜二娘对着娘说:“清容跟你很像,立秋的时候我们一家人在开宝寺祈福,我在大门口碰到清容和一个小官人并肩同行,我当时没有喊她,毕竟她从来没有见过我,我怕她觉得我是人贩子。”
    娘笑着说:“那小官人是清容的‘准郎君’,叫孟言律,男方已经下了聘礼了。”
    洪姨丈板着脸说:“鱼儿,你表姐都要成婚了,你看看你,连个喜欢的人都没有,媒婆给你说媒,你也不去看人,你是不是鲤鱼舞跳多了,真把自己当成一条鱼了?不喜欢人间的男子了?”我们忍俊不禁。
    洪鱼儿气鼓鼓地说:“我有喜欢的人!他叫麻虫!”
    姜二娘把茶吹凉,喝了一口茶问:“鱼儿,这麻虫是谁家的男子?”
    洪鱼儿说:“麻虫是个乞丐,没有家,他现在跟着高巡检训练,要是他通过选拔考试,他就可以当厢军了。”姜二娘和洪姨丈面面相觑。
    洪姨丈问道:“鱼儿,你喜欢残疾人?你看着大街上那些乞讨的人,大多都是残疾人。你就不能喜欢一个正常人吗?”
    洪鱼儿说:“麻虫不是残疾人!”
    洪姨丈说:“男子有手有脚,不去谋个营生,偏偏要靠乞讨,让人救济,这种人不是傻子,就是不思进取的人。”
    洪鱼儿说:“麻虫不是傻子!他很上进!”
    姜二娘笑着说:“说到套话,还是鱼儿的爹最拿手!”洪鱼儿双手捂着嘴巴。
    我说:“姜二娘,洪大丈,麻虫是黑户,他之前去谋营生,没有人愿意雇佣他。”
    姜二娘问道:“清容,既然麻虫是黑户,他是不是没有读过书?一个打字也不认识?”
    我回道:“麻虫说他娘去世前,教他认了一些字。”
    姜二娘问:“表姐,表姐夫,这麻虫,你们见过吗?为人怎么样?”
    娘说:“我见过几次,麻虫长得一表人才,人很实在。”
    阿爹说:“麻虫我也见过几次,他为人真诚。”
    洪姨丈说:“我们得见见人,姜大娘,你知道麻虫住哪里吗?”
    娘说:“麻虫现在暂时住在言律家里,景龙门大街的‘孟宅’。”
    姜二娘点点头,洪姨丈说:“既然麻虫没有家,那就让麻虫来我们家当赘婿!”
    洪鱼儿说:“爹,我还不知道麻虫喜不喜欢我呢!”
    姜二娘说:“他要是不喜欢你,你就听媒婆的介绍,看看其他男子。”
    洪姨丈说:“自古以来,河里的鱼,就要吃虫子,如果麻虫不喜欢你,那他可能很怕你!”
    “岑宅”,头戴黑色展脚幞头,身穿绿色官服,束着腰带的岑推官和束发,戴银冠,身穿圆领窄袖深紫色长衫的谭大郎在厅堂内聊天,厅堂的桌上,放着茶水,香炉,渣斗,糕点。
    谭大郎说:“岑推官,我已经按你的吩咐,把西夏的铜钱洒在夏御史门口了,你打算什么时候把武举考试的官位卖给我?”
    岑推官说:“我听说夏御史和孟都水已经停职了,你做得不错!明天辰时,你来一趟我家。”
    乐不可支的谭大郎问:“明天我们就签订契约?”岑推官点点头。
    谭大郎向岑推官作揖道别,出了大门,谭大郎使出全身的力气跑到挂着红色酒旗和木牌上写着“脚店”的“玉楼”。郭忠维束发,戴银冠,身穿白色镶黑边圆领窄袖襕衫,束着腰带,腰上挂着竹筒,竹筒里装着画笔,他在一楼的一间雅间门口冲谭大郎挥手。谭大郎气喘吁吁地站在门口。
    “齐娘子呢?”谭大郎行了“抱拳礼”后,东张西望地问。
    “他在雅间内。”郭忠维作揖回礼说。
    雅间内的桌上摆放着热气腾腾的饭菜和一坛美酒,齐仲文束发,头戴红色莲花冠,画“三白妆”,身穿褐色印花上襦,蓝色印花齐胸裙子,手拿一张手帕,遮挡脖子上的喉结。
    “谭大郎,你是哪儿的人,家住哪里?”郭忠维问道。
    “忠维,你问这些作甚?”谭大郎问道。
    “我是他的朋友,自然要把这些问清楚,你一开始就欺瞒我们,谁知道你是不是人贩子?”郭忠维说。
    “我不是人贩子!我是汴京人,家住汴河下土桥。”谭大郎说道。
    “良人,吃菜!”谭大郎不停地给齐仲文夹菜。“谭大郎,你也吃菜!”齐仲文压低嗓子,给谭大郎夹菜,谭大郎心花怒放,齐仲文给谭大郎倒了一碗酒。
    “谭大郎,你这还没成婚呢,就叫我朋友‘良人’,你说话可要收敛一点,他脸皮薄,不喜欢这么肉麻的称呼。”郭忠维故作不满地说。
    “齐娘子,吃菜!”谭大郎冲齐仲文抛媚眼,齐仲文细嚼慢咽地吃饭。
    “谭大郎,咱们吃完饭后,我给你画张像吧,齐娘子的爹娘想看看你长什么样。”郭忠维说道。
    “我长得丑,我不喜欢画像。”谭大郎说道。
    “齐娘子的爹娘并不是以貌取人的人,他们一直盼望他可以嫁个威风凛凛的武官。”郭忠维漫不经心地说。
    “那你还是给我画张像吧,我符合他们的条件。”谭大郎说道。
    “谭大郎,你不是武学院的学生吗?你要去参军?”齐仲文拿着手帕问道。
    “谁说人一定要参军才可以做武官,只要我明天通过了武举考试,我照样可以当武官。”谭大郎神气十足地说。齐仲文夸赞:“谭大郎真厉害!”
    谭大郎一把揽住齐仲文的肩膀说:“齐娘子,等我做了武官,我一定会派八抬大轿娶你进门。”
    齐仲文用手帕遮住脖子,故作娇嗔地说:“谭大郎,你手劲好大,我的肩膀好疼!”
    郭忠维说:“谭大郎,你的一言一行,我都会向齐娘子的爹娘汇报的,要是他们知道你是个轻浮的人,你觉得他们还会让齐娘子继续跟你来往吗?”谭大郎松开了他的手。
    郭忠维正色道:“谭大郎,夏御史成婚那天,你说你在婚前失贞,齐娘子的爹娘,可不喜欢这种不守贞洁的男子。”
    谭大郎说:“我当时是在吹牛!我至今都还保留着处子之身呢!”郭忠维和齐仲文忍俊不禁。
    齐仲文接着问:“谭大郎,夏御史成婚那天,你为何打扮成街道司的官员?”
    谭大郎说:“夏御史成婚当天,家里肯定会有很多垃圾,我来蹭饭,顺便帮夏御史清理家中的垃圾。”郭忠维和齐仲文知道谭大郎没有说实话,他们不再追问,以免引起谭大郎的怀疑,齐仲文继续为谭大郎倒酒……
    麻虫在“昙婆婆助产铺”和昙婆婆聊天。昙婆婆店铺门前,挂着一双箩筐大小的竹编鞋子,鞋子外面糊了一层红纸。店铺内,放着一张桌椅,桌上放着茶水,茶瓶,茶筒,一篮子糕点,地上放着一个箩筐,和一个竹篓,箩筐里装着很多草纸,竹篓里装着草纸和小剪刀。麻虫束发,头戴黑色逍遥巾,身穿灰色交领长衫。昙婆婆束发,头发花白,头戴铜制葫芦冠,身穿褐色窄袖及膝圆领袄,黑色裤子,云头履。
    麻虫问道:“昙婆婆,这旧曹门街,只有您家的店铺,大门前挂着一双圆头大鞋,这是什么意思呢?”
    昙婆婆说:“我是帮孕妇接生的,女子常常穿圆头鞋,孕妇生孩子前,身体会出血,门前挂着大鞋,寓意通血,这是我们这行的宣传物品。”
    麻虫问道:“昙婆婆,我爹是负心汉吗?”
    昙婆婆说道:“说你爹是负心汉吧,我听说自从你娘离开燕家后,他没有再娶妻,而是另取妾室,说你爹不是负心汉吧,他又和妾室生了孩子。”
    麻虫说:“听起来他就是个负心汉!”
    昙婆婆说道:“麻虫,你娘去世后,你是不是住在你外祖父家里?”
    麻虫说:“我和我娘在汴京乡下租房住,我娘告诉我说,外祖父跟她断绝了关系。”
    昙婆婆说道:“我听你外祖母说,她和你外祖父反对他们成婚,你娘铁了心要嫁给你爹,你外祖父赌气说,要是她嫁给你爹,他就不认她这个女儿。”
    麻虫问道:“昙婆婆,我的外祖母,外祖父是不是看出来我爹是个负心汉,所以不让他们成婚?”
    昙婆婆说道:“不是,你爹当时太穷了,我听说他下聘礼的钱,都是找人借的,你外祖父和外祖母,不愿意让你娘嫁过去吃苦。”
    麻虫自嘲:“我现在这么穷,以后肯定没有小娘子愿意嫁给我了。”
    昙婆婆安慰说:“麻虫,你不要轻易看轻自己,你爹也是成婚后,才考上进士,当上街道司官员的。你现在跟着高巡检训练,就要好好练习,以后说不定能在选拔中脱颖而出。”麻虫点点头,接着问道:“昙婆婆,我外祖父,外祖母还健在吗?我是黑户,参加选拔,需要写上自己的姓氏。”
    昙婆婆说道:“他们都健在。”
    麻虫又问道:“昙婆婆,他们都住在洛阳哪里呢?我听姜大娘说,我娘以前和她是邻居,后来我娘他们搬到洛阳了。”
    昙婆婆回道:“他们现在住在汴京新宋门街。你娘以前告诉我说,有一年汴京温病盛行,为了躲避瘟疫,他们就搬到洛阳了,后来你娘在出嫁前,又搬回汴京了。”
    麻虫迫不及待地问道:“昙婆婆,我的外祖父,外祖母,是做什么营生的呢?”
    昙婆婆说道:“你外祖母没做营生,平时都待在家里,你外祖父在‘汴京书院’当夫子。”麻虫点点头,麻虫向昙婆婆作揖道别,说:“昙婆婆,我下次再过来拜访您”。昙婆婆点点头。
    娘锁好门,我们准备去“卫家食店”吃饭,笑逐颜开的麻虫向我们走来,我们互相作揖。
    娘说道:“麻虫,你吃午饭了吗?”
    麻虫说:“还没有,我打算去孟兄家里煮碗面吃。”
    洪姨丈打量着麻虫,对洪鱼儿说道:“他就是你说的那个男子?”
    洪鱼儿害羞地点点头,姜二娘说:“果真是一表人才。”
    阿爹说:“麻虫,那你就跟着我们去吃饭吧,我点了八道菜,这六个人吃吧,可能会剩下一些菜,七个人吃,刚好不浪费。”
    麻虫表情犹豫,洪姨丈笑着说:“郎君,你就跟我们一起来吃吧,我们三个人,都是来蹭饭的。”
    我们在“卫家食店”的一间以桂花为主题的雅阁就座,雅阁的布帘子上面,绣着桂花,墙上挂着一幅桂花刺绣和一幅用麻布装裱过的字画,这是一首言律写的《悯农》。桌子上放着箸筒,渣斗,止箸,酒坛,茶水,酒杯,花瓶,花瓶里放着桂花形状的“象生花”。
    娘介绍说:“麻虫,这位是鱼儿的爹,他叫洪大丈,这位是鱼儿的娘,姜二娘。”
    麻虫说:“洪大丈,姜二娘,你们好,我叫麻虫。”
    洪姨丈问道:“麻虫,你是做什么营生的?”
    麻虫回道:“我以前在街上乞讨,现在跟着高巡检参加一些训练。”
    姜二娘欣慰地说:“这孩子说话坦诚,挺不错的。”洪姨丈点点头。
    我问:“麻虫,你今天是不是有什么喜事?你跟我们打招呼的时候,格外高兴。”
    洪鱼儿急忙问道:“麻虫,是不是你们‘孑然社’的朋友,介绍小娘子给你认识了?”麻虫对洪鱼儿摇摇头。
    麻虫激动地说:“昙婆婆告诉我,我的外祖父和外祖母都在汴京,他们都健在,我要是能找到他们,我就可以报名厢军的选拔了。”
    我们向麻虫祝贺说:“恭喜恭喜。”
    麻虫说道:“谢谢。”
    阿爹关心地问道:“麻虫,你的外祖父和外祖母住在汴京哪里呢?你要是找不到路,我可以带你过去。”
    麻虫说:“昙婆婆说他们住在新宋门街。”
    阿爹说:“夏御史成婚的那条街,就是新宋门街。”
    麻虫说:“孟兄之前带我去过,我知道去那边的路怎么走。”
    洪姨丈说:“麻虫,这‘绝燃社’是做什么的?杜绝燃烧?你的朋友都是潜火军?”
    麻虫说:“洪大丈,这是没有恋人的男子加入的一个社团,我的朋友有的是书院学子,有的是画院学子,有的是武学院的学子,有的是瓦舍的男舞者。”
    洪姨丈吃惊地说:“麻虫,你喜欢男子?”
    洪鱼儿抢着说道:“麻虫喜欢女子。”
    麻虫说道:“我们那个社团,要是谁跟其他小娘子相恋了,就可以退社了。”洪姨丈舒了一口气。
    姜二娘问:“麻虫,你的外祖父,是做什么的?”
    麻虫说:“听说他是‘汴京书院’的夫子。”
    桌上放着一盘炒猪肝,卤肥肠,洪姨丈夹了一些猪肝,肥肠放在洪鱼儿碗里。
    洪鱼儿看着洪姨丈的空碗说:“爹,我要跟你换个碗。我今天不想吃猪肝和肥肠了。”
    洪姨丈疑惑地说:“鱼儿,你平时不是最喜欢吃猪肝和肥肠了吗?”
    洪鱼儿红着脸说:“我朋友说猪肝和肥肠腥味重,淑女吃了容易口臭。”
    姜二娘笑着说:“鱼儿,那些菜你尽管吃,我们也没指望你当个淑女。”
    洪姨丈说:“你这孩子过场多,吃了十几年了,今天你突然就不吃了。鱼儿,好好吃饭,我不换碗。”
    姜二娘抿嘴笑,接着说:“鱼儿,你要是不喜欢吃炒猪肝和卤肥肠,那娘以后就不给你做这些菜了。”
    洪鱼儿委屈地说:“我只是今天中午暂时不吃,以后我还是要吃这些菜的。”我抿嘴笑。鱼儿只是想在麻虫面前表现得斯文一点罢了,我在心里想。
    麻虫把自己的空碗递给洪鱼儿说:“洪娘子,我的碗还没有用过,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跟我换个碗吧。”洪鱼儿和麻虫交换饭碗。
    洪姨丈和阿爹碰了碰酒杯。娘说:“麻虫在这儿呢,鱼儿不是不想吃,是不好意思吃。”
    麻虫又跟洪鱼儿换了饭碗说:“洪娘子,我觉得炒猪肝和卤肥肠挺好吃的,我也挺喜欢吃的。”洪鱼儿接过碗,举止斯文地吃起菜来。
    洪姨丈给麻虫夹了一些猪肝和卤肥肠。一坛美酒喝完,阿爹付了账,我们走出“卫家食店”。洪姨丈问道:“麻虫,你对未来的娘子外貌有什么要求呢?”
    麻虫说:“没什么要求,只要未来的娘子不嫌弃我穷就行。”
    洪鱼儿激动地说:“我不嫌弃!”
    洪姨丈说道:“你不嫌弃,人家麻虫说要跟你成婚了吗?”
    洪鱼儿有点沮丧,姜二娘说道:“麻虫,鱼儿下午要去州北瓦子跳舞,你要是有空的话,麻烦你现在把她送过去,我们还要去相国寺转转。”
    麻虫说:“有空。”麻虫,眉眼带笑的洪鱼儿和我们互相作揖道别,我说:“洪姨丈,姜二娘,我昨天没有请到假,现在我要去刺绣社刺绣,我先告辞了。”
    姜二娘问道:“清容,你在哪里刺绣,那个地方离这儿远吗?”
    我回道:“我在青晖桥的刺绣社刺绣,刺绣社离我家的距离不算远。”
    娘说道:“清容,晚上咱们在家里吃‘山煮羊’,你要是在路上碰到言律了,就跟他说一声,让他过来吃饭。”
    “好。”我和他们互相作揖道别,他们一行人前往相国寺。街上的树木飘下一些落叶,走过朱家桥的时候,我听到两位头戴黑色交脚幞头,身穿青色交领窄袖长衫的街道司官员一边扫地,一边聊天。
    一位拿着扫帚,清扫落叶的街道司官员说:“钱大丈,听说了吗?孟都水停职了。”
    一位拿着铁铲的老丈说道:“我听说岑推官动用自己的人脉,让孟都水停职了。”
    “孟都水怎么得罪岑推官了?”一位模样年轻的男子问道。
    “咱们街道司有个龚大郎,我听说他是跟岑推官签了什么契约,买官进来的,他管理摊贩侵街,碰巧遇到孟都水,孟都水发现他没有‘告身’,就把他带到开封府报官了,我估计岑推官因此和孟都水结仇了。”老丈说道。
    “这岑推官真是睚眦必报。这种人是怎么当上官员的,他的官位,指不定也是买的!”男子气愤说道。“谁知道呢!”老丈无奈说道。
    青晖桥“聂婆婆刺绣坊”,这些字幅是用金色彩线绣出来的,进了绣坊,我把缠绕在左手手腕上的淡紫色襻膊拿出来,麻利地系在身上。院子里有五间织布房,织布房的窗户是打开的,一些头裹褐色绣花幅巾,头戴黑色银边抹额,穿着素雅颜色的长袄和裙子,身上系着绿色襻膊的老婆婆在房间内织布。
    我和两位小娘子在绣房内刺绣,绣房内光线良好,窗明几净,我在靠窗的地方挑起针线,专注地刺绣佛像的脚。两位小娘子都是生面孔。一位身上系着红色襻膊的小娘子梳着简单的发髻,用蓝色发带装饰头发,长着圆脸,画了淡妆,鼻梁比较低,身穿灰色交领窄袖袄,淡黄色裙子,她坐在我对面刺绣,她绣的是佛像的头。
    另外一位身上系着黄色襻膊的小娘子在我右侧的座位刺绣,瓜子脸的她梳着“单螺髻”,头戴发簪,画了淡妆,鼻梁凹凸不平,耳朵有反骨,身穿紫色抹胸,蓝色短褙子,黄色及膝半袖褙心,黑色印金裙子。
    束发,头戴白色牡丹冠,画了“三白妆”,不怒自威,身穿杏色交领长袄,黑色裙子的聂婆婆在院子里和其他婆婆聊天,聂婆婆是刺绣社的社长,也是刺绣坊的经营者。聂婆婆一般会在绣房门口报时,只要我们刺绣满两个时辰,聂婆婆都会在门口提醒我们。
    梳着“单螺髻”的小娘子行了“万福礼”说道:“小娘子,民女叫沙满香,她叫唐典,不知道你怎么称呼。”
    我回了“万福礼”说:“民女叫沈清容。”
    沙满香突然捂着肚子对我说:“清容,我的月事好像来了,我去一趟茅厕,你能不能帮我把佛像右手的大拇指绣完?”
    “好。”我爽快答应。沙满香去了茅厕,我坐在沙满香的座位上,帮她刺绣。
    唐典在绣房门口张望了一下,对我说:“沈娘子,半个月前,沙满香也是这么跟我说的,之后她经常找借口,让我帮她刺绣,前天我鼓起勇气拒绝她了,不给她帮忙,她立马给我翻脸,这种人,不值得帮忙的。”
    我问道:“唐娘子,女子的月事,会不会真的一个月内来两次呢?”
    唐典说:“反正我的月事每月来一次,你呢?”
    我回道:“我也是。”
    唐典说:“之前我和沙满香都是上午来刺绣,今天我改了时辰,下午来刺绣,她也跟着我过来了,幸好我是午时来的,我今天刺绣的地方,快绣完了。”
    不一会儿,聂婆婆站在绣房门口说:“唐娘子,未时到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了。”
    唐典专注地刺绣说:“聂婆婆,我的刺绣还有几针就绣完了,我绣完再回去。”
    聂婆婆接着问:“沙娘子去哪儿了?”
    “聂婆婆,沙娘子说她去茅厕了。”我说道。
    “我才从茅厕出来,茅厕没人。”聂婆婆说。
    唐典说:“聂婆婆,她此刻,可能在青晖桥捞鱼呢。”
    “唐娘子,你怎么知道她在做什么?”聂婆婆问道。
    唐典说道:“聂婆婆,半个月前,我听其他小娘子说,沙娘子告诉过她们,她随身带着渔网,她一有空,就会去青晖桥捞鱼。”
    唐典绣好刺绣,起身说:“聂婆婆,之前沙娘子说她月事来了,让我帮她刺绣,后来她各种找借口,我帮她刺绣了快半个月,佛像的左手,都是我帮她绣完的。今天她又用同样的借口,她月事来了,找沈娘子帮忙。”
    聂婆婆说:“我知道了,唐娘子,月底发工钱的时候,我会从她的工钱里,扣除一部分给你。”
    唐典笑着说:“多谢聂婆婆。”
    聂婆婆说道:“不必客气。”
    唐典接着说:“聂婆婆,虽然我娘说,不能在背后说人坏话,但是我觉得,我在如实说出我的不公平的遭遇,就像有的官员,是个贪官什么的,通过他人的举报,官府人员才会进行调查和判案的。”
    聂婆婆说:“唐娘子,在我看来,这不算是说人坏话。聂婆婆年轻的时候,也是跟人一起刺绣,我遭遇过你这种不公平,不过我以前胆子小,不敢拒绝别人,现在想想,我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唐典说道:“聂婆婆,如果我以后再遇到这种事情,我会勇敢拒绝别人的。”聂婆婆露出赞许的目光,冲唐典点点头,唐典说完,和我们互相作揖道别,走出刺绣坊。
    我已经把佛像的大拇指绣好了,聂婆婆对我说:“沈娘子,以后你就不要帮她绣了。”我点点头。一个撒谎偷懒的人,真的不值得让人继续为她帮忙,我在心里想。
    申时的时候,我的刺绣已经完工了,终于忙完了,我伸了个懒腰,聂婆婆对我说:“沈娘子,申时到了,你可以回家休息了。”我起身,和聂婆婆互相行“万福礼”道别,我走出绣房。
    沙满香背着双手朝我们走过来,聂婆婆问道:“沙娘子,你去哪儿了?”
    沙满香走过来说:“我去茅厕了。”
    聂婆婆说道:“沙娘子,你现在立刻去绣房,把剩下的刺绣给我补上,我就在绣房看着你,酉时你才能离开。”
    沙满香说:“凭什么唐典未时就可以离开,我要酉时才能离开?”
    聂婆婆说道:“唐娘子是午时来的,自然可以在未时离开,我未时通知唐娘子回家,你不在,她们说你去茅厕了,你在茅厕呆了一个时辰,自然应该给我把缺少的这个辰时补上。”
    聂婆婆接着问道:“你手上拿着的是什么?”
    “没什么。”沙满香伸出双手,她身后的渔网落在地上,渔网里全是活蹦乱跳的小鱼。
    绣坊跑来一直小黄猫,小猫叼了一只小鱼,走到聂婆婆面前,聂婆婆双手抱臂说道:“我说绣房最近怎么老有股鱼腥味,原来你趁着刺绣的功夫,外出捞鱼。”
    沙满香提着渔网说:“契约里没有说,我不能捞鱼。”
    聂婆婆说道:“刺绣期间,不能外出,既然你不遵守契约的条件,那么我今天跟你结算工钱,明天你就别来绣房了。”
    沙满香说:“契约里写的是我要在绣房刺绣两个月,你要是解雇我,我就去开封府告你。”
    聂婆婆说道:“你还知道开封府呢,我跟你强调过很多次,如果刺绣期间不跟我打招呼,肆意外出,我有权利解雇你。你要是想拿工钱,就给我好好干活,少在这里耍什么花样。”
    我走出大门。我在附近的书坊买了一本晏殊的《解厄学》,这本书我看过,里面讲了一些人们遇到挫折的一些应对办法。我准备把这本书,送给言律,希望他不要因为停职一事失意。
    我走到朱家桥的时候,碰到言律了,我们互相作揖。言律束发,头戴玉冠,身穿白色织锦圆领长袍,束着腰带,腰上挂着平安符。我对言律说:“言律,今晚我家吃‘山煮羊’,我们可以先回家。”言律回道:“好。”
    言律牵着我的手走到家后,娘和姜二娘他们都还没有回来。进了家门,言律坐在厅堂,我给他倒上茶水后,从衣袖里拿出《解厄学》递给他,我柔声安慰说:“言律,我去绣坊之前,在路上听到街道司官员说,你停职了。虽然我没有做过官,但是我的人生中也会遇到一些挫折。我觉得没有谁的人生是一帆风顺的,挫折就是老天对我们的历练,就像晏公在书里说的,‘厄者,人之本也。锋者,厄之厉也。厄欲减,才莫显。’。”
    言律单手撑脸,委屈巴巴地说:“清容,我不开心,你要是能亲我一口的话,我的心情可能会变好。”
    我关好大门,在言律脸颊飞快地亲了一口,我问到:“言律,你的心情好点了吗?”
    “好一点了,你要是能继续亲吻我的话,我可能心情会好得更快。”言律弯着腰说。
    我亲了言律一口,他顺势搂着我,回吻我,我轻轻地搂着他的腰。不一会儿,我问:“言律,你的心情好多了吗?”
    言律说:“好多了,清容,你别担心,此次停职,我是为了配合林通判还有皇城司的官员,调查岑推官,让岑推官借此放松警惕,不久后,我就会官复原职的。”
    我气鼓鼓地说:“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害我刚才那么担心你。”
    言律说:“你现在老是去青晖桥刺绣,你每天跟我谈论的,都是刺绣的事情。你主动亲我的次数变少了,我这些日子确实不怎么开心了。”
    我有点不好意思,又在言律脸颊亲了一口,言律喜出望外,他也回亲我一口。
    酉时的时候,阿爹和娘提着食盒回来,姜二娘和洪姨丈紧跟其后,姜二娘手上提着一篮子柿饼,不一会儿,洪鱼儿和麻虫结伴回来。
    洪鱼儿说道:“麻虫今天碰到他外祖母了,麻虫送我去瓦子跳舞,他在瓦舍门口碰到一位老婆婆,老婆婆让他帮忙拿着牵着毛驴,她去趟茅厕,老婆婆从茅厕回来,老婆婆说麻虫长得像他女婿的孩子,他们聊着聊着,就聊到了麻虫的爹娘,最后老婆婆和麻虫知道他们是彼此的亲人,老婆婆在麻虫面前喜极而泣,麻虫也是如此。”
    我们说道:“恭喜恭喜。”
    麻虫说道:“孟兄,等我明天见了外祖父,我就搬去外祖父家里住。”
    言律说:“麻虫,我明天叫马郎兄弟跟你去看看,我听高巡检说,你现在只会骑马和投壶。”麻虫说:“多谢孟兄。”言律说:“不客气。”
    洪姨丈说:“麻虫,我听说现在有些人,打着亲人的名号诈骗,要是你不放心的话,我和姜二娘明天可以一起跟你们过去看。”
    麻虫说:“那就麻烦洪大丈和姜二娘了。”
    洪姨丈问道:“麻虫,你明天什么辰时见你外祖父?”
    麻虫说:“明天辰时,外祖母让我在‘汴京书院’门口等候。”
    洪姨丈说:“那我们明天在‘汴京书院’跟你们汇合。”麻虫说:“行。”
    晚上,我们吃菜喝酒,不亦乐乎,夕阳西下,洪姨丈他们和我们互相作揖道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