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曝书宴(三)
作者:阿董   汴京定容律最新章节     
    用膳后,舒大娘在秘阁看书,我,言律,一些官员和诰命娘子在装饰着黄色龙旗的龙图阁附近的空地观赏字画。
    龙图阁内的有底座的白玉屏风上,展览着皇帝的御书,御画。雕刻精美的方桌上,铺着一层黑色或者红色的龙纹桌帷,桌上陈设一些御用品。内侍们站直身子,在龙图阁内看守物品。龙图阁有三层,这里没有供人看书的桌椅,因为教导礼仪的徐尚仪说,只有龙图阁学士可以在阁内看书。
    我们在围观一块石碑,石碑上刻金字:尔俸尔禄,民膏民脂,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我说道:“郎君,咱们开封府衙门前放着的刻字石碑,多了五个字,御制诫石铭。龙图阁的这块石碑,是哪位皇帝的刻字呢?”
    言律说道:“范公说龙图阁展览太宗皇帝的御书,图画和御用品,这是太宗皇帝的刻字。”
    一位五品外命妇说道:“官人,咱们河南府的衙门前,也是放着‘御制诫石铭’的刻字碑。”
    一位耳簪黄牡丹的官员说道:“翁翁说,以前太祖皇帝下令,所有州县衙门都要立着这块石碑,那时的石碑上刻红字,多了‘圣谕’二字,红色表示说话的人在世。后来太祖皇帝崩了,太宗皇帝下令将石碑改成‘御制诫石铭’,石碑刻黑字。”
    很多诰命娘子都在龙图阁北面的天章阁附近的空地上围观陈设青白色瓷器的方桌,我和言律手牵着手走上前观看。
    我望着三层楼高的装饰着黄色龙旗的天章阁问道:“郎君,天章阁展览哪位皇帝的御书和物品的呢?”一些内侍在天章阁附近看守物品。
    言律回道:“真宗皇帝。”
    一位诰命娘子说道:“儿子,这些碗和花瓶是咱们中午吃饭用的定窑白瓷吗?”
    另外一位耳簪黄牡丹的官员说道:“娘,儿子觉得这些瓷器色泽不太像是白瓷,这些瓷器应该是耀州青瓷。”
    一位白发苍苍的诰命娘子说道:“郡太夫人,这些是瓷器是江南西路景德镇的青白瓷。青白瓷透光,瓷胎薄如纸,釉色比白瓷温润,颜色比青瓷素雅。奴家自小生长在昌南镇,镇上的人以烧制和售卖瓷器为生,奴家幼时,有一些官员来昌南镇买瓷器,说是要送给当时的皇帝祝寿,那位皇帝很喜欢咱们的瓷器,他用景德年号赐名昌南镇。”
    与天章阁相聚不远同样高度的宝文阁也装着着龙旗,我问道:“郎君,宝文阁展出哪位皇帝的御书和物品呢?”天章阁和宝文阁一样,附近没有摆放桌椅,我们不能走进阁内参观。
    言律回道:“仁宗皇帝和官家的御书和御用品都在宝文阁。”
    欣赏了一些天章阁的展品后,言律说道:“清源郡君可以随下官去宝文阁欣赏物品吗?”
    我回道:“好。”
    我说道:“郎君,奴家发现龙图阁,天章阁,宝文阁的牌匾和秘阁的牌匾颜色一样,秘阁内也有皇帝的御书吗?”
    言律回道:“是的,下官听说秘阁内有一些太祖皇帝的御书,御画,那些书画不对外展出。”
    我又问道:“今天崇文院内的展品,有太祖皇帝的御用品吗?”
    言律回道:“下官听说太祖皇帝的御用品,都在太庙里。”
    耳簪黄牡丹的官员说道:“那红桌帷上,摆放的是官家喜欢用的建窑黑瓷,中午咱们用的茶盏,就是建窑黑瓷。”
    一位五品外命妇说道:“良人,你喜欢用黑瓷喝茶,奴家就拿走了咱们那一桌的所有茶盏,奴家都放在大袖衫里了,奴家昨日在大袖衫里绣了个衣囊呢。
    官员说道:“办丧宴和寿宴的时候,咱们把碗拿走,是习俗,你把午宴的茶盏拿走,就是庸俗,午宴的座位是固定的,茶盏少了,宫人一查便知,你是想看你官人贬职吗?”
    五品外命妇说道:“奴家第一次参加宫廷宴会,瞧着茶盏好看,便顺手拿了几个,奴家还回去便是。”
    官员说道:“中午跟咱们坐一桌的官员,有一位是贾中丞,负责纠察和弹劾官员的。虽然你拿走了茶盏,但是以后在朝堂,会被弹劾的人,是你官人!不属于你的东西,不要乱拿,咱们一起去还茶盏吧!”
    五品外命妇说道:“好。”
    一些官员在宝文阁附近聊天,我和言律在屏风前欣赏一幅仁宗皇帝临摹的《兰亭序》,那些字迹刚健雄厚,颇有颜真卿的韵味。玉屏上还挂着一幅仁宗皇帝写的字,纸上的字就是《御制诫石铭》里的十六字,这些字像是用刷牙子写的,每个字的横折撇捺都有留白。
    我问道:“郎君,仁宗皇帝在写这些字时,是缺了墨水吗?”
    言律回道:“不是,这种留白的字体叫飞白。”
    我又问道:“这种字是用刷牙子写的吗?”
    言律回道:“不是,下官读书时,书院有位夫子喜欢用飞白留名,夫子用相思木片写字。”
    我和言律又走到其他屏风前欣赏字画,原来坊间流传的《劝学诗》,作者是真宗皇帝。
    两位头戴二梁冠,耳簪黄色牡丹花,身穿朝服的官员背对我们聊天。
    一位官员问道:“欧阳公和司马公是因为濮议的事情关系不合吗?”
    另一位官员说道:“他们去年就不合了,去年他们在朝堂因为取士的问题发生争执,司马公上奏朝廷,按固定的名额,逐路取士,欧阳公建议朝廷以才取士。”
    官员说道:“下官觉得司马公言之有理,官家最后采纳了谁的建议呢?”
    官员问道:“官家采纳了欧阳公的建议。小官人,下官看你个头高大,你是北方人吧?”
    官员回道:“是。”
    官员说道:“下官是杭州人,咱们杭州的总人数,不比汴京少,杭州归属两浙路,两浙路管辖十四州,闻名天下的常州,苏州,扬州也在其中。倘若国朝科举以路取士,对南方考生来说,不太公平啊。”
    个头高大的官员说道:“下官以前不知南方有恁多人!”
    官员说道:“司马公是北方人,北方一些地区与契丹,西夏接壤,那些地区地形复杂,学校较少,倘若碰上战乱,学子们读书的日子就少了,参加考试的人也会减少,司马公提出逐路取士的办法,希望朝廷在地域上保证取士的公平。欧阳公是南方人,南方地区远离战乱,人民安居乐业,重视教育,学校兴盛,他主张的是录用的公平。很多朝堂纷争,都是因为人们站在不同的立场看问题。”
    两位三品外命妇在我们附近聊天。
    一位外命妇说道:“今天虽未瞧见苏子瞻,但是奴家在秘阁瞧见了他的竹子画,不虚此行。”
    另一位命妇回道:“自打这月《小报》刊登王娘子出殡的日期和下葬地,汴京到眉山的船票都被苏子瞻的书迷买空了,奴家听说‘三苏’都要为王娘子送行,除了苏子瞻,他爹和他弟弟苏子由买到的船票,是半年后的开船日期。”
    外命妇说道:“印刷《小报》的书坊为了赚钱,耽搁王娘子下葬,真是没底线。”
    外命妇说道:“苏子瞻是咱们大宋知名人物,就算《小报》不刊登王娘子的消息,书迷之间互相传话,消息还是会不胫而走。”
    想到言律喜欢竹子,我说道:“郎君,奴家想去秘阁看苏子瞻的画。”
    “走吧。”言律说道。
    我和言律朝崇文院走去。路上,我们碰到简大丈和一位头戴二梁冠的官员,我们互相作揖。官员鼻头发黑,嘴唇青紫,他的衣裳和簪花跟言律一样,他没有佩戴绶带,腰上佩着一把约一尺长,剑鞘样式的短铜剑。
    简大丈说道:“燕存理,简某听荆大郎说,去年和今年,你三次自尽未遂,你以为你死了,就能摆脱一切了?假如你死了,麻虫被人造谣不孝生父,他找谁说理去?你若想改善你和麻虫的父子关系,你把官辞了,每天陪着麻虫,七月中元节,咱们一起去汴京城外,给麻虫的娘烧纸。”
    原来这位官员就是燕观察,麻虫和他长得真像。燕观察说道:“唯。”
    简大丈又说道:“这位是孟官人,这位郡君姓沈,他们是夫妻。孟官人过去救了简某,他是麻虫的朋友,若孟官人和沈郡君有事相求,你要尽力去办!”
    “唯。”燕观察说道。
    “下官叫燕存理,家住安定坊,请问孟官人家住在哪里?”燕观察问道。
    “回燕观察,下官叫孟言律,家住景龙门大街。”言律回道。
    “燕存理,你带简某去找找可以打包食物的宫人吧,麻虫喜欢吃肉,简某想带些肉食给他吃。”简大丈说道。
    “唯。”燕观察应答。“孟官人,沈郡君,告辞。”燕观察说道,说罢,他和简大丈向我们作揖道别,我和言律作揖回礼。
    我说道:“郎君,咱们跟着简大丈他们走吧,奴家想打包一点食物,带给爹娘和阿舅他们吃。”
    言律回道:“清源郡君请放心,下官今早嘱咐了宫人,他们会派宫廷送餐车把多余的食物送到岳父和咱们的家中。”
    我说道:“谢谢郎君!”
    言律说道:“不客气。”
    我问道:“郎君,燕观察腰上佩的短剑,是官家赐的吗?”
    言律回道:“不是,所有参加朝会的武官,都要佩剑。”
    言律又说道:“今天官家赐给所有官员一朵黄色牡丹花。”
    我气鼓鼓地问道:“郎君,今天给你簪花的人,是男子还是女子?”
    言律回道:“若清源郡君愿意叫下官一声‘良人’,下官就告诉你。”
    我轻声说道:“良人。”
    言律说道:“官家赐花,四品以下官员都是自己簪花。”
    我已经消气了,我又问道:“三品以上的官员是宫女为他们簪花吗?”
    言律回道:“内侍负责他们的簪花。”
    我说道:“奴家的花也是自己簪的,所有诰命娘子的簪花是官家昨天赐给咱们的。所有头簪一朵花的诰命娘子,是官员的妻子,头簪两朵花的诰命娘子,是官员的娘。”
    言律回道:“礼官前些日子告知过咱们官员。”
    我又问道:“郎君,武官佩戴的铜剑,是不是跟咱们腰上的铜佩一样,是出入皇宫的通行物品呢?”简大丈他们走远后,我发现燕观察的绶带佩在腰后,他的绶带,和言律一模一样。
    “是的。”言律回道。
    我继续问道:“郎君,燕观察喜欢把绶带佩在后腰吗?”
    言律回道:“不是,这是一种着装规矩,文官将绶带佩戴在左腰,武官将绶带佩戴在后腰。”
    我说道:“咱们外命妇统一把绶带佩戴在右腰上。”
    阳光照耀在红色琉璃底板搭配金字的崇元院的牌匾上,宽敞的木门上贴着红色金字的对联。崇文院靠墙的两侧道路上,搭起红色的彩棚和红色大伞,彩棚和大伞下放着一些交椅,方桌,方桌上放着渣斗,水盆,甜瓜,青葡萄,茶托子,茶水,茶瓶,茯苓饼,荷花糕,紫苏饮子。
    一些官员在彩棚下乘凉或者午睡,两位头戴灰色华佗巾,耳簪黄姜花,身穿灰色交领袍,束着腰带,挂着木牌的民间大夫在为一些官员把脉,一些官员在方伞下玩双陆棋。
    我和言律刚走进崇文院,一位模样年轻的县君向我们作揖,我们做手势回礼。
    县君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红色的名刺,双手递给我说道:“郡君,官人,奴家叫余桂花,奴家是杭州人,奴家爹娘在杭州做生意,这是他们的宣传名刺,若你们有需要的话,可以按名刺上的地址联系他们。”说话期间,外命妇也双手把名刺递给言律。
    “俞。”我回道。
    “诺。”言律回道。
    “奴家还要去龙图阁发名刺,告辞。”余桂花和我们互相作揖道别。我看了看薄薄的纸片,纸片上写着:余九丈葫芦铺子,杭州清河坊。我和言律把名片放进衣袖口袋内。
    我说道:“郎君,奴家打算去杭州买‘腰舟’。”
    言律问道:“清源郡君为何不在汴京买?”
    我说道:“奴家相信赊刀人说的话,奴家打算买很多‘腰舟’送人,汴京葫芦铺子的‘腰舟’,奴家打算留给有需要的人买。”
    言律说道:“明日孟某写信给汤席,让他看看杭州有多少葫芦铺子。”
    我说道:“多谢郎君。”
    言律回道:“不客气。”
    言律向一位内侍作揖,言律问道:“周内侍,请问苏子瞻的画作摆放在哪里呢?”
    内侍回道:“孟中书,苏子瞻的画作在秘阁西边第三个屏风处。”
    内侍们将秘阁内的所有书籍翻面暴晒,秘阁的北面和南面放着一些藤墩。头戴僧帽,身穿紫袍,脖子上戴着长念珠,束着腰带,腰上挂着木牌的宏济大师坐在一张木桌前吃茶水。
    我说道:“郎君,这曝书又不是烤肉,为何书籍还要翻面呢?”
    言律说道:“听说曝晒的书籍每隔两个时辰翻面,可以让书籍保存得更好。”
    我在心里默默记下这个曝书方法。
    临风在放着笔墨纸砚的桌前,临摹李成的画作,衡保康在挂着法家书的条幅旁边找书,我和言律向秘阁西边走去,第三个屏风上,一幅画家范宽的《溪山行旅图》意境高远。《溪山行旅图》旁边,《蜀竹》旁边,挂着一幅叫文同的画,《大邑墨竹》,画纸中的几枝修竹,生机勃勃。挂着一幅苏子瞻的《蜀竹》,画纸中的墨竹修长,竹叶茂盛。
    言律说道:“清源郡君,你家书房以前就挂着《溪山行旅图》,后来此画就不在了,沈大丈是把画卖掉了吗?”
    我回道:“不是,以前阿爹找临风鉴赏那幅画,临风说画是临摹的,阿爹就把画作收起来了。”
    我和言律走到另一处屏风旁边欣赏诗词。这张屏风上,挂着一幅欧阳公的画像和两首欧阳公写的词,一首是欧阳公送给我们的新婚词《南歌子》,一首词是叫《渔家傲》。
    “五月榴花妖艳烘,绿杨带雨垂垂重……”我在心里默读着《渔家傲》。
    我听到身后有位妇人问道:“良人,奴家听说《南歌子》是欧阳公写给一对新婚夫妇的,你说他们今天是不是也来看过这首词呢?”
    男子说道:“不可能。你看这句‘笑问鸳鸯两字怎生书’,说明新娘子不识字,许是一个只会女工,头脑空空的农妇罢了。”
    我双手交叉抱臂,听得有些生气。我侧着身子转头向后望去,官员很多,不知方才是谁在说话,我把头转过来,在心里默默背诗。
    “奴家觉得那位新娘子是在和她的官人撒娇呢。”妇人说道。我放下手臂,表情尴尬。
    在我的视线中,言律转身,和他们作揖说道:“官人,那位新娘子皮肤白皙,端庄温婉,漂亮可爱,她既会女工,又会认字,会郎宴那天,她询问她的郎君,‘鸳鸯’用大篆怎么写。”
    言律当着那位官员的面夸我,我有点害羞。
    “小官人,你怎么知道得那么多?像亲眼所见似的。”官员问道。
    “下官认识那位新娘子,她和郎君今天都来参加曝书宴了,她的郎君可不是吃素的,官人慎言。”言律回道。我听得乐不可支。
    “下官明白!”官人说道。
    言律转过身,我们相视一笑。言律拉着我走到其他屏风前看画作,言律轻拍我的后背说道:“清源郡君,消消气,下官方才帮你‘报仇’了。”
    “多谢郎君,明天奴家做‘清蒸淮白鱼’给你吃。”我回道。
    “下官不想吃鱼,回家亲我。”言律附耳说道。
    “好。”我笑着回道,言律对我笑。
    屏风上,挂着一些当朝官员的画像。一位头发花白,体型富态的县太君向我们作揖,我们作揖回礼。县太君从衣袖里拿出一张绿色彩笺,双手递给言律说道:“小官人,郡君,奴家听说,你们认识欧阳公诗里的那对新婚夫妇,若你们还知道更多关于他们的见闻,可以联系这家书坊。”说话期间,郡太君又把彩笺递给我。
    我和言律双手接过彩笺,彩笺上写着黑字:汴京载楼门街王太婆私人书坊,大宋秘闻,等你爆料,一经采纳,重金有赏。
    我说道:“县太君,请问这家私人书坊是您开的吗?”
    县太君回道:“奴家识字不多,这家书坊是奴家的朋友所开。”
    出于对长辈的尊重,我和言律收下了彩笺,我说道:“县太君,奴家不愿意售卖人们的秘闻来获利。”
    言律说道:“县太君,下官的想法,也是如此。”
    县太君说道:“好吧,奴家告辞了。”县太君和我们互相作揖道别。
    一位跟我一样打扮的,面容和善的郡君凑上来和县太君行“万福礼”,郡君问道:“县太君可以给奴家一张彩笺不?”
    县太君问道:“郡君知道什么见闻?”
    郡君说道:“垂拱殿偏殿和崇文院的对联,是奴家官人写的。”
    我和言律在欣赏一首《和秘阁曝书会》,作者叫蒋之奇,这首诗单独放在一个大屏风上。
    “宴豆追儒雅,簪缨成礼容。中天开壁府,左海见鳌峰。汗简成三馆,仙游列玉京。丹青浮象魏,盛典照蓬瀛。”我在心里念道。
    言律说道:“这首诗浪漫豪放,倘若下官能认识此人,下官到挺想和他成为朋友。”
    我说道:“祝郎君心想事成。”
    县太君双手递出彩笺说道:“郡君,你家官人如何称呼?任职什么官呢?”
    郡君双手接过彩笺说道:“奴家官人叫蒋颖叔,任职监察御史,兼任御史中丞。”
    县太君皱眉说道:“郡君,你家官人不太出名,这见闻你若愿意卖,奴家五百文收。”
    郡君说道:“县太君,你这彩笺上不是写的重金有赏吗?你给的价格,远不及官家赏给官人的润笔钱。”
    县太君说道:“郡君,重金有赏,说的是本朝名人,倘若你家官人认识宰相,参知政事,使相,苏轼,见闻价格自然就高了。”
    郡君说道:“巧了,奴家官人和苏子瞻是朋友,他和欧阳公也有私交。那位小官人和郡君所看的诗,就是官人写的,颔联是崇文院的对联,尾联是垂拱殿偏殿的对联。颔联和尾联是奴家官人早就写好的,午膳后欧阳公让奴家官人把对联写成诗,说是官家要来欣赏。”
    县太君说道:“对联见闻价值五两银子,若郡君愿意卖出见闻的话,咱们去彩棚下聊聊吧。”
    郡君回道:“奴家愿意。”
    俗话说“人要衣装,佛要金装”,没想到见闻宣传需要名人包装,我在心里想。
    郡君和县太君走后,言律说道:“清源郡君,蒋中丞是上朝的官员。下官很快就可以认识他了。”
    我说道:“希望你们可以成为很好的朋友。”
    我和言律在欣赏一幅《唐后行从图》,这幅画占据了整个屏风,这个屏风宽约三尺,这幅画跟言律一样高,作画者是临风。画中的很多人物戴着黑色软幞头,穿不同颜色的圆领袍,只有一位妇人着装特别,这便是武则天了。
    两位命妇背对我们聊天,一位国夫人说道:“史书作者认为武则天是个毒妇,奴家读了些野史,略知唐朝礼仪,她是第一位让唐朝妇女站着行礼的皇帝,在此之前,前朝妇女都要跪着向男子行礼。今天皇宫内所有诰命娘子之间的见面行礼,沿袭了唐朝的万福礼。”
    一位郡夫人说道:“国夫人,来月水的女子虽不能参加宴会,但是她们可以得到餐食,这也是唐朝沿袭下来的宫廷礼仪吗?”
    国夫人说道:“是的。”
    我虽未读过《新唐书》,听着她们的聊天,心里觉得武则天是一位在礼仪上提高女子地位的前朝皇帝。
    两位跟我一样打扮的郡君在我们不远处聊天,一位腰上挂着酒囊的,面颊微红的郡君说道:“郡君,奴家用中午吃的黄柑酒跟你做赌注,奴家官人就算把官家的寝殿拆了,官家也不会生气,郡君信不?”
    “你的官人是皇亲贵族吗?”提着一个红色方形食盒,面颊丰腴的郡君问道。
    “不是。”郡君回道。
    “奴家不信,这黄柑酒归奴家了。”提食盒的郡君笑道。
    “奴家官人姓韩,他是将作监监事,负责皇宫建筑的。郡君,你那盒酱牛肉,就归奴家了。”郡君伸出双手说道。
    “给。”面颊丰腴的郡君递出食盒。
    我说道:“郎君,常尚仪说诰命娘子不能借墨,奴家在心里已经把欧阳公那首《渔家傲》背下来了,明日誊写给阿爹看看,他是欧阳公的书迷。”
    言律用手刮了刮我的鼻子说道:“下官可以借墨,你今日就可以誊写那首词。清源郡君可以去看看书,下官一会儿就过来。”
    “好。”我走向秘阁北面的书桌。言律进了秘阁,不一会儿,言律拿着笔墨纸砚向我走来。我誊写下欧阳公的《渔家傲》,言律也誊写了一份《渔家傲》。
    我问道:“郎君,你也喜欢这首词吗?”
    言律回道:“你注意了这首词许久,下官是为你誊写的。”
    我说道:“谢谢郎君。”
    “不客气,回家多亲我一次。”言律附耳说道。
    “好。”我回道。
    我又说道:“郎君喜欢的那首诗,奴家方才也背下了。”我执起毛笔,准备写字。
    言律说道:“下官只是想认识他,并不是想与他探讨诗词歌赋。”我放下毛笔。
    我们在书桌前等待字迹晾干,一位郡夫人和县君侧身坐在我们旁边聊天,县君一只手按住了一张写着“我”,“我朝”,“娘子”,“臣妾”,“蒸饼”这几个黑色大字的纸。
    “郡夫人,在宫中,这几个字为何说不得呢?”县君问道。
    郡夫人指着“我”字说道:“在宫中,官家,圣人,娘娘,皇子皇女通常以此自称。”
    县君问道:“郡夫人,你说的娘娘是官家的娘还是圣人的娘呢?”
    郡夫人说道:“皇太后娘娘。”
    郡夫人指着“我朝”说道:“这二字,在宫中,只有官家能说,倘若其他人说了,有僭越之嫌。”
    县君指着“臣妾”说道:“为何咱们不能用这个自称说话呢?”
    郡夫人说道:“这二字既是皇亲贵族的妻母的自称,也是圣人和皇太后娘娘回答官家问话时的自称。”
    郡君指着“娘子”说道:“这二字官人为何不能说呢?今天奴家官人按封号称呼奴家,奴家听着怪生分的。”
    郡夫人说道:“这是官家对嫔妃称呼。”
    郡君说道:“奴家听说官家没有纳妾,这个称呼为何不让咱们用呢?”
    郡夫人说道:“官家没有纳妾,不代表皇亲国戚不纳妾。”
    县君问道:“这食物,宫中为何不能说呢?”
    郡夫人指着“蒸”字说道:“这个字说起来近似仁宗皇帝的庙讳,你若想说这个食物,可以说‘炊饼’。炊鱼就是奴家喜欢吃的菜,有时这道菜也会出现在宴会的菜谱中。”
    县君收了纸张说道:“宫中的称呼规矩真严格,郡夫人,咱们一起去外面吃糕点吧。”
    郡夫人点点头,她和县君起身,朝崇文院外走去。
    之前那位腰上挂着酒囊的郡君坐在我们书桌对面的座位上,她把空食盒盖好,放在脚边,在收拾食盒的过程中,她连接打了几个响嗝,即便她喝光了她面前的茶水,频繁地拍打胸口,还是没有止嗝,我走上前和她行礼,说道:“郡君,你还记得奴家的姓氏吗?”
    郡君一脸茫然地看着我,冲我摇摇头,我并不认识她,不知道她是否止嗝了,我又说道:“郡君,你打算什么时候和奴家一起去买凉席呢?”
    郡君回道:“郡君,奴家不认识你。”
    我笑道:“郡君,奴家也不认识你。看来你的打嗝停止了。”
    郡君欣喜说道:“真的止住了,郡君,谢谢你。”
    “不客气。”我说道。
    郡君说道:“奴家叫齐畅,整齐的‘齐’,畅饮的‘畅’,不知郡君如何称呼?”
    我回道:“奴家叫沈清容。清晨的‘清’,笑容的‘容’。”
    郡君又说道:“沈郡君,奴家打算去午睡,奴家先告辞啦。”
    我们各自行“万福礼”道别。
    言律走上前问道:“清源郡君,你用了什么止嗝法子?”
    我说道:“幼时奴家打嗝,娘就会拿一些奴家不认识的蔬菜,让奴家回答,以此止嗝,娘说人想着不了解的事情,就会止嗝了。郎君,这算是说话止嗝吗?”
    言律回道:“算。”
    言律又说道:“清源郡君若要买凉席,孟某明日就带你去凉席铺子买。”
    我说道:“好,娘听向三娘说,玉席睡着很凉快,奴家今年打算把家里的竹席换成玉席。”
    言律问道:“沈大丈他们平时睡什么凉席呢?”
    我回道:“他们平时睡藤席。”
    衡保康走来作揖说道:“孟官人,沈郡君,衡某找遍了所有法家书籍,都没看到《玄洞子》这本书。忠维说你们知道这本书,你们可知《玄洞子》属于什么类型的书呢?”我们作揖回礼。
    我感觉我的脸颊有点热,我不敢作答,言律说道:“衡夫子,这本书是订婚的男女可以看的书。”
    衡保康说道:“忠维想提前看看,不知孟官人能否告知一二。”
    言律回道:“衡夫子,那是一本教导人们生孩子的书。”
    “原来是医学类的书籍!衡某这就去找!”衡保康说道。
    “《玄洞子》是房中术!”一位跟燕观察一样的男子凑上来和衡保康行“抱拳礼”说道,衡保康作揖回礼。
    “官人,衡某无礼,不知那是禁书。”衡夫子红了脸,紧张地说道。
    “夫子,你是自己要看还是帮朋友借阅呢?”武官问道。
    “衡某是帮朋友借的,朋友在画画,没空找书。”衡保康说道。
    “在下向你推荐一本白行简所作的《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此书据说是唐朝诗人白居易的弟弟所写。”武官说道。
    不知那位武官说的是什么乐谱,我在心里想。
    “官人,那是一本什么类型的书呢?”衡夫子问道。
    “房中术啊。”武官说道。
    原来是一本禁书!
    “衡某要去看看朋友的画,告辞。”衡夫子和我们作揖道别,急匆匆地走向临风。
    武官摇摇头说道:“这是今天第三十个被房事书名吓走的男子了,每个男子一生之中都要看这种书,他们却避之如瘟疫。”
    这位武官大概是没有成过婚吧,其实女子成婚时也是要看这种书的,我在心里说。
    言律向武官作揖,武官回了“抱拳礼”,言律说道:“官人,儒学崇尚‘无欲则刚’,谈论起房事书,儒生会觉得那是很无礼的事情。下官认为,你应当换一种说辞,儒学书籍说‘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倘若官人将它说成是绵延子嗣的书籍,也许官人就不会碰壁了。”
    “多谢小官人。”武官说道。
    “不客气。”言律回道。
    武官和言律作揖道别,武官走向远处,他向其他人推荐绵延子嗣的书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