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的丽都透着凉意,傍晚走在街上已经要披一件薄薄斗篷,丽都虽然是偏南边的都城,四季倒还是分明,听说教习姑姑今日就要启程回梁燕,为了表示这段时间她对我的付出,特地把星月楼入选分来的赏银给了姑姑一小袋子,外加夜缕罗也送了不少珠宝外加赏赐几亩薄田,她收到这些自是喜笑颜开,在码头上我们做了话别,姑姑叹道:“一转眼姑娘已经大成,我看迟早要成为这丽都城里的美人翘楚,将来名动天下也是必然。”这番话听得我有些不好意思但又有些怅然,现在的面容跟越十娘和那个从岩州秦家逃出的小丫头完全不相干了,现在的我只是将要被接进星月楼的一名女子而已。
转眼间一艘小客船已停靠在码头上,姑姑捏着我的手:“姑娘保重,奴家这就走了。”向着老宋他们施礼之后踏上了回到梁燕的客船,看着水波慢慢推开,涟漪翻成浪花,站在秋风里,望着远方的江面,薄雾是夜里的一层看不清的纱笼罩在江面上,暮霭沉沉看着故人的船飘向远方,站在旁边的老宋说起:“十娘,姑姑这一路上都会有夜缕罗的护送,再加上会走小水路北上,无论哪一方都查不到他们。”
我看着老宋:“自我见到你的那刻起,老宋你一直是这样。”他确实与我一样身负血仇,与这南晋有化不开的心结,“明日就是正式进入星月楼,会有人与你一起照应完成任务,十娘,你只需要潜伏在到确定长公主到丽都,以及要杀了李行胥。”我回头看着老宋:“李行胥是长公主的儿子,他俩母子必须死,我梁燕才能在南晋境内起兵。”
“我明白。”深知这项任务有多艰巨,首先星月楼的两道大关,林其之兄妹也必须死在这场计划里才能保证一切真的安然无恙,像他们这种随时都能变节之人,梁燕是不可能会留下他们的,“十娘,杀李行胥你做好准备了吗?”
“还能怎么办?我与他事到如今绝无转圜的可能,老宋即便我不想杀他,梁燕和夜缕罗也不会放过他,他自己面对国破家亡也不愿面对如此结局,也会选择一死了结所有,据我对他的了解,此人的心计智谋所有算计只是因为他选择了南晋而已,即便知道他的母亲做了许多不该做的事,他依然会维护,这就是李行胥。”我和老宋一边走在街上,远处的丽都灯火越发亮堂,“老宋你不也一样,为他感到可惜吗?”
老宋他听完我这一番话,连连点头,“确实,李行胥行事作风所有的都建立在自己是南晋人的基础之上,哪怕南晋朝堂早就变成一滩烂泥,他还是护在前面最锋利的那把剑,他母亲也正是利用他这一点,不然按照我们南晋这位长公主的手段,亲生儿子算什么?只是下在棋盘上的一颗棋子罢了,而棋子最需要的就是听话,很显然,落雁楼的这位主子并不具备长公主需要的特质。”我们俩习惯性朝着身后看了看确定没人跟着,才推开小院门,“什么时候确定长公主到丽都的时间,这些在元州没能彻底用上的黑火,就能仔细安排在周边了,”
我有些瘫软坐在凳子上听着老宋这样说,“元州的黑火还没用完?那样大的火也没有用完吗?”
“哪能啊?从总兵府里还搜出一些来,一旦确定时间,他们就会趁着丽都人都在忙乱的时候,把这些东西跟着酒厂的船一起送过来,这几个月夜缕罗的人都会安排进丽都,你就在楼里好好唱着自己的戏,一定要成为丽都里最耀眼的花魁,这样你就有时间布置计划了。”
听到此处点点头,现在的我确实只要考虑易容药物的作用和练习最后两层心法就行,通过越冲之给我的药方配合心法确实能将内力暂时隐去,这些药都会藏在箱子暗格里随着武器一起运到星月楼里,只等确认长公主什么时候到达丽都,这一切的伪装就可以撕开了。
心里不知道为什么很期盼这一天早点到来,或许等到起兵那一刻,我还得带领这些夜缕罗一起杀到南晋京城里,不过一切都会随时变化,到时候跟着计划或者只能由着他们把我推向何处再说了,可能苌越山我也回不去了。
想到此处心里又是一阵不舒服,死在这场计划里的岂止他们,梁燕多年在南晋经营,为的就是到了那一天少伤一些百姓,元州所发生的事不能再来第二次,那场大火把元州里里外外都烧了个干净,这里面不光是梁燕的暗火,更加有南晋人内斗的明火肆意点燃,元州城才会那么惨。
我回到房间再次确认药物们的安全拜访,已经确定不会被认出之后,使用了第二次易容药,这次还伴随着香方,当时给落雁楼看的只是香料单子,最终变化成什么样子,那只有我知道。
一夜安眠,醒来时天已经大亮,整个小院还没完全醒过来,我对着铜镜照了照,很好,这药物果然奇效,不仅容貌大改并且不会伤及自身皮肤还能顺滑不少,这些天的养护倒是真的像一个即将在风月场里摸爬滚打的女子模样了。
老宋从侧门进来,看见我已经起身,点点头招呼过去用早点,买的还都是丽都时兴早点,“尝尝,这些都是宫里传出的餐点。”拿起一块方糕样的咬开一点点,里面的汁水流了出来,那味道还是相当可以的,那汁水跟外面的糕皮融合的很好,老宋见到我有些狼狈但是不失礼数的模样倒是欣慰,“姑娘现在真是变得大家闺秀了,连吃饭都这么文气。”
我叹了口气:“姑姑要是还在,这戒尺就打上来了,还会骂我到现在依然没有样子。”语气里学着姑姑的口吻把老宋逗得那一个叫开心,“她还是挺喜欢你的,梁燕那边去请她,一开始不肯来,说是多年未做这些事,这样教人不愿意,不过看你后来确实争气,作为师傅她应当也是开心的。”
吃完这些,和老宋一起清点要带进星月楼里的东西,一再确定之后,老宋有些担心的问我:“最后两层,你练得如何?”我笑了笑,“总比领会乐理简单。”他放心的表情,我拍了拍这位与我并肩而行的老战友,“我一定会出色完成任务,老宋到时候一定到酒坊姑姑那儿给我拿上几坛好酒,我们一起喝!”
老宋点头应允,“好,我一定准备好庆功酒!等你回来!”不一会儿就看着外面似乎有敲门声,一大串鞭炮就在门口肆无忌惮放起来,我们都明白,星月楼的人来接我了,老宋便出房门示意身边人将院门打开,星月楼的小厮立在两旁,中间那人依旧带着玩世不恭的笑意,不过与以往不同,林其之穿了身湖蓝色的外衫,像个玉树公子,站在门外。
小厮们进来一一将我的东西抬上车,门口的马车来了几辆,周围人都在纷纷围观,我向着他行了礼数,“林公子,奴还要去梳妆一下,要麻烦公子等上一等了。”说完这句,我走到梳妆台上准备今日的定妆,从此刻开始,素锦只是素锦,我对着铜镜想把那支胡玉发钗簪到头上却很吃力,余光瞄到林其之已经进了房门,他一下按住我的手慢慢插进发髻里,还是跟往常一般低下头闻了闻我身上的味道,用着调戏语气:“姑娘今日身上的香味又有些不一样了。”
看着他在镜中的容貌,低头笑着,“公子说笑,奴只是对香料比较喜爱,要不,改日也给公子配一些?”他将我的脸转过去,“姑娘这眼睛真是好看。”也不顾他人目光又想抱我,这会子我站起身来,“公子这样不太成体统,奴还是在公子身边跟着吧。”这语气说的又谦卑有些调情的意味在里面,他仰头大笑,“在丽都还没人赶在小爷头上说个不字!”又是将我抱出了门,老宋在一旁偷偷笑着,眼神里却是透着安慰与鼓励。
他将我放在马车的踏座山,回过头去:“赏。”其中一个师爷模样的人给了院子里所有人一袋金叶子,不得不说,这林其之出手还真是阔气,不过也是,背靠金山银山还做着买卖,换做李行胥断然不会这么赏赐。
一切都确认无误,车厢的珠帘放下时,林其之也跟着,与我坐上同一辆马车,来着一下倒是没什么准备,还以为这辆我一个人坐着,他就靠着旁边,时不时打量着我,突然坐到跟前,“昨天星之没把你伤着吧?”
我装作不知道林星之的样子,“昨日那姑娘是?”林其之有些意味深长的看着我:“昨日是我家舍妹,姑娘不知?”
“奴只是听过,并未确切见过,不知道奴做了什么让小姐这样生气?”语气里有些委屈,我用余光瞄着他脸上的表情,他突然将我的掌心打开,仔细抚摸,“姑娘这双手生得不错,想必是家中优待,一看就不是干活的。”
“公子莫要取笑奴,”我故意将昨日留下的疤痕给他看,“只有日夜不停的练习,家人对我的期望很高,所以只求我练习这些,其他的事一律不要我管得。”这话一半真一般假,这段时间的确勤苦练习,所以将这话说给他听,也是不会引起怀疑,我想他如此查探,无非就是想知道我究竟是何人,他别过头去,“一会儿进门,楼里请了大夫给各位做个检查,姑娘不介意把脉吧?”
林其之的步步紧逼,我倒是没太所谓,要遭猜到眼前的这人只是表面上玩世不恭而已,行事谨慎才是他的作风,看似大开大合毫不在意,实则处处小心提防,恐怕昨日林星之如此行事也是试探环节之一,不过应该没想到他这个妹妹真的要与我动手。
车厢里倒是冷静了一阵子,听到前面马夫勒停了车,林其之就跳下车,马夫与小厮掀开珠帘,迎我下车,抬头看着门口这牌匾,雕花门庭乍一眼看上去不大像风月场所倒像是什么贵人宝地,直到有人拍了拍我的肩头,一转身就看见那个小丫头冲着我笑,我也行了礼,“那日多谢姐姐解围,还不知道姐姐叫什么?”
“奴家素锦,不知妹妹名字?”听到里面喊了声“河阳姑娘!”小丫头答应了一声,“奴叫河阳,河水的河,阳光的阳。”说完这一句就进去了,于是我也深吸一口气,等到里面喊到了我名字“素锦姑娘!”
我便答应着进门了,看到那日与我在一起的莲笙也向我点点头,与其他人纷纷见过,因为有些是第一次见,大家保持着礼貌且客气的状态,“素锦姑娘?”看到一位大夫模样的人在喊我,快步向他走去,照旧问了些有无忌口有无疾病之类的话,说完就要替我把脉,正要把手伸过去,眼前的大夫却被林其之挡住,“小爷我亲自替你把脉。”立马牵过我的手按下把脉,他用真气探寻我体内是否有内力,好在内力隐去之后,在心法最后一层的练习下,对方若是要用内力探知到被隐藏起的内息根本不可能,林其之今日的所做不过是一次次无用刺探罢了,我装作有些腼腆与无奈目光回避,“嗯,脉象不错,适合伺候小爷我。”
众人听到这些都不以为然,他越是这样我就越不为所动,心里却是忍不住的恶心,这人从我见他第一面开始就没什么好印象,而且他这花花公子名声在外,不知道毁了多少人家的好姑娘,这样的人换做从前,还有什么好说的,自然是拳脚相向。
估计他也没探出什么来,就吩咐等候在旁边的大夫,“好好行事。”撂下这一句就离开出门去了,大夫还是照旧询问以及把脉,看我无恙之后就示意早就等在一旁的调教嬷嬷领我去住处,与我一起的还有莲笙与那个叫河阳的小丫头,我们三个被安排在一起,是因为我们三个选拔成绩最好,于是为了方便就在一个房间了,我们三个跟着嬷嬷来到住处,就跟那天晚上穿过三个回廊穿过花园,嬷嬷跟我们说:“少主经营的好,这些院子都是我们星月楼的,这边。”我们三个一直跟着她进入到一处花园里,“姑娘们的成绩最优秀,所以啊少主特别交待什么都要用最好的。”
抬头一看是一处幽静院子,里面载着几株金桂,还有一株梅花,只是时节未到,那树还是光秃秃的,靠着边上有小桥流水,我们三个就分别住在院子里的三个房间里,不大不小正好,环境也是上佳,不过不知道其他人住在哪里,不过这些事可以慢慢向人打听。
看见我的东西已经摆在靠南边的屋子里,一箱未少,整整齐齐靠在边上,小厮们已经等在那边,嬷嬷正好说起“姑娘们今儿也累了,等到收拾停当,就来叫唤老婆子一声。”我们三个纷纷向着嬷嬷行礼,出于人情,由莲笙出面给嬷嬷一袋赏银,嬷嬷满眼笑意的离开了,我们三个互相示意了一下,就各自回到住处安排起事物来,我吩咐那些小厮抬箱子进屋子,之后他们便离开了,放下琵琶赶紧检查了一圈箱子并无异样,将箱子内的东西归置了之后就出门打算去前厅,正巧莲笙住我对面的屋子,她邀请我上她屋子里坐坐,进去之后,这屋子倒是被她布置的别致,琴棋书画各自分开却能在一处融合,窗台上插了一支兰花,叶子上还撒上了些水珠,在阳光的照射下晶莹剔透,与这屋子浑然一体,不一会儿,河阳也布置好所有的东西见我与莲笙都在一处,便也走了过来。
“姐姐们好。”河阳还是一脸笑意,我与莲笙向她回了个礼,“河阳妹妹好,不知道前天是否受伤?”河阳举起袖子指着上面的伤痕,“姐姐放心,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
莲笙此时开了口:“既然都已经归置完毕,就去前厅找姑姑,别忘了还有一项考教。”我这才想起今日还是要考试的,只是不知道要考什么,我们三个一起出了院门,嬷嬷早就已经等着我们了,“姑娘们,我们这就去前厅,今日还需要考教一番。”
我们三个就跟在后面慢慢穿回了前厅,前面的高台上已经布置好一切,我定睛一看,楼的中央挂起了一张白布,上面只是画着千里江山,看样子今日要考教的是诗情画意里的某一项了,前几日看到的考官们已经坐在上方,我们三个由于是排名前三,排序到最后,成绩一般的先来考教。
“下面由我宣布规则,想必大家都知道,今日就是最后一试,名次往前的最后考,名次往后的几位,你们要先来了。”
“看样子真是诗情画意里画了,这幅墨宝不知道出自谁之手,这样恢弘大气。”河阳在旁边小声念叨,但现场的人只有我认出那幅画的来处。
那原先是挂在元州总兵府横塘院赵令仪住处的挂画,看样子是林其之弄了些手段把这幅画搞到手之后找人拓写,为了今日的题目才将这画出在此处。
此时的我看到这幅画重见天日,只觉得太过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