羽人女子舞动着如火焰般燃烧的双翼,将自己纤细的身躯悬停在空中。此时的郑乾似乎对那来自羽翼的光芒有些适应了,他眯起眼抬头望去。
女子似乎年纪不大,竟只有少女的模样。发丝随着她双翼的舞动,随风飘散。一条细细的红色草绳编成一个圈,像是一顶简单的草冠,戴在她的额间。
少女的眼神凌厉,似是跳动着一团暴躁的火焰。
此刻,血翼羽人们也纷纷停止了追击,她们滞停在少女的身后,将手中的金色长弓对准了地面上的赤膊男子。
郑乾暗暗长出了一口气。羽人们并没有分兵而袭,算得上是不幸中的万幸。现在他要做的,便是拖住她们,给身后的虎骑士兵争取更多的撤退时间。
可是...怎么拖呢...?
望着眼前陌生的羽人少女,郑乾心里涌现出一丝无力,若是臭小子在,想来也不需要自己如此绞尽脑汁吧。
他伸手,将腰间的烟袋摘下,一点一点往里填好了烟丝,接着抬头道:
“借个火不?”
一支金色的羽箭“嘭”的在他身边炸开,火焰接着便熊熊燃烧起来。
“啐...啐...”堪堪躲过这一击而向一旁扑倒的郑乾,将嘴里的沙土啐出来一些。他连滚带爬的好不容易站起身,将手中的烟袋伸向那跳动的火苗:“够了,够了,这么大的火,够够的了。”
“丫头忒好心,真慷慨呐!”
说着,他把烟袋叼回嘴边,他半眯着双目,也不知是因为身旁的火太旺,还是因为刚才的沙土进了眼睛。
“丫头,乾爷不认识你,你叫什么名字?”
空中的羽人少女冷冷的,丝毫没有想要回答的模样。
“乾爷只认得一个羽人朋友,叫雨薇。哦,中原名字叫雨薇,你们那儿叫...叫...咦?叫什么来着?”郑乾似乎丝毫不介意羽人少女的冷漠,接着道:“哦,叫艾薇丝。哎呀你们那边儿名字都怪怪的。叫艾薇丝,丫头你认不认得,是你朋友不?”
羽人少女轻手扣弦,缓缓张开长弓。金芒闪烁,搭在弦上的,居然是三支烈焰金箭!
“丫头你不认识是不是?不认识没关系,你有没有认识的朋友,说不定乾爷认得。”说着,郑乾轻轻从口中吐出一个烟圈:“乾爷有个朋友,不过已经死了...”
金箭如同来自天界的流星,那是金色的闪电!不同于刚才,没想到羽人少女此刻射出的箭支竟起了变化,刺眼的光芒流走,刚猛爆裂的气团陡得炸开,火苗爆窜,如闷雷轰在耳边!
“...那死鬼曾经救过乾爷,也因此染了痨病。”烟尘四散,似是迷了眼。火舌与飞烟弥漫之处,中年男子歪歪扭扭的站起身:“曹爷为了可怜他,封他做虎步统领,你家乾爷做虎骑统领。”
此刻,羽人少女的眼中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燃烧,比火焰更盛。长弓被又一次拉开,如焚空的烈日。
“...哼!就他那副死样子,还虎步统领!简直丢你家乾爷的脸。”郑乾笑了笑,从嘴里啐了口血出来:“...更丢脸的是,那死鬼死到临头,还又救了你家乾爷一命!”
“轰轰轰”!三支金箭携霹雷而过,炸开在天地之间!
“...妈的...所以你家乾爷努力活着...”两注鲜血从耳中流下,男子却仿佛浑然不觉。他伸手,从背后摘下最后的投枪:“...你家乾爷不怕死,可就怕对不起那个死鬼。”
“诺瓦娜不需要朋友!”羽人少女猛然间尖声暴喝,那火焰仿佛能从她的双目中射出一般。
“轰轰轰”!又是三支!
一条火舌在不经意间已窜上男子的左臂,转眼便向他的全身蔓延开来。男子又一次从烟火弥漫中站起,他伸手抹去脸侧的鲜血,歪了歪身子,却始终没有再倒下去。
于是,透过滚滚的烟火,窜射而出的,是一条黑色的投枪。
那投枪似乎比普通投枪更粗更重,烈焰下,笼罩着一层暗红色的浮光。浓烈的杀气弥散开来,如火海中奔腾而出的黑色蛟龙。
就在逼近羽人少女的那一刻,惊变陡生!这蛟龙“嘭”的一声在空中炸开,竟是六杆投枪!
封死所有的退路,避无可避,虎营的最后一个禁招,“重掷”!
......
烈焰之中,男子的身子最终还是倒了下去。他合上双眼,因为他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重征,乾爷对不起你了...”郑乾笑了,神色很轻松。
风乍起,血光迸溅。
......
当许奎满头大汗的冲进藉城的时候,日上三竿。
焦急写在这名刀疤壮汉的脸上,在城门口的阴影里显得有些狰狞。
“韩将军在哪里??”
他咆哮着,如同天空中打了声闷雷。
可四周围的兵士们你看我我看你,脸上写满了迷茫。
许奎没时间理睬四周围疑惑的目光。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城头,随手抓起一名副将的衣领咆哮道:“看见韩将军了吗??他在哪儿??”
副将缩了缩脖子,却只是摇了摇头。
城头,府邸,军营,当许奎发动手下甚至把藉城所有的青楼戏院都找遍的时候,这名铁塔般的将军才不得不承认一个令人震惊的事实:
韩冰...失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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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晟三年八月,龙丘城,大司农府。
张继望着案上厚重的一摞书简,一时间有些失神。
自三年前影晟帝篡位以来,自己的须鬓似乎比原来更白了一些...对,篡位,朝廷上下大小官员都这么想...。影晟帝陈斯篡了老雷家的天下,燕州的紫竹长老和钟萧决裂,做了大嬴朝新的国师。如此混乱的年代,自己已是一把风烛残年的年纪,本想就此告老还乡再不问世事,可最终他却没有走。
倒不是因为贪这大司农的官儿。紫竹留下他们这帮老臣子,无非就是收买人心而已。今天还戴着官帽,明天可能就得把脑袋丢到海里去。这“大司农”的名头和衙门里的死囚似乎没有什么本质分别。
要说还留在这里的缘由,张继自己也说不清。他似乎只是在等,在等着什么人。在等到那个人之前,自己得先把大嬴朝这架马车扶着,哪怕是用自己早已年迈的身躯。若是自己都不管了,这天下只会变得更糟。
可老朽已经有点撑不住了呀...
张继心里暗自叫苦。眼前摊开的,是一份来自泰津的急报:
“...八月,海涨两丈一尺,间有潮啸。急需钱粮已修高坝,望准。叩恩以谢罪...”
书简的下方,歪歪扭扭题着国师紫竹的亲笔题文:“准”。
“唉...”张继重重叹了口气。从龙丘城出发,东行数百里便是泰津。泰津只是一座数千人的小镇,却很是出名,因为泰津再往东便是东海。据说东海是没有边际的,当中有龙有蛟,没有任何人能够踏足。
可也正是因为泰津特殊的位置,这份简报才以加急的方式被呈了上来。
因为泰津是龙丘城的门户,若是被潮啸吞袭,不知龙丘城又要涌入多少流民。
张继皱起了眉头。若是前些年,张继是不会把类似的批折放在心上的。修坝毕竟是好事,批些钱粮也算是为民造福了。可问题是...眼下朝廷的钱粮,是真的已经花光了啊...
说来也怪,自从影晟帝继位,这天底下的灾害就没断过,尤其以今年尤甚。先是说古烈江河水暴涨,中下游的麟化,潼县早就已是泛滥成灾,那古须口甚至发生了河水改道,一时间民不聊生。然后就是伏龙河的异常。往年的伏龙河只在三月到七月有水,进入到八月后便是枯水期,可今年却不同。大概是因为古烈江河水过于充沛,八月的伏龙河却愣是没有枯竭的迹象,这就直接导致了龙殇湖水位暴涨。
龙殇湖本是死湖,因伏龙河或流或断,龙殇湖的水位总是能够维持在一个稳定的范围。可今年却因为伏龙河不断,龙殇湖的面积竟是扩大了一倍有余。这一来可苦了龙殇湖四周的百姓,尤其是龙殇湖东的重镇,婉珠城。
据说,眼下的婉珠城已经快被龙殇湖淹了去,也不知是真是假。
按理说,青州如此大范围的河灾水灾,那远离河川的地方应该雨量充沛才对。可怪就怪在,青州居然今年大旱,据说连燕州也是如此!
就好像...就好像老天爷把天上的雨水一下搬进了江河里...
罕见的旱涝天灾,早就把朝廷的钱粮消耗的干干净净,张继甚至都觉得下个月可以不用上朝了,因为真的已经把最后一枚铜子儿都花光了。
泰津...一时间,张继望着眼前的批折,陷入了迷茫。
海涨两丈一尺...真的有那么多吗...?
“老爷!”这时,门外却突然匆匆跑进一个家人,因为太着急,鞋子掉了却也浑然不觉。
“何事惊慌?”张继皱着眉头,似乎有些不满。
“老爷!您快去前厅,国师求见!”家人慌张道。
“什么?!”
老人一瞬间站起了身。
话音未落,一名干瘪的瘦小老头竟随着家人的脚步闯进了后堂!他嗟嗟笑着,一件青绿色的袍子下是他佝偻的身躯。
老人急忙转过案台,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张继见过国师!”
“哟,老张,好久不见呐。”紫竹的声音仍旧是尖尖细细的,像是把骨头放在锯齿上锯。
“老朽不知国师来访,有失远迎,还望国师恕罪!”说着,张继颤抖着身体在地上重重磕了一个头,然后连忙朝身旁的家人递过一个眼色:“家中正巧有些粗茶,国师稍坐,待老朽为国师备茶!”
一旁的家人这才如梦方醒般,光着脚一溜烟跑了出去。
“不用了不用了!”紫竹今天的心情似乎不赖,他用细细的眼睛上下扫视着张继的后堂:“今天来就是让你给办件事儿。”
“国师请讲。老朽必竭尽所能。”
紫竹似是满意的点了点头:“天子奉天承命,定于龙丘城修台一座。着你备黄金十万两,巧匠一千。”
“什么??”张继惊得把头抬了起来,他以一副难以置信的目光盯着眼前嗟嗟细笑的国师。
紫竹突然蹲下身,他直勾勾的盯着张继,压低声音道:“怎么?大司农办不到么?”
一股阴森之气从紫竹的目光里透出,遍体生寒。
“国...国...国师...”张继张了张嘴,冷汗顺着后背蹭的冒了一身:“微臣...微臣...微臣不敢...敢问国师...何日备齐?”
“给你十日。”
说完,紫竹怪笑着便扬长而去,只留下跪在地上匍匐颤抖的老人,一个人在后堂里发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