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高跟秀梅退了亲,汉魁心里虽然觉得挺憋屈,但对秀梅却没一丝一毫的怨言,只把崇高给臭骂了一顿,觉得这结果都是他平时慢待秀梅造成的。这时的崇高也没跟父亲做任何解释,因为他的心里也不是滋味,尽管这个结果是他期待的最好结果,只是让他没料到的是,这一结果来的竟然这么突然,几乎是在转瞬之间,他与秀梅的关系就画上了句号。这件事在小小的老河湾掀起了轩然大波,不过,村民们在茶余饭后议论了一阵也就过去了。岁月如常,依旧静静流淌。
这天天气闷热,汉魁套着生产队的大黑叫驴耘了一下午地,胡乱吃了口晚饭便夹着一条半截席来到河堤上。这时的河堤上已经坐满了乘凉的人。秀梅爷爷王景瑞正端坐在众人中间讲“三国”。
王景瑞早年家境殷实,正儿八经的上过私塾,可因为贪玩,书没读好,但私塾先生的一部《三国志》却被他顺了去,翻得稀烂,因此,他肚里装了许多“三国”故事。后来只要跟人闲聊,动不动就讲“三国”。
他身边早已围了一圈人,正津津有味地听他讲。他慢悠悠说道:“诸位,要说三国里的英雄好汉,关二爷可算是万里挑一。他英勇善战,单刀赴会过江东,无人能敌;过五关斩六将,忠心事主;华容道捉放曹不忘旧恩,义气千秋;保二驾皇嫂进出曹营毫发无损,完璧归赵;刮骨疗毒面不改色,镇定自若。身居曹营十二年,身不卸甲,马不离鞍,保着二驾皇嫂,人在曹营,心在汉,可谓忠心耿耿。曹操给他上马金下马银,他都不为所动,可一旦打听到有大哥刘备的消息,就向曹操提出,要离开曹营去投奔。那曹操也是个爱才惜将之人,从来都没想过要加害于他。”
“景瑞爷,过五关斩六将是咋回事?”有人问道。王景瑞笑着说:“关二爷被曹操生擒后,受过曹操上马金下马银的优厚待遇,也不是毫无报答,他斩颜良,诛文丑,立下大功。立功后便拜辞曹操,护送二驾嫂子前往河北寻兄长刘备。从许昌出发,沿途经过东岭关、洛阳、汜水关、荥阳和滑州等五处关口,斩杀了把关拦路的孔秀、孟坦、韩福、卞喜、王植和秦琪六员大将,这才终于过了黄河。”
“景瑞爷,关二爷英雄盖世,后来是怎么死的呢?”有人明知故问,意在引导他继续讲下去。至于关二爷夜走麦城的故事,王景瑞讲过何止百遍,然而,只要听到有人再度提起,他便又侃侃而谈:“建安二十四年,关二爷统率三军进攻樊城,水淹七军,军威大振。曹操曾商议迁都,以避其锋芒。十月,江东大将吕蒙乘关二爷与樊城守将曹仁对峙之际,突袭荆州,攻占了关二爷的大本营江陵。关二爷两面受敌,赶忙从樊城撤军西还,屯驻在麦城。吕蒙采取分化瓦解的离间之计,致使关二爷将士无心再战,逐渐离散。关二爷孤立无援,坚守麦城。孙权又派人劝降,关二爷假意投降,扮作兵士,夜间出走麦城……”
“哎哎哎,景瑞哥,你咋又讲三国了,这破故事你都讲了几百遍了,大家耳朵都听出了茧子,不新鲜了,还是听我讲个新鲜的吧!”王景瑞正讲得津津有味,赵红春不知什么时候也凑了过来,打断了他的故事。
“姜子牙到此,诸神退位。你讲,你讲吧!”王景瑞笑着说。赵红春说着挨近他坐下,却不讲“三国”,只笑着说:“承让了,讲就讲,哪个还怕了不成?”
“闲话少叙,你讲啊!”王景瑞笑着催道。赵红春吐了口痰说:“从前有一班唱花鼓戏的,夜里不小心,鼓被人偷走了,小偷留下纸条说,鼓就埋在庄头地里。领班的看了纸条,出去一瞧,乖乖,庄头是老大的一片庄稼地啊,哪里去寻?”
“哪里去寻啊?”旁边有人重复了一句。赵红春说道:“班主哪有啥好办法啊?戏班里倒有聪明人,给他出主意说,班主,我看,咱们要是一点一处去寻,哪得寻到猴年马月?班主说,那依你咋办?我看不如到村里借耧去耩,将地给耩一遍,说不定就寻着了。班主一听,对呀,这办法好,便派人去借耧。耧,借来了,大家拉着耧,一垄一垄地耩啊,耩啊,可他们将整片庄头地全耩了一遍,却连个鼓毛也没有耩到。”
“这下麻烦了。”旁边的人说道。赵红春说:“戏班拉弦的是个瞎子,这时正憋了一泡尿没处洒,急急忙忙跑到了地头,解开裤子就洒尿。谁知刚洒了一半就听到嘭嘭嘭的鼓响,瞎子一高兴就大声喊了起来,哎哎,快来人啊,班主,鼓寻到了。班主跑过去一看,果真是戏班里被偷走的那鼓。班主高兴地将鼓扒拉出来,举着鼓笑道,他奶奶的腿儿,耩鼓耩鼓(讲古讲古),这是谁出的馊主意?耩了十几亩地,还没瞎子的一泡尿管用。”
众人听了,都哈哈大笑起来,大堤上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王景瑞也跟着大伙笑了起来,笑后转念一想,不对,这小二不是在变着法子骂讲故事的人吗?对,他就是在骂我屌都不如。想到这里,他便脱了鞋,扬起鞋底骂道:“你个扒灰羔子,原来借讲故事之名,肚里没憋好屎啊!”
“哎哎,景瑞哥,你别打人啊!”赵红春用手挡着笑道。王景瑞放下鞋底,回到自己的位置坐好,说:“呸,不打你,我解不了气。”
“景瑞哥,你别生气哈!”赵红春笑着说。王景瑞说道:“你这变着花样骂人,我能不生气嘛!”
王景瑞说着习惯性地摸了下自己光溜溜的脑袋。这时候,赵红春才看清,他的头上冒着青光。
“哎,景瑞哥,你啥时候剃的头啊?”
“上午‘孬孩’来咱庄剃头,你不知道啊?”
“我不知道啊,我刚从闺女家喝喜酒回来,没赶上。”
“那你得单独去找他剃了。”
“我看你这头剃得锃亮,刮脸了没?”
“那当然刮了,剃头哪有不刮脸的呀!”
“那老哥你可就占大便宜了。”
“瞧你说的,咱冤大头一个,能占啥便宜呢?”
“哎,我说景瑞哥,你这么说话可不对。大伙看看,别人刮脸都不带刮头,可你连脸带头是一起刮呀,跟别人花一样多的钱,却比别人刮得多啊!咋能说没占便宜呢?你说,你额头上没头发的地方到底刮没刮?那到底是归头还是归脸?”
“归头,当然归头了。”王景瑞边说边用手摸了摸光光的头皮。赵红春听了,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说:“对对对,归头归头,你说归头就归头吧!”
“景瑞爷,要是只收刮脸的钱,你可就占大便宜了。”堤上有人跟着说道。赵红春又重复了一遍:“哎哎哎,恁景瑞爷说归头(龟头)就归头(龟头)呗!”
“你个坏家伙,原来又在变着法骂人啊!”王景瑞听赵红春老是说龟头龟脸的,突然反应过来,又脱下鞋向赵红春砸去。
大堤上又充满了欢乐的笑声。
汉魁坐在半截凉席上,也跟着大家开心地笑了起来,笑得咳嗽着喘不上气来。刚缓过劲来,就听得大堤下面有人吵闹,正想问出了什么事,就听到秀梅娘带着哭腔高声问道:“哎哎,你们谁看见秀梅她爹没有?”
“没有。”大堤上有人应道。秀梅娘又问:“她爷在吗?”
“景瑞爷在这呢。”
“快喊他回家。”
汉魁和永才两家虽然退了亲,但没有大吵大闹撕破脸,因为汉魁特别要面子,心里虽然不舒服,但表面上没表现出来。他听秀梅娘说话带着哭腔,就知道出事了,急忙问道:“大妹子,家里出啥事了,这么急啊?”
“汉魁哥,”秀梅娘这才哭着说道,“您快下来吧,秀梅喝农药了!”
众人听了秀梅娘的话,哪敢耽搁?连忙跑到永才家里,只见秀梅躺在小软床上浑身抽搐,满嘴白沫。秀梅奶奶嚎啕大哭。汉魁见状大声喊道:“你们几个还愣着干啥?还不快送医院,赶紧的啊!”
“永才,你们快去喊永才啊,这该死的,又跑哪去了?”王景瑞急得团团转,哭着骂道。赵红春急得也是直跺脚,高声喊道:“崇印,你快去喊队长,快去啊!德福,照怀,西珠,还有你们几个,赶紧把地排车拉过来,送秀梅去医院啊!”
德福、照怀等几个听了,不敢耽搁,急忙推来了地排车,把秀梅抬上去,直奔公社卫生院。秀梅娘在后面哭着喊着:“秀梅,我的好孩子啊!你这是不要娘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