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中窸窸窣窣的声音此起彼伏,福喜公公收起圣旨,双手郑重地将其交到郑司衣手上:“郑司衣,有劳了!太后并未确定祭祀法会的准确时间,但依咱家估摸,只要祭台搭建完毕,便会尽快开启仪式。所以,还望郑司衣重视起来,尽早完成。”
“是,微臣定不负所望。”郑司衣恭顺地应声,随即伸手做出“请”的姿势,二人极有默契地一同进了主殿内。
郑司衣将太后的懿旨放好,复而回到福喜公公面前恭敬地问:“福喜公公,此次祭祀确实急切了些。微臣心中惶恐,怕衣服规制不合体统,能否劳烦公公再多告知些详情?”
福喜皱着眉头想了想,压低了声音道:“郑司衣就按照……驱魔除邪来办即可!”
“哦?”郑司衣听闻,秀眉瞬间拧起,面露忧色,“可圣上登基这么多年,一直都是举行祈福法会,圣上也曾明确指出不得启用此等驱魔法会,微臣着实担心……”
福喜公公眉头一挑,沉声道:“这是太后娘娘的懿旨,又为皇上而办,纵使皇上日后追责,那也有高个子顶着,郑司衣只管办好自己分内之事即可。”
郑司衣左右思量,脸上依旧难掩有所担忧之色:“可否多问一句,皇上这病是……”
福喜公公脸色陡然一变,但又碍于还得给郑司衣留着几分情面,于是缓了缓神色,语重心长道:“郑司衣,不该多问的,还是莫要关心。有些事啊,知道得越少越好。”
郑司衣躬身,送福喜公公一行离去后,这才召集了尚衣局内的女官女使们先行开会。待她们走后,绢花榜的诸位小姐们,又像往常一样三三两两地聚在了一起。
经过一番激烈的“讨论”,那些有渠道的小姐们相互拼凑着各自的信息,费了好大一番功夫,这才终于“搞清楚”,这几日并非她们被遗忘了,而是整个皇宫的主心骨,皇上……居然撞鬼了!
“撞鬼了?”有人难以置信地惊呼出声。
“听说就是承清宫的那位主子诞下小皇子的那天……”有人神秘兮兮地说道。
“说是在一个花园里,一棵树下……”又有人补充着细节。
听到这里,杜筠婉心里“咯噔”一下。
暗戳戳低下了头:那个女鬼……该不会是在说我吧?
赶情儿那个“躲”在草丛中的“一坨窸窸窣窣的东西”... ...是圣上?
嗐……那时太害怕了,都没能将那人看看仔细,如果知道那是皇上,兴许母亲的事直接问就完了,哪还用得着这么费劲巴拉地参加绢花榜?
可转念一想,哎!
若是再给她一次机会,她依然会毫不犹豫跑掉。
毕竟,皇上哪知道“杜筠婉”这么一号人的存在,若是不小心惹恼了圣颜,可能都容不得她开口说话,直接就被斩首了。
杜筠婉心中五味杂陈,真不知是该后悔错失了良机,还是该庆幸自己逃过一劫。
当天下午,绢花榜的众小姐们就被召集到尚衣局的主殿里。众人环顾四周,这才终于看清楚尚衣局主殿的布局。只见一排排绣床整齐划一地摆放着,粗略一看,估计得有一百多张。每隔几排,就会有一个小桌案,桌案那里坐着负责督查质量的女官。
郑司衣让大家排着队找位置依次坐好,一脸凝重地说:“往年的法会,都会提前两个月由钦天监选好吉时。而这一次事发突然,时间紧、任务重,最重要的是,新的图制纹样往年都未曾做过,所以并没有存货可供使用,只能依靠大家昼夜不停地赶工缝制。”
众人一听,立即怨声载道。
“什么?上千官员的衣服都要在这几天做好?这怎么做得完?”有人嚷嚷着,心中不满道。
“这么大的工作量,恐怕还没轮到比赛,我的眼睛和双手就要废了……”有人带着哭腔,声音颤抖着。
“那该死的女鬼……”有人咬牙切齿地咒骂着。
“早死了,还能折腾活人……”另一个人接话道,语气中满是埋怨。
……
杜筠婉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每一句落在她耳朵里的“女鬼”二字,都像是一记记沉重的巴掌,狠狠地扇在她的脸上,让她的内心充满了煎熬和自责。她第一次知道,心中有愧居然如此折磨人,那种痛苦犹如千万只蚂蚁在心头啃噬,让她坐立不安,却又不敢有丝毫表露。
见议论声越来越大,恐有失控之势,郑司衣又提高音量道:“福喜公公也说了,诸位小姐即是来参加绢花榜的,此次事发突然确实也是没办法之事,但事后也绝不会亏待大家的。”
“郑司衣言重了,”这时,绣床第二排的王钰姝突然盈盈一拜,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道,“我等能够为天子祈福出一份力,是我们莫大的福气呢!”
真上道!众人眼见着郑司衣嘴角微微上扬,似是饱含着赞许。
杜淑慧就在王钰姝身后,见郑司衣注意到王家姐姐,她也不甘示弱:“是啊,郑司衣,您尽管安排我们吧!若是能祈福皇上身体康健,我等乐意之至。”
“乐意?哼!溜须拍马倒是挺会,你自己乐意去吧……”一个细细小小的声音在杜筠婉身侧嘟囔着。
杜筠婉微微侧目,原来是顾二小姐。瞧她这一脸不愿意,又不敢当面发作的样子,实在是又好气又好笑。
郑司衣满意地点点头:“诸位小姐深明大义,尚衣局自然也不会亏待大家。这几日辛苦各位,一会儿由两位典衣为大家分派任务,诸位按自己分内之事按时完成即可。”
“是,但凭郑司衣吩咐。”众人躬身。
不多会儿,两位典衣按名字顺序开始分发图样。前面先拿到的小姐们又开始面面相觑、交头接耳,待杜筠婉拿到一看,也瞬间明白她们为何这般犯嘀咕了。
这图样确实与往年的祈福纹样大不相同。那奇异的图案,神秘的符号,都透着一股不同寻常的气息,也果然应验了大家此前的猜想:皇上真的撞鬼了!而且这一次的紧急法会,毫无疑问正是为皇上举办的驱魔法会。
杜筠婉更觉惭愧!若真因为一场乌龙,把皇上吓出个好歹来,杜筠婉觉得对不起皇上,也对不起母亲……四顾这一殿的女子们怨声载道,此起彼伏的埋怨声如同潮水一般向她涌来。她的愧疚之心愈发强烈,几乎要将她整个人彻底淹没。
宸乾殿里,十几个御医没日没夜地坚守两日,皇上依旧昏昏沉沉深陷在梦魇之中,嘴里不停地呼唤着“熹薇、熹薇……”
那声音带着无尽的眷恋与痛苦,令人揪心。可任凭御医们用尽浑身解数,众人在旁焦急地忙碌,皇上都紧紧拧着眉头,毫无清醒的迹象。
消息也封锁了两日,皇上两日未上朝,大臣们在朝堂之下议论纷纷,各种猜测和担忧弥漫开来。眼看着这局面实在是要瞒不住了,太后娘娘亲自坐镇宸乾殿,一拍桌案,下达了举办驱魔法会的懿旨。
“启禀太后娘娘,”福喜公公躬身上前,一脸为难的样子,“这十几年来,皇上从来不许办驱魔法会,这若是皇上醒来得知此事……”
“醒来知道了会如何?”太后娘娘横眉怒目,狠狠地瞥了福喜公公一眼,没好气地说道,“你倒是个好奴才!皇上不许办驱魔法会,为何?还不是期待哪天能再见到那个女人的鬼魂?!!这下好啦,见到啦!可皇上晕过去到现在都没醒!你还要阻止吗?若是皇上一直醒不过来,你个奴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福喜公公一听这话,吓得腿一软连忙磕头:“奴才该死,太后娘娘饶命啊!奴才哪敢阻止啊……一切但凭太后娘娘做主!”
太后冷哼道:“哼!都道是哀家当年拆散了他们这对鸳鸯,可你们看看,那女人至今阴魂不散!哎,这若是皇上一直昏迷不醒……”
说着说着,太后娘娘声音都哽咽了。
“母后安心,”皇后娘娘急忙上前宽慰,见太后一副心力交瘁的模样,她的眼眶也渐渐泛红,哽咽着说道,“皇上洪福齐天,吉人自有天相!待驱魔法会顺利办成,皇上一定会好起来的!”
“是是是!皇后娘娘说的是!”福喜公公连声附和,可心里暗道:皇后娘娘也是个狠人啊!太后娘娘要驱的邪祟,可是她的亲妹妹啊!
啧啧啧!话说,这两日宸乾殿的消息虽封锁的严密,可“有心之人”总有办法获得第一手资料。
“父皇……撞鬼了?”萧祁云远在自己宫外的府邸,听着黑衣人回禀,他脸上满是疑惑。
“这么些年了,父皇何曾惧怕过鬼神?如今,又怎么会被一个区区‘鬼魂’吓晕过去?”萧祁云自言自语道,目光中透着思索。
“听闻是倒在宸乾殿的后花园里。”那黑衣人道。
“后花园?”萧祁云挥手,让耳房里的女子退下,琴声戛然而止,四下一片安静。临渊默默守在主子身边,注视着主子的眼眸逐渐深邃。
突然,萧祁云似乎想起了什么很久远的事情,喃喃道:“后花园……苦楝树?”
黑衣人连连称是:“是是是,殿下,好像是说在一棵什么树下,见到了女鬼。”
“呵!原来如此……”萧祁云冷笑着,那笑容中带着几分寒意,“这世上哪有鬼神!看来是有人……装神弄鬼了……”
临渊一脸茫然,可他不能多问。
“近来,杜家那二丫头有何消息?”萧祁云微微眯起眼睛问道,好似漫不经心。
黑衣人拱手:“回殿下,杜府二小姐顺利进宫后便入住尚衣局,与众小姐们同住同行,这两日没有什么特殊情况。”
“没有吗?”萧祁云突然反问,那声音明显是在质疑。
那黑衣人吓得哆哆嗦嗦,声音颤抖着说道:“是……是没有什么特别的动静……殿下恕罪!”
他额头上冒出冷汗,完全不知道自己是哪里做错了或是说错了,他的确没见到杜府二小姐有什么特别的作为啊,每日吃吃睡睡,真的啥也没干啊……除了那次去承清宫……哦!对了!
“哦哦!殿下,承清宫的淑嫔娘娘诞下小皇子那日,绢花榜的官小姐们都去祈福了……也只有那一次,杜府二小姐出了尚衣局。”那黑衣人忙不迭道,语速极快,生怕惹得主子不高兴。
“她除了去承清宫,可有去别的地方?”萧祁云幽幽道,他觉得事情越来越清晰了,心头的答案呼之欲出。
“宫道上人多眼杂,又是白日里,恕奴才未能跟上。”黑衣人垂着头,浑身抖得跟筛子一样。
“呵!小丫头片子。”萧祁云笑,他的目光深邃而明亮,心中已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