毓庆宫内,太子萧祁昭正在整理难民署的资料,准备明日一早交给老师张主事。绢花榜结束之前,他应该都没办法管理难民署那边的事情了。
“你说什么?父皇撞鬼了?皇祖母还要举办驱魔法会?”萧祁昭不可思议,他的眼睛在烛光下显得格外明亮,那惊讶的神情让他的五官更加生动。
“千真万确啊,殿下……那个……”长空欲言又止,随后,他压低了声音,小心翼翼地凑到萧祁昭跟前道,“就是那日殿下从宸乾殿出来之后发生的事,可那日……咱不是还见到杜二小姐从宸乾殿鬼鬼祟祟出来嘛……”
萧祁昭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若有所思道:“这世上哪有鬼啊……莫不是有人存心装鬼,果然是居心叵测!”
“嗯,就是!”长空赶忙附和着,脸上露出一丝愤慨。
萧祁昭略略思索片刻,接着说道:“办驱魔法会的话……尚衣局可有的忙了!”
“那可不?这次法会太临时,人手急缺,除了整个尚衣局的女官要没日没夜地绣章文,那些绢花榜的官小姐们也要做。”长空回应道。
“走!去看看!”说完,萧祁昭放下手中的文书,利落地整整衣冠。那身锦制衣着在烛光中熠熠生辉。迎着月色,他大步流星跨出门去。
“现……现在?”长空抬头望了望月色,“这都快子时了吧?殿下……”
“跟上!”萧祁昭头也不回,眼看着就要走远了。
“这大半夜的,宫门早下钥啦!殿下,等等……”长空尽力追上,一边追一边还在苦劝。
“殿下,这个时辰过去,人家小姐们不都睡着了?还能巡视些什么啊……”
“殿下……”
“闭嘴!”萧祁昭低声呵斥。
于是,周围终于安静了下来。萧祁昭那高大的身影在月色中渐行渐远,而长空也只能无奈地紧跟其后。月光洒在他们身上,拉出两道长长的影子。
尚衣局内,众人拿到图样后纷纷去库房。库房的大门敞开着,里面一列列架子整齐排列,上面摆满了各种按照官员等级严格区分的冕服。这些冕服的料子质地各异,有的闪烁着华贵的光泽,有的则呈现出庄重的质感。
众人鱼贯而入,依据官员等级,有条不紊地领取相应的冕服。
《周礼》规定,祭服根据祭礼之轻重,共有六种形制。六冕之制,其差别除了衣服的料子质地,最主要的是章文、冕上的垂旒数目的区别。如天子为十二章文、十二垂旒,依次逐减。
司衣局主要负责冕服上章文的刺绣制作,而冕服的其他配饰皆由司礼局按职能分配下去分别制作。
祭祀的内容不同,章文也有着明显的区别。官员等级不同,章文刺绣的数目亦不相同。其中皇上的十二章文,以及太子及皇子、亲王们的九章,皆由技艺最为精湛的郑司衣和两位典衣亲自完成。
至于诸侯以下的其余官员、大夫的冕服,就由司衣局及绢花榜的官小姐们完成。粗略估算下来,每个人至少要完成五至十件冕服的章文刺绣,然而给予的时间却只有短短几日,确实太紧迫了。
杜筠婉也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倒不是畏难,只是时间如此紧迫,令她心生忧虑。她自己倒是能够凭借以往的经验,加班加点地赶工。毕竟曾经为了维持生计,她经常通宵达旦地做刺绣,然后拿去出售,起早贪黑对她来说已是家常便饭。
然而,她此刻更为担心的是,这些养尊处优的小姐们平日里十指不沾阳春水,若是无法按时完成任务,进而耽误了祭祀的时间,那便罪过了。她无意间已经伤害了皇上,内心本就充满了愧疚,倘若再因为自己的过错,让众多小姐们跟着一同受罪,她会更加过意不去。
于是,她默默领了冕服,默默做工,一坐就是大半日,就连林悦瑶“唤”她去膳房吃饭,她都摇头不去。
酉时已过,按理说主殿该下钥了,但由于这几日需要紧急赶工,主殿便特别许可众人自由出入。杜筠婉一直坚持留到最后,甚至连晚膳也只是简单地吃了林悦瑶带过来的半个馒头,匆匆填饱肚子后,便又接着埋头苦干了。
起初,林悦瑶还能强撑着精神陪着,然而,过了戌时之后,她就开始不住地揉眼睛,哈欠更是一个接着一个。
“快回去歇着吧。”杜筠婉见状,轻轻拍了拍林悦瑶的肩膀说道。
林悦瑶很为难,她确实很困,可她又不放心杜筠婉,以手语道:“那你呢?我们一起回去歇下吧,这不是一天两天能做完的工作啊。”
“我不困,你先回去,我再坐一会儿就回去了。”杜筠婉微笑着回答道。
林悦瑶知道自己拗不过她,而且也实在坚持不住了,便只好起身回房间去了。
杜筠婉反正也起身了,就顺势摇了摇那酸疼的胳膊和双腿,而后缓缓走到角桌前,提起茶壶倒上了一杯茶水。尽管茶水已经凉了,但在这炎热的夏夜,喝点儿凉茶反倒让人感觉挺舒服的。
突然一阵风过,杜筠婉绣案前的烛台灯瞬间熄灭,刹那间,整个大殿陷入了一片空荡荡的漆黑之中。从各个窗户汹涌灌进来的怪风,犹如失控的猛兽,疯狂地肆虐着。绣床上那绷紧的布料在狂风的侵袭下,剧烈地抖动着,发出沉闷而又令人毛骨悚然的呜咽声。
天空突然一道闪电,转瞬便是“轰隆”一声震耳欲聋。吓得杜筠婉“啊”得一声惨叫,腿软得直接瘫跪在了地上。
紧接着,又一声“轰隆隆”的雷鸣响彻云霄。杜筠婉惊恐地抬头望了望天色,原来是打雷。乖乖,这大半夜的突然来这么一出,可吓死人了!
乱风肆意卷起杜筠婉额前的发丝,她双手撑着地面刚想站起身来。自窗台上徐徐飘下一堆乱发,那姿势更像是头朝下,一个披头散发的“鬼”就这般突兀地出现了。
“咕嘟……”杜筠婉艰难地吞咽着唾沫,大脑一片空白,一动不敢动。
也不是不敢动,是她动弹不了了。
“何~人~在~此……”那“鬼”发出的怪声,雌雄难辨,仿佛来自幽冥地府,透着无尽的阴森与诡异。
附和着呼啸的风声,殿内各种物品被吹得叮呤咣啷响成一片。杜筠婉的脑海里瞬间又浮现入宫第一晚听到的怨妇深宵吟唱,那哀怨凄婉的声音仿佛此刻就在耳边回荡。
“阿弥陀佛!鬼神勿扰……阿弥陀佛……”杜筠婉突然双手合十,学着别院里的老嬷嬷的样子,“咣咣”地磕了几个响头。
磕得头昏眼花、脑门儿痛感十足,这才让她觉得清醒了不少。原来这并非是一场噩梦,看来,要么这“鬼”是真的,要么,这就是有人故意装神弄鬼了。
果然,那“鬼”飘忽忽着乱草一样的脑袋,幽幽道:“吾……知汝所求……若汝供奉于吾,即可达成所愿……”
知我所求?杜筠婉眨眨眼,将头埋得更低了。
风声依旧凛冽,眼看着一场大暴雨即将倾盆而下,时不时划过的一道闪电,将窗口那倒悬的诡异身影映照得越发恐怖。
杜筠婉也不过是个年仅十五岁的小姑娘,说她毫不害怕,那绝对是假话。可若让她完全相信世上真有鬼神,那也不能够!
于是,她紧紧地将双手合十,更加大声地祈求道:“阿弥陀佛,民女诚心诚意愿意供奉您!往后每月的初一和十五,民女必定都会为您烧香祈福。求求您……一定要保佑民女能够得太子殿下的青睐!”
嗯?
那“飘荡”在房檐边上的长空,听到这话后虎躯一震。他披散着头发、垂下来的头颅本来因为倒悬很久,有些脑充血,现在一听她所求的是“得太子殿下青睐”,他的脑子瞬间就不迷糊了。
“吾……可满足汝所求,吾亦知,宸乾殿苦楝树下,可是汝?”长空故意摇头晃脑,狂风将他的长发甩得犹如鬼魅的爪牙一般张牙舞爪。
呵!连我到底想不想要太子妃之位都看不出来,还说你知道我?!!
杜筠婉眼眸瞬间变得明亮,这是谁?“它”怎么知道我去了苦楝树下?
“可是汝?”长空抓住房檐的手已经快要支撑不住了,他心中更加急切地想要尽快得到答案。
杜筠婉稍微思索一下,赶忙跪下来哭喊道:“民女不知什么殿什么树,民女一定会好好供奉您的……求您一定一定要保佑我成为太子妃……”
她故意答非所问,倘若真是鬼魂那自然能够发现她在说谎,可若是有人想要套她的话……
……
等了好一会儿,那窗台之上的“长毛鬼”再也没了动静。杜筠婉缓缓抬头,窗台之上干干净净,似乎什么也不曾出现过。
在司衣局的偏门外,夜深人静,月色如水。长空身穿着一袭雪白的中衣,披头散发地立在萧祁昭跟前,而他们的身侧还有一脸肃穆的郑司衣。
“今夜孤来过之事,还望郑司衣莫要节外生枝。”萧祁昭面色沉静地吩咐道。
郑司衣躬身:“是,微臣谨记。”
望着太子主仆二人走远,消失在月色中,郑司衣这才缓缓回眸,视线投向了亮着灯光的主殿方向。仿佛隔空望着那正在认真做刺绣的杜筠婉,若有所思。
“杜筠婉……”郑司衣轻声喃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