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树……?”
她说完这句话,绳子在头顶晃了晃,束缚她脖颈的力道松开了,她和自己的头一前一后地掉了下来。
麻井直树下意识地伸手接住了她们。
凯瑟琳一米八一的身高,70公斤的体重,落在麻井直树胳膊里时却轻柔如一片掉落的羽毛,扫过他的身前。
“直树……?”
她的嘴巴张开些许,是在说话。
“你……在这里……啊……”
他的目光扫过凯瑟琳的头部和身体,发现她脖颈的断面和肩膀之间被一条将断欲断的细细触须连接着,正在慢慢地将分离的身体连接,而她头部以下的部分,从肩膀开始,变异的污黑膨胀开始覆盖她的周身。
麻井直树当机立断,打开了楚斩雨之前给自己的项链,里面只剩下一盒三级抗体溶液,他想都没想就拧开倒进了凯瑟琳嘴里。
“………”
凯瑟琳乖乖地张着嘴。
“没事的,会没事的……没事——”
但是抗体下去,感染依旧在蔓延,刺目地映在麻井直树的眼睛里。
“……”
她的脸上出现茫然的神情,对上麻井直树震惊的眼神,后知后觉的危机感突然袭击了她,她的嘴巴张开,一股污黑的血呛咳了出来,然后她再也咳不出什么了。
“那个我们…快走吧……危险……刚刚好可怕啊……得赶快离开……怪物……”
麻井直树愣愣地看她,似乎是惊呆了。
“你怎么……不说话……”
和危机感一起来的还有迟来的疼痛,一起袭击了她,凯瑟琳痛苦地流下了眼泪,细线将她和自己的身体慢慢收拢。
“我……我怎么了吗?”
“你变异了。”
麻井直树伸手拽住了那根细线,他已经看出来了,一旦这两根细线收拢,将她和自己的身体合二为一,那么她将很快变异成新的异体,且根据她的身体来看,她变异成的异体一定非常强大。
“变……异?”
她重复地念着这个词语,似乎是不明白这个熟悉的词语在此时陌生的含义。
“那……我们不走吗?很危险……”
“嗯……走走走走吧……”
麻井直树的声音已经颤抖起来,一滴蓄在眼角的泪水,从他血红色的眼眶里滚落而下,凯瑟琳想要伸出手去擦掉他的眼泪,却发现自己找不着手臂似的。
“你怎么哭了?”凯瑟茫然地问道。
“……”
“走吧?”
“嗯……走吧……”麻井直树费劲半天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他反手拔出了自己腰间的匕首,就要切断这根细线,然而在刀尖刺入细线的那一刻,凯瑟琳忽然迸发出尖锐的哭泣和惨叫。
“痛,好痛……好痛!!”
凯瑟琳泪流满面,一颗头颅痛苦地剧烈翻滚起来,不断地在他怀里挣扎,捶打着麻井直树的心胸和臂弯——从他的角度看,简直像在卑微地磕头祈求神明的祝福一样。
这一瞬间刺痛了麻井直树的眼睛,他是个雷厉风行的人,无论是谁在他眼前变异,他都会干净利落地摧毁他。
可是凯瑟琳明明是人造战士,他从未设想过她有一天会如此不堪地卡在变异的边缘,这张绝望饮泣的脸在他怀里不断挣动,像是只被掐住脖子的棕色小兔。
“不要杀我……好痛啊…痛…痛痛……求求你了……不要杀我……”
麻井直树眼含热泪地说:“你已经变异了,不杀你,会有更多人死的,我要赶在你杀人之前把你杀掉……”
“别……别开玩笑了……老大他…不是说过的吗……咱们是不会变异的……天生体质异于常人好吧……你这语气……说得……好像我真的……要死了一样……”
“而且再说了……我运气……不是一直很好的吗?死不死的……不可能的事,对吧?不可能的……对,就是这样……”
她也挤出一个微笑,试图在麻井直树脸上寻找到一点开玩笑的痕迹;然而这个少年和他们的长官楚斩雨一样并不喜欢开玩笑;二人对视的短短几秒,定格在麻井直树眼底,就像一幅鸦雀无声的血腥默剧。
“……你……不是开玩笑…的吗?”
凯瑟琳轻声道。
她的声音小到几乎听不见了。
“玩笑?”
麻井直树似血的眼泪滴到她脸上。
我多希望,这只是个玩笑。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我生来是追求幸福而不是被灾难肆虐的,我希望我能喜欢我自己,也能让别人喜欢我;可是我恨自己,我真的恨自己,我恨自己的弱小。
因为弱小,我无力反抗,任何一点困难都可以变成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
因为弱小,我只能看着想要保护的一切在我面前濒临破碎,而我除了愤世嫉俗和绝望哭泣,什么都做不到。
我恨自己什么都做不到,为什么我只能眼睁睁看着悲剧发生,为什么老天要总和我开这样的玩笑?为什么?
最开始是等待诚三郎慢性死亡,除了借钱拖延病症别无它法,后来债务被楚氏夫妇一笔还清,可是我又为了亲情叛变了恩情。
到如今我效忠于恩人之子,有你们一群相知相交的朋友,明明我已经不再孤独,也不再弱小了,不是吗?
可是每当我稍微变强了一点,立刻就会有更强的灾难出现,把我又一次击倒,像现在,我只能看着凯瑟琳死在我眼前。
我这样弱小的人,活在这个强大的世界上,究竟有什么意义?
往昔种种,掠过眼前,终究散如云烟。
“笨蛋……你这个笨蛋……”麻井直树嘴唇咬得鲜血淋漓,泪水涟涟地大声吼道,“凯瑟琳!你这个笨蛋!大笨蛋!!”
他眼中泪光一闪,手中刀光一闪,连接着变异身体和凯瑟琳头颅的那根细线,和他飞溅出去的眼泪一起,被彻底斩断!
与此同时他紧紧地抱住了凯瑟琳的头。
然后,一切都恢复了安静。
凯瑟琳感觉自己在麻井直树的怀里越来越困,在刚才极致的剧痛后反而是一阵困倦的疲惫,她的头轻轻地蹭着麻井直树。
“我才不是笨蛋……困……”
这一刀仿佛耗尽了麻井直树所有的力气,仿佛灵魂都和这一滴眼泪一起散去,他甚至提不起说话的劲:
“你就是笨蛋……睡吧……”
凯瑟琳不服气地说:“你才是……”
她忽然想起了被自己丢出去的蛋糕,那是买给楚斩雨的,还挺贵的,有点可惜。
虽然只是个借口,但是像楚斩雨那种基本上没过过生日的人,收到蛋糕应该会很高兴的……他应该也爱吃甜的吧,据说比较辛苦的人都喜欢甜食…
不过,也没什么人会自找苦吃。
欠奥萝拉的二十五块钱,等这次行动完成,得回去还给她,不然她该发飙了……还有答应要给王胥的……老大的腹肌照片……嘿嘿,他应该没发现吧……要是发现就完蛋了…那就真得结婚去了……
不过结婚…倒也没什么吧……
她花钱买了只培育的小狗,算算时间,小狗和买的狗粮,抓板和狗窝应该已经到家里了……还要再买只公狗,给它们办场婚礼,然后生一窝小狗崽,看它们在家里跑,一定不把它们的孩子送人,把一对父母的孩子送给他们不认识的人,太残忍了。
不过话说回来,这次行动真是太累了,太累了,累到她一闭眼就想睡过去……仔细想想,从没这么又累又困过……回去以后一定要吃顿好的犒劳自己。
吃点什么好呢,反正先排除食堂,那肘子是真吃不下了……不如叫上大家一起去吃顿火锅吧,上次都没去成……我记得老大是中国国籍的……他应该很愿意吃火锅……
那就这么定了。
她露出一点淡淡的笑容,在细线彻底断开的那一刻,头部又抖了一下。
悬浮在他们头顶的触须已经消失了,可能是因为他们太过弱小,不足以吸引他们的注意力,麻井直树神色灰败地抱着凯瑟琳的头,感受着那熟悉的体温慢慢地逝去。
“我怎么……这么冷啊?好冷啊……天幕系统坏了吗?暖气呢……”凯瑟琳无力地咬着他松开的衣袖,“我好冷……别把我……一个人…留在这……”
“不会的,凯瑟琳,我会在这里陪你的,不会让你孤单的。”麻井直树哽咽难抑,用力地把她抱得更紧了。
“好啊好啊。”
凯瑟琳傻乎乎地笑了笑。
然后点了点头。
她眼睛里的光消失了。
沉默许久。
“再见。”麻井直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