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巽过了奈何,便进入一座昏暗的城,城内黑气缭绕,城中空无一人,一面直立的大镜子悬在他面前,他立即知道这是什么地方了,依照民间典籍记载,奈何桥尽头便是孟婆的“醧忘台”,如没有见到“醧忘台”,便是因生前“善恶失衡”,恶多于善而被业力带入“孽镜台”,传闻“孽镜台”台高一丈,境大十围,向东悬挂,上横七字曰:“孽镜台前无好人”,人一生所做恶事会显示于镜中。
他走在镜前,镜子出现一幕幕的屠杀场面,男女老幼皆惨死于屠刀之下,连不足三岁的幼儿也不能幸免,然而他发现镜像里的画面不是自己所为,接着,镜像上出现一座城,城门上写着“桎梏城”三个字,画面转入村庄,邢妱骑在马上,冷漠的看着黑衣士卒大肆屠戮。
父母目睹儿女被杀,儿女目睹兄弟姐妹被杀,惨叫,惊恐,哭喊,哀嚎,求饶,在邢妱眼里仿佛没有发生一般,面对杀戮下表现出舍我的亲情、爱情、友情依旧不为所动,漠然视之。
“这是邢妱吗?”,他不敢相信,这些画面对他来说冲击太强,压的他喘不过气,邢妱行事确实诡谲多变,但她本性是很善良的,转念一想,如果是邢妱所为,为什么她要让自己知道这些,这于她有什么好处?一路过来都在展示自己的罪孽,实在不合常理……?
此时镜子里的画面一转,是罗君山在刑场上受刑画面,又是那条倒刺钢鞭,曾沾过苏知味的血,一鞭下去能涮下一槽槽碎肉,鲜血淋漓,刺啦啦没几鞭便把人抽的骨头露出,肠穿肚破,上官巽突然笑了,笑的如释重负无比开心,喃喃着:“都是假的,都是假的……”,罗君山没有死,而是被自己救了,显然有人在设局,让自己知道邢妱有多不堪,而这个人绝不会是邢妱。
他快步走过孽镜台,想着唯一可猜的人“紫珊”,为什么她受命于邢妱,却又这般害邢妱?上官巽想不明白。
…………
入夜,山风猎猎响起,拂过山岗,拂过浩瀚林海,激起千层树浪,一声震响吹开一扇窗户,将案上的一本书刷刷刷翻开了,惊扰了正在闭目打坐的紫珊,风大了一阵,将书吹至她坐前。
翻开的一页是“渺星河”写的一段话“时势不可尽倚,蹭蹬不可尽欺,世事翻来覆去,须当周而复始”,她冷哼一声,颇有不屑之意,想着师兄一向讲究什么顺势而为,说时势造就英雄,英雄依赖时势,强者造势,弱者附势,世事反复无常,应当顺势而为,达到外界与自身合一的境地,也就是所谓的“天人合一”。
她对这种思想并不苟同,倒觉得人定胜天,事在人为,如果人的资质平庸,机遇来了又如何呢?所谓“梧高凤必至,花香蝶自来”,一切都是人定胜天的结果。
现下邢妱少主处于混沌状态,机会难得,千载难逢!
她想起九年前初下山时,和龙行云的一番谈话,他说善恶其实是在强者手中的,谁有权威,谁的实力强,谁就可以主宰善恶,总有一天,她要成为规则的制定者,到时候谁也不会说自己恶毒,不会因为打了几个犯人而受到惩罚。
她正心绪澎湃之际,走廊外响起沉重急促的脚步声,是派出去的探子回来了,她仿佛听到了胜利的号角由远而近,声音停在她门前,门外恭敬道“大人,钟离易阳过了奈何”
紫珊皱了皱眉头,计划与意料中的有偏差,原料定上官巽会在奈何离去,没想竟然能冲破道德的桎梏,闯过了奈何……想着还有最后一道防线“孽镜台”,她心绪又稳住了。
门外道:“大人,邢妱在醧忘台,需不需要转移?”
紫珊笃定道:“不必了,上官巽会离开的”,说着,门外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她的笑容突然僵住,预感不妙,只听门外道:“大人,钟离易阳已过孽镜台”。
紫珊疑惑道:“识破计谋了?你们继续盯着”
上官巽过了孽镜台,便到了一片荒无人迹的山林,从黄泉到孽镜台,一路上的心理战让他心力交瘁,背后的人好似摸透了他的心结,不断的攻击他的心理防线,他找个太阳能晒到的地方坐下来,让阳光驱散他心上的阴霾,不禁回忆这几天发生的事,想紫珊借鬼神之说,以正义之名行不仁不义之事,身在玄门,却不畏因果,实在可怕,都说“无法无天”,法之后便是天理,玄门可以藐视法,却无法藐视天理,紫珊反倒利用起来了,足见她的丧心病狂。
他环顾一周,发现一条不知通往何处的路,路两旁系着许多铃铛,像是一种特意的指引,虽然知道前方危险,却也不得不往前走,也许邢妱就在前方呢。
他顺着路走去,直走到太阳落下,山里雾气渐渐腾起,已经没有看到人迹和其他特别的景象,此时路两边的铃铛反而是他坚定前方有结果的提示。
林间交叉的树枝将月光遮的严严实实,伸手不见五指,他借着树桩的延伸,旋上树顶,终于见到皎洁的月光,山的走势尽收眼底。
顺眼望去,茂密的一片丛林却突兀的空了个口子,此处不是谷壑沟渠,也不是悬崖峭壁,很不合理,他施展轻功快速飞过树林,终于见到藏在林子中间的包子似的山庄,于是翻身落入门前。
庄子很破旧,门上写着“醧忘台”三个字,门像个墓碑,门前点了几十列香火,插满挂青,整体像个坟头,他跃身翻过香火,走进门中仿佛走进一口坟墓。
门内是一个院子,里面立二十五个男女纸扎,四白眼,龇牙咧嘴,脸上是哭笑不得的怪异表情,男子扎着单只冲天揪,女梳着丱发,整整齐齐,一字排开,在月光下森森然的盯着上官巽。
上官巽倒吸一口凉气,转了一圈刀花蓄势待发,他扫视了一圈院子,试着朝喊了几声“阿妱”,本不指望能得到回应,却意外听到细不可闻的呜咽声,令他欣喜不已。
正当他要向声源靠近时,其中一个纸扎女突然“嘻嘻”笑了两声,转过一张惨白的脸看着他,一双四白眼像一双死目,不论哪个角度看都像瞪着自己,着实吓人。
还没等他惊魂甫定,纸扎女突然闪电般向他疾来,凌空抽出两把铁爪刨向他,他双刀一合变成“日月刀”,往上一挑,刀刃划过铁爪激出一串火光,对方快速变招,挠、拉、翘、托、推……弹指间已使了十几招,速度之快,应变之机敏让上官巽意想不到,他刚适应她的打法,正要由守变攻,对方却迅速退出。
同时三个纸扎人快速飞身上来,接住上官巽的招,一顿砍、刺、劈,逼得上官巽再次反攻为守,这三人一个使刀的,一个使斧的,一个使峨眉刺,虽然人多,但速度明显比打头阵的慢,武功也差许多,虽如此,由于对方人数多,你退我进,接踵不断,配合默契,让他也占不到便宜。
四人难舍难分的过了几十招,待上官巽掌握对方路数胜利在望之时,三人又迅速退出,五人齐齐飞身上来接上刚来的余招,五人中三人围住他,一顿猛攻,剩下两人则在三人之外,作为替补,只围着激战区域移动,虎视眈眈的盯着上官巽的每一个动作,只要他冒出一点来就给他迎头一击。
五人步步紧逼,上官巽以退为进,防的端谨严密,三场下来,他摸透这战阵的规律。依这样的规律,第四拨会有七人,“车轮战术”往复循环,如不快速破阵,他会因此筋疲力尽死在这儿的。
他发现人数越多,武功越差,他灵机一动,将双头刀沉在腰间快速旋身,两刃随身转成一个光圈,将五人的攻防冲散。
日月刀两头有刃,一头回势,一头击出,一招式完又到一招,不必回手蓄势。光圈眨眼间转到严阵以待的纸扎人堆中,阵型立即被冲散,武功弱的被轻易解决,剩下强的逐个解决,半柱香后,二十五个纸扎人如数倒下。
此时的上官巽已经筋疲力尽,他喘平气息后推开第一重门,唤了声“阿妱”,躲在角落里的邢萌萌听到声音以为是歹人急忙捂住嘴巴,害怕自己会因惊吓而感出声,汗水夹着泪水滑下脸颊,浑身抖的厉害。
她发现月光下伟岸的黑影很像上官巽,心中又突然欢喜起来,害怕的泪水又变成了喜悦的泪水,正迈出一只脚要出去,想到之前的假上官巽又缩了回去,继续害怕的盯紧前方。
月光下,上官巽手握一把明晃晃的双头刀,刀身几乎和他的身长一样长,杀伐之气很盛,她不由连呼吸都屏住了。
然而刚才探脚时几不可闻的声音已经被上官巽接收,担心有埋伏,他小心翼翼的往邢萌萌靠近,此时的邢萌萌已经害怕到极点,尤其见着一把锋利无比的刀逼近自己,她倒吸一口气却不敢呼出来,绝望极了,怎么办,内心慌乱无措。
突然遮住自己的草丛被拨开,吓得她一声惊叫,跪地求饶道:“不要杀我,不要杀我,你要多少钱都可以,求求你不要杀我”
上官巽愣住了,总觉眼前的邢妱不是邢妱。
他握住邢萌萌的肩膀,让她镇定下来,轻声道“阿妱,是我,王夫”
邢萌萌才敢抬头看他,是那张俊朗端方的面容,一双黑亮的眼睛,凄怆且怜爱的望着她。
“没事吧?有没有受伤?”他温柔关切的问道。
邢萌萌听着他柔化人心的询问,浑身暖流窜动,仿佛触电一般,鼻头一酸便哭了出来,委屈极了。
他将她搂入怀中安慰道:“没事了”,坚实的臂膀将她紧紧搂着,胸口的结实和温暖将她的恐惧一扫而空,她闻着他的男子味道,觉得浑身轻飘飘的如在云端,真想永远待在他的怀里。
“有我在,没事了”,他哄着她道,想着她从来没有表现过小女子的样子,如今这副我见犹怜在他怀里颤抖的模样,让他既心疼又不适。
她泪流满面的望着他道:“王夫,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这里好可怕”
“好”,上官巽将她扶起来,两人正要出去,忽然一个白影从屋檐飘然而下,像一条极轻极薄的丝带,飘飘然的立在两人面前,原来是一个身穿白色薄绸斗篷的女子。
“往哪儿去?”,她问道,声音如空灵叹息,让两人顿生寒意,想必她就是所谓的孟婆。
白衣女转过头来,脸上的金色面具遮住下半张脸,一双眼睛露着凶光,两道飞羽眉斜插入鬓,威严凶狠,令人望而生畏。
不知什么时候屋檐上已经围了一圈黑衣人,整装肃穆,杀气四溢,上官巽默默的将邢萌萌护在臂弯内,仰头见着一圈黑衣人手持棍棒,稳如泰山的俯视着二人。
气氛如紧绷的弹簧,哪怕是鸿毛的力量也能使它崩开,身经百战的上官巽没有哪一刻像现在那么害怕,害怕保护不了怀里的人。
那女子的斗篷突然如刀剑向他射来,他搂住邢萌萌转身避开,接着一条鞭子向两人打下来,如坠千斤之力,打在地面即刻裂出一道尖锐痕迹。
“九节鞭”,上官巽惊道。
知道自己又遇劲敌,单这一鞭子便知对方功力深浅,想不到飘软如绸的人,居然有这么强的内力,如果邢萌萌不在身边倒是不错的对手,如今要护着她,便没有十足的把握。
思索之际,鞭子如雨点般打下来,力道之大仿佛要将庄子摧折毁灭,打的上官巽东躲西藏,因需护着邢萌萌又难以反击。
白衣女身体柔韧性强,身随鞭舞,仿佛意指何处就能打到何处,鞭子随着她的每一个招式紧紧缠着上官巽,让他进退两难。雄厚的内力使她的招式刚柔相济,势如破竹,鞭子击穿瓷瓦,抽枝断叶,所到之处,皆破碎断裂。
上官巽被逼到房柱后,想借此抵挡一下,哪知九节鞭的尾刺毒蛇吐信般向他击来,他抬刀相挡被尾刺打在刀上震颤不断,鞭子再次袭来,环着刀刃击向他的脸,他侧脸躲开。
这样僵持下去不是办法,邢萌萌的存在让他放不开架势打斗,越挡越勉强,连守卫也颓势了。
白衣女子看出端倪,突然改变攻势,佯装抽向上官巽,待上官巽接招之际,一个转鞭打向邢萌萌,上官巽情急之下挡在邢萌萌身前,被打了一鞭。
白衣女乘胜追击,翻身把浑身的力量都运在鞭上,抡圆后又一鞭拍下,只听啪一声响,鞭子打在上官巽身上,一道深切的血痕从后背绽开,皮肉直外翻血肉模糊。
这一鞭承载了白衣女所有的力量,他突然觉得嘴里腥甜,突然一口鲜血吐了出来,要不是他用“日月刀”格挡了一下,也许被拍成两半了。
邢萌萌看着既心疼又无可奈何,只哭的泪流满面,为什么自己没有邢妱的能力,别人穿越都会继承原主的能力,她怎么就例外了。
正哭着,鞭子突然横扫过来,上官巽急忙弯下她的腰,鞭子打到房柱后瞬间炸裂,邢萌萌惊呆了,才突然明白上官巽承受的力量有多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