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寄方才正听着崔时书歉然请罪的话,但就在崔时书话刚说完,他本思索间正欲开口时,却心有所感般往东边方向瞥了一眼。
那边是一扇屏风,将东边半开的窗户遮挡住大半,而那未曾遮挡住的窗外,可巧正看到外面倚窗而立的阿璀,也正若有所思地瞧着自己。
崔寄先是微微一愣,大约也是没想到阿璀这个时候会到望园来,竟然还出现在了这里,也不知是如何寻到自己的。
不过既然阿璀过来,大约也是有事情来寻自己的,所以他便也不愿在此多留了,遂起身,朝崔时书道:“这事情到此为止吧,我便当做没听到过此事,该怎么办自有有司按律行事,我插不了手,也不会插手。”
崔寄看着崔时书,语气一如往常。
他也知道,今日若非金河乡君刻意为之,时书是断不会将这件事情闹到自己跟前来的。
“今日确实扰了先生,还请先生勿怪。”崔时书其实心中存着些愧疚,今日本不该来望园的。
他见崔寄起身欲离开了,便也起身相送。
只是站起身时,看向金河乡君照旧低头掩泪,心下又对妻子的刻意隐瞒和利用,存了些芥蒂。
不过到底还是无法真的撕开脸面去,虽有些恼怒金河乡君的自作主张,毕竟是自己的妻子,崔时书暗叹了口气,微微俯身去扶仍旧坐着的金河乡君。
金河乡君微有些诧异,大约也是没想到崔时书对她照旧体贴,毕竟先前卫国公还未过来时,他二人争吵得那般厉害。
不过又一想,方才卫国公询问之时,他虽阻拦自己开口所求,但在卫国公跟前他言词之间还是对自己颇多维护的。
想及此,金河乡君便也松了口气。
好在这件事,终究未曾真的损了时书对自己的夫妻情分。
其实今日之事到此刻为止,这便是她最想要的结局了。
杜家求到她跟前的事情,她根本不愿意插手,只是终究躲不开,毕竟自己如今也姓杜,毕竟看着早早故去的养父的面子上,还真的无法与杜家一拍两散。
所以她只能借着崔时书的关系求到卫国公跟前,卫国公若出手帮了忙自然最好,若干脆地拒绝了,那杜家也怪不到自己头上来。
“不必送了。”走出堂屋门的崔寄,朝身后二人道,“明日回去后,去趟杜家,让杜明芳来见我。”
未等那两人回答,崔寄便已朝东边走去。
站在廊下的阿璀见他出来,也朝这边走过来。
阿璀朝崔寄笑问:“兄长忙完了?”
崔寄点头:“这么晚了,有事来寻我?”
“是啊,没找到你住的地方,便摸索着绕了一圈,没想到竟然在这里碰到你,实在是巧了。我这个恶客深夜来你府上乱转,还好不曾被你府里的护卫发现打了出去。”阿璀笑嘻嘻道。
又往他身后一瞧,朝崔时书二人客气笑道:“崔将军与金河乡君也在啊。还未当面祝二位新婚之喜。”
“殿下万安。”
那二人也上前来执礼拜见。
阿璀摆摆手,示意不必多礼。
阿璀也曾见过崔时书两次,对他的印象还算不错。
甚至当初初次见面时,情急之下划伤他手臂的事情,阿璀后来想起时,还觉得心下愧疚,也曾让崔寄转达过自己的歉意。
而崔时书对这位长公主殿下的印象,却一直都是她当初以刀挟持陛下的彪悍。
以至于后来几次从旁人口中听说起关于这位长公主殿下的事情,其形容多以温和良善大气从容之类的言辞为多。
大气从容且不必说,但温和之类的形容,也实在与他所知道的这位长公主殿下毫不相符了。
然而毕竟不曾有过多打交道的机会,崔时书对这个长公主殿下也只是略带着些好奇罢了,况且即便听说她如今常往望园来,但自己现在授职在外,来望园的机会也不那么多了。
阿璀并不多在意那二人,与他们温和寒暄了两句,便随崔寄离开了。
跟着崔寄到了东边的兰隅堂,阿璀四处打量一眼,这院子虽然精巧别趣,但却不算大,且位置也略偏些,不由有些疑惑问道:“兄长住这里吗?这边瞧着并非是望园的正院。”
“当初入金陵城时与陛下暂居望园,我便住在此处,住久了习惯了,也就懒得搬来搬去的了。”崔寄笑着将阿璀引至旁边书房。
这处书房不同一度斋,一度斋多为读书之所,有些藏书,往年时崔时书崔白襄也常往那边去。
但这处书房却是他一向办公的居所,里头文书密卷繁多,一向不许旁人踏入,就连洒扫整理,也只由他身边的山泽一人负责。
而阿璀却不知道,只当是寻常书房,遂跟随他身后进去。
“这会儿太晚了,便不给你喝茶了。”崔寄请她坐下,复朝守在门口的山泽道,“你去让人送些热牛乳来。”
“牛乳也不要了,要些温热的水便好。”阿璀道。
崔寄听言,笑起来:“你不爱喝煎茶我是知道的,怎么连牛乳也不爱喝?”
“也不是不喝,但还是喜欢白水多些,这会儿也是太晚了,怕喝完夜里不舒服,所以便不想喝了。”阿璀道。
崔寄忽想起什么笑道:“若说你好养活也是真的好养活,一概茶水饮子皆不必费心,只给白水便罢了。但偏偏你阿兄处处费心,知道你每日晨起时爱喝温水的习惯,又曾听你说过往日里在山中时多饮山泉,怕你不习惯金陵的水,还特地巴巴地专门让人从扬州送了大明寺水来京。”
这事阿璀确实不知道,她有些惊讶:“何时的事情?”
“据我所知自你来金陵后,宫闱局隔两日便让人去大明寺取水,不曾断过。”崔寄答她。
阿璀顿时觉得心中有些不对劲,是不甚欢喜。
能得阿兄如此爱重费心,阿璀自然是感念的,只是偏偏阿兄不是寻常人。
虽扬州与金陵相隔并不算太远,但这般兴师动众地每一两日便让人往返两地,只为取些水供自己饮用,阿璀心里总是不得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