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二章 简单
作者:我就是红   文娱之我只是个演员最新章节     
    一个热心的、正直的、纯粹的文盲。
    徐容和董永聊了一会儿之后,给予了如此评价。
    董永身上有一种相当特殊而又罕见的气质,令人下意识产生信任的气质。
    这是他能够成为类型演员得天独厚的条件。
    但与程昱以及绝大多数天赋型演员一样,他的成就依赖先天禀赋,但反过来又被先天禀赋桎梏。
    作为一个演员,生活是创作的源泉,但一个人的经历毕竟有限,知识、文化的重要性就此凸显。
    这也是绝大多数演员的短板,包括并不限于受过高等教育的科班出身演员。
    作为同样的科班出身,徐容很清楚纵然接受了大学教育,在表演这行充其量也不过是个半文盲。
    义务教育只是普及了生存的基本常识,而普通高等教育则是教一些基本的生存技能。
    和“文化”勉勉强强沾一点边。
    但不多。
    片场的一角,张路又排了一遍后忐忑地望着副导演王勇泉,轻声问道:“导演,您看这样可以吗?”
    “应该,可以吧?!”王勇泉一时也拿不准徐容的要求到底在什么标准上,只得以模棱两可的语气答道。
    “要不要再走一遍?”
    王勇泉挠了挠短发,道:“先让导演给看看,他要是觉得没问题徐老师那八成也是能过的。”
    孔大头一直关注着二人,远远地望见二人朝自己这边望,赶忙起身走到近前,问道:“小张,怎么样啦?”
    张路和王勇泉对视了一眼,道:“导演,能不能麻烦您给帮忙给合不合适?”
    孔生一听张路的话音儿,就知道成不了,张路此时还没面对徐容,就对自己的戏没信心,等会开了机恐怕话都说不利索。
    他仍记得当年拍《闯关东》的时候,徐容玩命硬刚李又斌的架势,尽管大多数时候都被李又斌压的抬不起头,但是在那股劲儿头的支撑下,偶尔也有一两条,徐容的戏真不见得比李又斌差。
    他并没有让张路演,而是笑着问道:“你看过《大明王朝1566》吗?”
    张路点了点头,作为目前豆瓣评分最高的华语电视剧,这部戏他林林总总的刷了三遍。
    甚至差点因为这部戏而生出退出影视行业的念头。
    因为每一次看,对照自身,他都会发现一个绝望的现实,在天赋面前,努力都不值一提。
    一个刚刚十八岁并且刚刚入行的新人全程压着一众老戏骨。
    最令他绝望的是,据他听来的一些小道消息,徐容的情商非常高,佐证便是徐容在创立和合体系之前就已经担任中戏表演系主任。
    和这样一个超级天才的同龄人生在同一个时代,并且从事同一个行当,是莫大的幸运,因为他可以从对方身上看到这个行业的上限有多高,但更是莫大的悲哀,因为每一个人都是对方成为“伟大”的陪衬。
    “拍《大明》那会儿,徐老师才刚入行,但是面对一帮老戏骨,他愣是不落半点下风,甚至犹有过之,你知道为什么吗?”孔生并没有让张路回答意思,而是声调高高扬起,“因为他骨子里有股劲儿,甭管影帝视帝,老子的戏一定不比你们差!”
    孔生又眉头一挑,一只手在半空摆着:“结果你也看到了,《大明》播出之后,徐老师的业务水平被普遍认为仅次于陈保国和倪大虹老师。”
    “事实上真的如此嘛?并不是,我后来和他合作《闯关东》,他的戏不错,但绝不至于说能全程压着那些演了十几二十年戏的老演员。”
    孔大头见张路瘦长脸上闪烁着思索,开始了画龙点睛的最后一步:“你刚才排练的时候我一直在关注着,其实和徐容拍《大明》那会儿比差的就是那股劲儿!”
    “你缺的只不过是一个机会,尽情展示自己的机会!”
    孔生见张路神色渐渐由振奋变得潮红,道:“再准备五分钟,完了直接走。”
    等一切准备妥当,徐容再次正襟危坐在镜头前,因为等会儿镜头会给他背部特写。
    方孟敖本是国军飞行上校,后被崔中石发展为特别党员,但徐容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北平》当成谍战来演。
    方孟敖因家仇国恨少年参军,后在抗日战争中屡次击落敌机,成为国军的王牌飞行员。
    战争结束后,在笕桥航校担任飞行教官期间被代父探望的崔中石发展为特别党员。
    但实质上,方孟敖连党章是什么都不知道,更没有参加过半次组织的活动。
    他行事做人的标准是自身的道德准则。
    正是基于此,他才成为建丰同志用来打击以方步亭为核心贪腐集团的工具。
    而崔中石不教其党章、不带其参加组织活动的缘由就是顾虑方孟敖坦荡的性格和行事作风。
    一如曾可达所言,若非他有一个担任中央银行北平分行行长的父亲,他早不知道死多少回了。
    因为党国的事情从来都不会公事公办,但公事私办时总离不开两个字,那就是恩怨,有恩的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有怨的那便是小事闹大,甚至无事闹有。
    “预备,开始!”
    监视器后,孔大头眯缝着眼盯着屏幕,刚才那碗鸡血他自己都觉得刺鼻,但眼下已经到了屎顶到腚门子的光景,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给徐容的后背特写而非正脸是刘合平的提议,他其实不赞同,但这算不上什么大事,反正是正反拍,大不了回头剪的时候不用就是。
    而刘合平的理由很让他无语:人艺大牛后背的戏往往特别好。
    孔生当然知道刘合平指的是什么,可是纵然人艺,《茶馆》也就只那么一台。
    望着屏幕当中背影,他愣了一瞬,然后迅速拿起了扩音器,喊道:“停,徐老师,背上的戏不对。”
    他说不上来到底哪不对又该怎么调整,但是总感觉徐容的背太“硬”了,不像方孟敖,反而有点像曾可达。
    刚要说台词的徐容听到孔大头的喊声,将已经来到嗓子眼的气给咽了下去。
    从体验当中跳出来之后,他也知道和合缺乏相应的行动体系的缺点迟早要暴露,所以他才开始致力于练习花脸,尤其是架子花脸,至于铜锤纯属稍带。
    只不过没想到暴露的那么快。
    过了几秒钟,他又看向孔大头:“这样呢?”
    孔生盯着屏幕仔细瞧了一会儿,道:“还是不太对,感觉还是要再稍微放一点。”
    “这样呢?”
    “也不对。”
    “现在呢?”
    孔生在徐容期待的目光中无声地摇了摇头。
    “特么的!”
    徐容无奈地苦笑一声,冲着王亚芹喊道:“亚芹,口腔喷雾。”
    “好咧。”
    董勇愣愣地瞧着徐容连着试了几次都被孔大头否定后,突然喊来了自己的助理上下一阵捯饬。
    等徐容再次坐到凳子上,他愣神了一刹那。
    因为徐容此时给他的感觉似乎有点不一样,但是到底哪不一样,他又说不上来。
    在徐容坐下的那一刹那,孔生的后背猛地从椅背上弹出,他一直盯着徐容的背观察,对方一丝一毫的变化他都看在眼中。
    强烈的对比之下,刚才徐容的几次尝试就像孩子学大人走路,而经他先前又是口腔喷雾又是清凉喷雾的一阵倒腾之后,他似乎亲眼见证了奇迹,一个孩子瞬间长成彪形大汉的奇迹。
    可是徐容还是那么坐着,姿势几乎没有太过明显的变化,为什么感觉上完全不同了呢?
    缓了好几秒钟,他斜了一眼刘合平,这特么的,徐容真会儿点?
    因为这个场景他莫名回想起早年间的一些见闻。
    刘合平努了努嘴,道:“就是这个意思。”
    “导演,可以开始吗?”
    “嗯。”
    “各组准备。”
    “预备,action。”
    “所有空域都搜索了吗?”听到耳机中传出的干脆利落的声音,孔生的后背又缓缓地压进了椅背。
    在此之前,《北平》的人物当中,他最喜欢听两个人的台词,一个是陈保国演的徐铁英,一个是程昱演的马汉山,这俩人光是听台词就能让人分辨出强烈的人物个性。
    徐容是第三个。
    而且徐容的台词个人风格极其强烈,他的每一个字都很精准,就像一个个弹珠,简单、直接。
    “都搜索了!”
    “西北方向一百公里处,也搜索了吗?”徐容的台词再一次响起,孔生非常熟悉这种感觉,在对方张嘴之前,他想象不到他会怎么说,但是毫无疑问,他一定会以一种出乎预料而又情理之中的方式说出来。
    “不可能,那是南京禁飞区。”
    在张路说词的同时,董永猛地回过头,死死地瞪着他:“飞机要是掉在南京,杀你全家也交待不......”
    “停。”
    经过先前的事,孔大头此时已经把握住了徐容的标准,道:“你们不要反应那么快,人台词还没说完你们就回头了。”
    见徐容诡异地闭上了眼睛,孔大头好奇之下走了过去,道:“你们等他说完,或者说,他说到‘禁飞区’的时候,你们可以给表情变化,但是不要回那么快。”
    “不是这个意思。”听到孔生的说法,刘合平立刻坐不住了,也跟着一路跑了过来,“他们应该在‘不可能’落下之后就回头,值班指挥听到老鹰飞往南京上空,第一反应是本能的恐惧,他知道飞机一定会失事坠毁,可是万一倒了血霉掉在长江路292号,那校长连娘希匹都没机会骂,也正是基于这种恐惧才引起他们的注意,而不是理解了‘南京禁飞区’的意义之后。”
    张路瞧瞧孔大头,看看刘合平,一时间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
    一方是导演,一方是制片人,况且旁边还坐着喜欢对人演戏提意见的投资人。
    孔生皱着眉头思考着,眼角的余光瞥向坐在一侧仍旧闭着眼的徐容。
    徐容对于二人关于拍摄的争论似乎听见了,又似乎没听见。
    在连续尝试无果之后,他果断地干回了老本行。
    体验。
    在创立和合理论之前,深刻的体验才是他最擅长也是最常用的表演方式,哪怕如今,这也是他最擅长并且最强的表演方式,因为他曾经几乎走到了这条道路的尽头。
    归根结底,还是斯氏体系比他的体系更完善,更成系统。
    而之所以能那么快进入状态,一来是昨儿个刚从程昱那学到了点新东西,二来呢,这本来就是他准备对付陈保国等人的杀手锏。
    他对自我的认知相当清晰,以自己半吊子的表演体系对付一般的同行没问题,但是遇到为徐铁英这个角色准备了一年陈保国,八成会连屎都给锤出来。
    “徐老师您觉得呢?”
    “嗯?”
    徐容并没有立刻回答,他在思考孔生和刘合平各自所说的逻辑。
    孔大头的拍法有考虑剧情的连贯性,也许有照顾张路的意思在,按照刘合平的想法,张路的任务要更重一些。
    刘合平的理念相当于安装了一个按钮,一个迅速瞬间把氛围拉紧的按钮,前提是张路能拉起来。
    这就是表演最大的魅力所在,一句台词,不同的人说,同样的人不同的说法,会呈现截然不同的效果。
    而此时,在孔生捏着鼻子硬灌了一碗鸡汤之下,张路以期盼的目光看向徐容,道:“徐老师?”
    徐容将他的词默默地念了两遍,道:“这句词你把它断成两句,中间缓和一下,先说‘不可能’,等他们全看你的中途,你再说下半句的‘那是南京禁飞区’,注意把握节奏,一定要通过节奏用心理顿歇弥补逻辑上的...”
    “算了,你调起的比我高一点,注意把重音落在‘可能’上,后半句语速注意要比前半句快半拍,你先试试看。”
    张路听明白了徐容的后半截话,琢磨了一会儿,在众人期待的目光中乍然道:“不可能!”
    停顿了半秒,声调急转直下:“那是南京禁飞区。”
    孔生无声地点了点头,尽管和他最初的打算不一样,但是效果明显要更好。
    刘合平的眼睛陡然亮了,张路这句台词说的稍微超出了他的预期,这段剧情需要一个把接下来的剧情提起来的“点”,他本来的设想是整句台词,但张路把点浓缩到了“可能”这个词上。
    徐容稍微有点遗憾,在理想状态下,“能”这个字是可以通过调整气息,给人一种沉重之感,但是以张路的水准,能到眼下的地步已然不易。
    张路愣愣地瞧着并肩走回监视器后的导演和制片人,这句为难了他半天的台词,就这么就完了?
    加个重音,调整一下语速,就,这么简单?